小哑巴安然——月栖北城
时间:2022-04-27 08:31:29

梦就是这么醒的,毫无征兆,当头一棒。七天的小对号白画了。而且心里那些早就埋伏着就等看她笑话的小人儿这会儿一股脑的全跑出来笑她。
这回死心了吧,嘴不硬了,对号才画几天啊。
李丽你认识啊,就坐你前桌,跟人比么,比什么。
叫你别看,别惦记,非得去碰那万分之一。
安然在一通嘲笑里回到教室。她把夹在课本里的信重新拿出来,逐字逐句的读,看,连标点符号都搁心里揣摩几遍。
还贼心不死呢?你好好看,仔细瞅,千万别落下。看看究竟哪个字,哪句话能瞧出来是写给你的。
人没署名。
没署名就说用不着署啊。刚开始你不是没看懂,那你现在拿给李丽看,你看她是不是一下就懂。
拿给李丽?这想法刚从脑子里成个形,模样还没看清楚呢,前一秒还在手里的信后一秒就回到了课本夹层。
刚才那一瞬间,安然觉得自己就像偷东西的贼。在被人发现前赶紧把赃物藏好。
安然当然不会把信拿给李丽,她甚至不会让梁恪知道她其实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做贼就做贼,打小被当成贼的次数还少么,真当一回又能怎么样。
再说,不喜欢又如何?反正也没被人喜欢过。你当被人喜欢那么容易呢。人跟李丽十多年在那摆着呢。你咋就知道不是日久生情。梁恪不说了么,等过了这阵儿再说。绿油油不也说了么,李丽马上就要走了,好几年回不来。
好几年的事儿谁说的准,没准儿过了这阵儿自己就被梁恪喜欢上了。没准儿过个几年李丽人就不回来了。
啥都没准儿,就眼前的事儿是准的。梁恪不说,她也不说,他俩的关系就是准的。
安然想,梁恪多好啊。值得她当回贼。
有些事一旦被剖开,扯出一丁点缝儿,哪怕这缝儿小到漏个芝麻粒的可能都没。可做贼心虚的人还是会因此而有所顾忌。就像装满粮食的麻袋,被前来偷粮的耗子啃出一个裂口,麻绳还相互连着呢,人就担心起缝隙会不会越扯越大,东西是不是装的太满,会不会突然有一天就把洞给撑破了。得紧着找件破衣裳扯个碗口大的补丁给缝补严实。
可扯在安然心里的这条缝可不是麻袋,找不出东西补。你就只能任由它横在那儿。向学校门口立着的警示灯,时刻提醒过往车辆小心慢行。
红色的警示灯在安然决定当贼的那天起就没停止过闪。她每朝梁恪看一眼,每想跟他说句话,每当朝梁恪走一步,那灯就嗖嗖的跟眼前转,星星点点的生给转成了圈。转的安然不知所措。看出去的视线只敢停几秒,抬出去的脚又收回,话搁心里反复揉搓好几遍才敢往外说。比小时候揉搓奶奶那些门道还伤脑子。
高三剩下的几个月,安然用这种自认为安全的方式维系着她和梁恪的关系。
她站在恰当的距离,不吵不闹,不要求。就远远的看着,等着。等打完球对她笑,等偶尔碰见的那声嗨,等隔着人群和他简短又默契的视线交会。
等吧,安然想。她从小等到现在不就等来了梁恪。再等几年,没准儿梁恪真就喜欢上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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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要进入小安然最艰难的阶段了,
没存文,有点慢,尽量日更。
 
第14章
 
有了梁恪之后的日子时间都是以双倍的速度朝前走的。安然从不知道日子在这种安静平和的方式里竟然可以过得这么快。  考完了,毕业了,脱去这层禁锢,属于十八岁的鲜活彻底展露出来。如一群刚学会奔跑的小马驹,充满激情的,畅快的,迫不及待的奔向自由独立。他们急于脱离父母,急于去跟他们展示之前被爱掩盖住的技能。
可这些人中并不包括安然。她一直“独立”,理解不了别人为“独立”而发狂的雀跃究竟来自哪里。更没人等着她去证明什么,当然她也证明不了什么。她固守习惯,不愿接受一丝一毫的改变。花时间适应一件事,一个人,一场生活的变故,对她来说就像被硬生生的揭掉一层皮,每次都不可避免的在她身上留下点什么。新伤覆盖旧痕,心里的,身上的,好在这样的改变并不多。
安然不在意这些,在意不过来。她习惯这些就像习惯每天里的一日三餐。
十八年来,第一次让她想到以后,也是唯一想过的以后,只和梁恪有关。
她和梁恪的以后肯定不会是在山里。那是她第一次想到山外的生活,因着梁恪。什么样呢,具体她可说不上来。她的想象力被“独立”太久了,生了锈,拼不出什么新鲜的名堂。只得把在语文书上学到的但凡能跟美好沾上边的句子全用上,才能幻化出一个小巧的模型。
从外面看,方方正正的,就像她和奶奶现在正住着的院儿。就是比这院可小多了。不过,正好可以装下他们俩个。模型里面可就漂亮了,绿油油的植被布满整个空间,混在其中的那些不知名的小花儿,一朵接着一朵,隔着窗,经太阳一照,光影处都透着色彩。
总之,梁恪就是她的以后。就算没有闭着眼睛就能走的环山路,没有淳淳淌水的小溪流,没有找个地儿一窝就能睡一天的灌木丛,没有虽谈不上喜欢但闭上眼就能安心的院子。没关系,梁恪一个就把这些全抵了。
问题是这些所有围绕梁恪而起的以后,那得是在可以看得见梁恪这个人时才具备实感。有实感的想象才有意义。可眼下一毕业,她和梁恪所有的关联就被硬生生的切断了。
关系没到火候,又见不着人,这种没着没落的空想,只会叫人越想越慌。
山里可没有梁恪。隔着二十多里地呢。就算没这二十里地隔着,她也说不出让梁恪来找她的话。除非是梁恪自己要来。当然安然不会让这个“除非”发生。他们之间隔的层越多,梁恪喜欢上她的可能就越大。人还没走呢,警灯还一直闪着,她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把自己完全敞开。难不成让他来瞧瞧自己是如何在这不足一人高的土坯房里长大的。
出了山的安然或许只和贫穷,内向扯上关系。可山里的安然远不止这些。那些被她精心藏起来的,都会从这里的一草一木,一双双眼睛下展露无遗。甚至无意刮过的一阵风,都夹杂着小安然赤脚跑在山里浑身被汗晕染过的味道。
安然觉得身上这点儿不入流的心思儿,全用在她和梁恪这点儿事上了。人都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她是贼,总惦记着怎么样才能偷到梁恪的心。
安然没有手机,唯一与外界联系的就是二婶家那部固定电话。两家离得近,算是前后院,中间就隔着一条用碳渣铺成小路。每次她家有电话进来,隔着院墙都能听到电话响。要是找她家的,二婶就把后窗掀个缝,喊一嗓子“勇辉电话”。奶奶就一边应着一边往外走,小碎步迈的紧着呢。要是安然在,她也会催着安然一起去。安然不爱去,不知道说什么。偶尔接一次两头也只是赛着沉默,就等老太太数着时间心疼钱,再沉不住气的那一刻。一边嚷着电话费都给你们耗干净了,一边按下挂断键。
找她家电话一年到头有数的几次,还都是她爸打来关照奶奶的正经事。你一没出过门的小小丫头片子能有啥业,总不能因着要搞对象跑人家去借电话使吧。
先不说人嫌不嫌烦,就这院挨着院,墙搭着墙的紧密邻里关系,你家中午吃的啥靠着味都能猜个八九不离十的。要是真被哪个耳朵尖的听到再传出去,那可不是嚼嚼舌根那么简单的。
在山里呆久了的人最大的爱好就是喜欢对别人家的事儿品头论足。几个人找个墙角一扎,就开始张家长李家短的互换信息。信息互换完毕,找一个最讨论价值的再集中讨论。各个好为人师,理儿说起来一套一套的。批判,嘲讽,指正,样样不落。舌根儿嚼爽了,人最后还不忘给你指出条明路来。
安然都用不着走到那一步,搞对象,还光明正大的搞到人前来。老太太那胳膊粗的烧火棍,不用多,就一下,就能打到她十天下不了地。
那怎么办?安然急的裤脚都给磋磨开了。
能怎么办,他不能来,你可以去啊。
你多能跑,大白馍吃的足了,一天能跑个来回。
上学前儿咋跑,现在还咋跑。也省的之前跑出的劲儿松了。
安然愁闷成团的小脸一下就舒展开了。可不,自己去不就行了。
不老跑,老跑引人生疑。
一个星期就跑一趟,看见人就回。
还可以选在替老太太送馍的那天,老太太要问起来,就说路上不好走耽误了。
安然算盘打好了,心一下就跟着活泛起来。这会儿已经搁心里把和梁恪一块堆儿查完成绩又商量着填志愿的事儿办妥了。
哄奶奶的瞎话是一套一套的往外冒。她可从来不知道自己有一天也能这么牛,不仅学会睁眼说瞎话了,手还不抖了。
假期一开始,安然就靠着这些念想挨过枯燥又乏味的日子。就在她开始为自己的第一次计划做准备时,奶奶病了。
这场毫无征兆且来势汹汹的疾病,让所有人措手不及。
那是在假期开始后的第二个星期,安然因惦记着自己明天的计划,又兴奋又紧张,一晚上都没睡踏实。凌晨四点,奶奶床头的小闹钟“叮叮”的准时响起,她听见奶奶的起床声也跟一块起了。
烧水,洗头,熨衣服,上学前儿的那套流程一直保持到现在。有些东西驱不彻底,长年累月积攒下的还得由另一种长年累月替代。比如爱往指甲缝里的藏的灰,饭屋里长年累月堆着的糟烂闷柴味儿。这种气味儿覆盖着山里的家家户户,是每个山里人打从出生就刻在骨子里的。
安然把剩下的半块舒肤佳从床头抽屉里摸出来,切下指甲粒那么大的一块揣兜,剩下的等洗刷完后还得再过遍手。
安然自己这点事儿还没忙活利索,就听到奶奶搁饭屋喊她过去。
听到声儿,安然把刚拿出的香皂又重新放了回去,进饭屋前又往烧着水的炉膛添了把柴。
奶奶叫她把剩下的两个笼屉码上去。安然踩在小板凳上,两手接过奶奶递过来的装满馍胚子的笼屉,沿着之前码好了的往上放。
今天咋蒸这么多。安然码好最后一层,准备下来时顺着往下数了数,怪不得老太太喊她来码,足足有七层。码最后一层时踩着凳还得踮下脚。
安然码好笼屉,正从凳子往下来,一条腿才沾地儿,另一条还在上面呢。
“咚”的一声闷响,从安然身后传来。安然心下一紧,忘了一只脚还踩在凳上,朝着老太太倒下的位置就跑。安然慌乱的惦起老太太的头垫在自己腿上,一手护着,另一手死死的按着正呼呼往外滋血的后脑勺。
院里,烧水壶里的水沸腾了半天,盖被沸腾的热水顶到了地上,溅出的水花把炉膛内的火浇的奄奄一息。
安然抱着奶奶,血透过她的指缝一滴一滴,染红了她的衣服,衣服下面的黄土地。它们一开始还是温热的,从手掌到指尖这么短的距离就成了凉的。
安然嗷嗷的嚷,嚷二婶快来,嚷快来人,嚷我奶摔了,流血了。嚷有没有人。
二婶先到的,二婶叫安然别动,跑出去喊来了村里的医生,再来的是村长,以及周围的一些街坊邻居。
村医先给奶奶止了血,然后一群人围在那儿等救护车来。
二婶叫安然先去把手洗了,再换身干净衣裳。救护车来了你得随车去医院,不定呆几天。
安然从刚才到现在始终没动地儿,医生把奶奶从她身上接过去处理伤口时,她也没动。就跪在那儿,机械的看着医生是如何剃了奶奶的头发,如何找到那黄豆粒大的伤口,如何上药止血。
二婶的话让她有了片刻的回神,她怔愣一会儿,抬头看了看二婶,这才从地上往起站。
“哟,你这孩子腿咋还磕成这样了。小徐快过来给包一下”小徐就是村里的医生。
二婶这嗓子彻底把安然喊醒了,她低头瞧了瞧,才想起刚才跑的急,腿没拿下来,膝盖就先着了地。这会儿已经不流血了,就是血跟地上的土一混显得挺吓人。
“绊倒磕的,不疼,没事”
安然没让包,说不疼是假的,可她真是没感觉到疼。她现在整个人都是木的。
安然刚收拾好自己,救护车就到了。安然跟着车一起去了医院。
估计是二婶不放心,安然他们刚到没一会儿,在镇上开饭店的二婶的儿子就过去了。
得亏他来,不然什么都得耽误。安然来之前整个人都是木的,两手空空啥也没带。直到护士喊家属去缴费,她才从这种状态中被迫抽离出来。
人是带着钱来的。听到护士喊,没等安然说话人就直奔缴费口去了。回来时手里就多了一堆写着各种费用的单子。
安然瞅着那堆单子发愁,倒不是在意上面的钱,就觉得人这么跑前跑后的,自己是不是应该说点啥。
哥了半天,也没叫出口。年龄大她一轮,要不是备份在这儿摆着,她得管人叫叔。
“谢,谢谢,我,我一会儿给他打电话,叫他给”
安然指了指人手里单子,没再往下说。她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才能让人听上去不止是为钱的事儿。
“这你不用担心,不是你该操心的。奶奶这边住下了,你踏实陪着就行。这会我先盯着,你去给你爸打个电话,叫他赶紧回。跟他说,再不回老太太最后一面儿就见不上了”
虽然能预感到这病不轻,别的不说,就摔这一下搁正常人都得缓一阵。可这会儿安然还是被这最后一面给吓着了。
“你别怕,这不哄你爸呢,不说的严重点他能来?”
“不记得号吧。”永强笑了笑,拿出手机上下一划拉,递给安然。
“过来之前给你二婶要的,她那电话有来电显示,老太太还真给翻出来。”
安然接过手机,看眼病床上的奶奶,抿了珉嘴,最后朝人点了点头,出门找了个安静地儿给她爸打电话去了。
 
第15章
 
安然照着通信录上的名儿拨过去。是个女人接的。安然说找安勇辉。女人问她是谁。安然顿了顿,说,他老家的电话。接着,就听那女的不耐烦的冲远处喊了句,安勇辉电话。一个声音刚落另一个更加稚嫩的又传了过来:安永fei电话。
“是爸爸电话,辉都说不清还学着喊名儿”
男人的脚步透过话筒传过来。爸爸这个称呼在安然这里久远到就像被奶奶压在枕头下永远平整干净的白纸,只有那串阿拉伯数字被时间浸泡出陈旧的黄。
“喂”
“我,安,安然”
很显然,梁永辉没想着电话这边的人会是安然。以至于在听到安然这个名字时,呼吸都出现了短暂的不自然。
“喂,”
没听见声,安然以为被自己不小心碰到哪儿给挂了。她拿过手机瞧了瞧,显示正在通话,于是,她又对着话筒说了句。
很快,就听电话那头的人清了清嗓子,语气中透着不自然的客套。客套是用来隐藏安然身份的,不自然才是对着安然本人的。
“哦,咋想起周末给我打电话了,是我妈有啥事了?““奶今早摔了,搁镇里住院呢。医生说,““摔了,人好好的咋给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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