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哑巴安然——月栖北城
时间:2022-04-27 08:31:29

安然想说,不用拦,车比人急。人赶不上可以坐下一趟,车拉不着,钱可就成别人的了。
好几次安然张开嘴又闭上。安勇辉背对着她站着,一颗心全扑在拦车上。也不回个头,不回头,安然就找不到时机说这句话。
喊他一声,可,喊啥?
喊啥都晚了,车已经在跟前儿了。
山里的车都是私人的,钱比安全重要。不比外边那些公家的,到站停稳后,人在按着顺序上下车。这边停车全看人数,人多就往稳了停,就车轱辘全不动的那种稳。接着售票员往人群后一站,两手往两边一拦,边喊边往车里推。就算人多到下一秒就要有谁从窗户里溢出来了,也能塞得进去。  像今天就安勇辉一个人的,那就不能算停车。车轱辘还朝前磨着呢,车门就已经开了。售票员车都不下,人搁门口一站,手往外一伸,借膀子劲儿就给人提留上去了。
安然在这一系列的动作完成后,才回过神。该说句啥啊,再见或者注意安全。总不能这么不声不响的吧。
可不就得不声不响的,连任带车都走的老远了。
安然站在路边,一直站到连车的影子也看不见。下山的路太长,一圈连着一圈,弯弯绕绕的。安然就站在安勇辉上车的地儿,顺着路往下看。看着车走完这圈消失在拐角后又出现在下一圈同样的位置。前几圈还是能看清的,后面车就成了小点儿,小点儿变成绿豆粒大,绿豆粒变成芝麻粒,最后越来越小,直到啥也看不见。
送走了安勇辉,安然没有直接回家,她转身就进了山。避开人多的环山路,专挑不平坦的小道儿钻。很久没跑了,哪条路上多了什么,哪儿又少了什么,安然一边走一边跟自己心里的小本本对着。
对完了山里的,就拿出另外一本对自己的。她的就好对的多了,草草几笔,划拉掉的比写着的还多。她找了片草生的厚实的地儿坐下,在心里默数着行行列列,终于在写着奶的这一栏停住。
半晌,安然抬起手,仰着头,对着虚无的某一点轻轻的划下一道。
我没奶了。
安然的视线在环顾一圈后,终于开口说了这几天来第一句话。对着周围的一草一木。
它们能听懂她。从小听到大。在她还当着小哑巴的那几年时,它们就能听懂了。她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就像这里的一草一木熟悉她一样。不高兴了,风就吹的柔些,草就聚的紧实些。高兴了呢,高兴了安然就不走这趟道儿了。顺着这条道在往上,穿过一片荆棘丛,在跨过一条小溪流,差不多快到顶的位置,那里连着另外一座山,就在两处山相接的坑洼处生着老大一丛叫不上来名的野花儿。五颜六色的。那块地方安然只在高兴的时候去。
什么时候高兴,当然是想一个人的时候。那时候她跑的可勤了,都快忘了现在正坐着这块地。
想到这,安然又抬起手,手指头伸出来缩回去,伸出来再缩回去。最后一行了,在划就没了。
留一留吧,安然想。
留到下一季花开的时候,或者等旁边那块儿被羊群啃秃的草丛重新长起来。
山里的天气最无常,说变就变。巨大的雨珠砸下来最先落在她的额上,然后是肩上,脚背上。安然也不躲,收回手,从地上站起来,往更深的林子里走,那里每颗树的枝叶都繁密很,一片连着一片,层层叠叠,像无数把小伞,替她遮挡住这突如其来的灾难。
--------------------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一直在路上,没法更
感谢对小安然喜爱的小仙女们。
等我安顿好,会好好更文
 
第18章
 
土坯的四方小院总是落着锁的。白天锁在外边,明晃晃的拒绝那些打着各种由头前来关心的她人。
你奶没了,咋不跟你爸走。
剩你一人儿想过以后的日子咋过没。
让王家媳妇给你张罗张罗,早点把婚结了也省的你奶到那边了还挂牵着你。
姑娘老不着家算咋回事儿。
不管到啥时候,多大,安然总有本事成为众人关注的对象。自从奶没了,这种沉寂许久的关注突然就又强烈了起来。人们迎头朝她走来时,都会突然放慢步伐,在她走过后,那些注视仍然能跟她许久。
随着时间的递进,这种关注就被落到了实处。白天见不着人,在路上碰见你又装看不见听不懂的,那就赶在大清早来你家门口堵。就算在不知趣的人,人都到你家门口了,这回总不能迎头就走了吧。
起先安然还朝来人抬个头,后来头也不抬了。该锁门锁门,锁好就走。在别人话头里闷着头,两条腿紧着往前倒腾。
别人跟急眼了,问她去哪儿。她回一句有事儿。再问有啥事儿。她就不吱声了。
能有啥事。山里全活不全活的拢在一起不足一百户,院墙搭着院墙,相当于耳朵贴着耳朵。闲着的比忙的多。闲人还都好事儿。好事儿的别的本事没有,最不缺的就是刨根问底的能力。她随便扯个谎不出一个钟头就给拆的明明白白的。
再说,安然能有啥正经事儿,就漫山遍野的跑。往兜里揣点吃的,一出去就是一天。专挑小时候不敢跑的,没跑过的路,铆足了劲儿尽可能的往远了跑。她身上除了吃的还揣着奶给她的那张卡。卡里除了安勇辉留下的三万块钱,还有奶不知道啥前儿存的七千五百块。三万七千五,是她所有的家当,现在的,以后的。
她揣着全部的家当可山跑,你问她以后怎么打算的。她咋回。就是啥打算都没有才这么跑啊。有打算有念想的人早奔着心里的打算去了。她啥念想都没,脑袋比四方院儿还空。四方院儿里还架着灶呢,点把火还能烧出点热乎气儿。她呢,从头到脚不仅暗潮潮的,脑子和心就跟被抽了真空,啥火也生不起来。表里内里全是凉的。
好在山很多,一座连着一座,给足了她消磨“空”的时间,不至于叫她整个人往透里凉。
安然跑在兴头上是不觉累的。汗从头落到脚,再被鞋底踩到泥里,就像探险的人沿途做下的记号。不过人家的记号做在明处,她的藏在暗处。人家做记号是为了要记住回来的路,她不是,她跑起来毫无章法,心和脑子又全用在别处了,做什么样的记号都没用。安然跑山就像是满街窜的流浪狗在圈地盘。以后这里生出的每一朵花,每一丛草,都会记下安然的样子。记下它们曾短暂的被这个女孩滋养过。可就是这短暂的滋养才使它们的绽放变得有意义。
十八年了,或许更早,在安然还不安叫然,在女人和男人的孽缘还没成型。她和这座山就已经通过别的方式熟识了。因着陈旧的熟识,她们才能如此轻易的接受彼此,不仅接受,还相互见证孤寂,抚慰哀伤。
汗出的越透,身子就越轻,如果这时来阵狂风她肯定能飞起来。有那么几回,安然空了的脑袋里会突然冒出离奇的想法。比如,风会不会突然就把她吹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如果就这么没日没夜的跑下去最后能跑到哪儿,会不会跑着跑着人就没了。
她曾渴望过那阵把她吹到陌生地儿的风,更渴望跑着跑着就突然消失的瞬间。她想去新的地方,更想消失在这个世界。像山里那些悄无声息的生命,安静的绽放后在寂寥的死去。
这个念头意味着什么,她贫瘠的情感认知给不出准确的判断。她只知道在这些念头浮出的瞬间心里有一半是畅快的,而另一半因着对某种香气的眷恋则显的有些慌和恐惧来。
不能没。
是安然在跑了将近一个月的山后,得出的结论。
她把放在枕头底下切的只剩半块的香皂重新拿出来,再切一小块揣进兜儿,剩下的包包好再放回去。
香气一散出来,那个想没的念头出来的就没那么勤了。就算偶尔出来一两次儿,也会很快就消失。不畅快了,也不慌了。空的那一大块也慢慢的有东西往里填了。一天一点儿,却填的稳稳当当的。
安然知道填进去的是啥,这个香味连着一个人。一个她不敢想,不敢念的人。
安然不往山里跑了,而是重新支起了奶留下的大灶。重要的工序她没经过手,可照葫芦画瓢谁不会。奶的那套流程她光是看就看了十八年,根本不用成心想,早搁脑子里刻的实实的了。
提前一晚上把面和好,在把奶那屋的闹钟拿到她睡的那屋。凌晨四点,闹钟一响,她准时从床上起来,跑到饭屋学着奶奶的样子把醒了一晚上的面揉搓成条,在切成小剂子。前半程走的挺顺,卡就卡在下面这一步了。无论她怎么揉搓,小剂子始终变不成馍胚子的样儿。一个个的都跟吃撑了的小猪崽子似的,软趴趴的窝在案板上。
好不容易把面揉搓明白了,不能说跟奶的完全一样吧,至少有馍样儿了。如果这会儿她就觉得自己志在必得了,那接下来的打击就来的挺突然,一盆冷水从头浇到底的那种突然。
是馍么。
笼屉刚掀开的时候肯定是,白白胖胖的,瞅着可喜人。
可也就白胖了两秒钟不到吧,安然心里的得意还没来得及显在脸上呢,白胖的馍就先成了死灰色儿。各个皱巴巴的,比冬天蹲在墙角晒暖儿的老头脸上的褶还多。
安然瞧着这堆馍,心里要多愁有多愁。尤其是在看到剩下的那半袋子面时,心里的挫败感瞬间顶到了头。
糟践东西。
幸而安然有的是耐心,接下来就学聪明了。不一上来就奔大头走了,知道做小实验了。把家里合适大小的碗盆全拿出来用上。水,面,酵母粉按照不同的比例,不同的水温和成一个个的小发面团,摆在桌上看它们谁长得最大最好。把长得好看的再放在笼屉上蒸,进行下一轮的筛选。
在小实验失败了N次后,安然终于把白胖馍蒸成小老头的原因给研究明白了。摸清了道儿道儿,接下来的事儿就顺理成章了。
馍蒸好了,安然就重新架起推车,给原先的老雇主们送馍。
这一送才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里里外外的停了将近一个月,人不可能干吧的搁那儿干等着。等你家完事,等你研究出白胖不皱巴的馍,还告诉你不着急啊慢慢来,你家有事蒸不了,可镇上的人都饿着肚子等。那不扯呢么。就算你家的馍蒸的比别人大,比别人好吃那又怎么着呢。蒸出花来那也不过是填饱肚子的吃食而已。多大的情分啊,让人生意不做,钱都不挣了就等着你。人早在老太太没咽下那口气还住着院时就已经找好下家了。
这馍送的不可能顺利。人看到安然推着馍进来时就跟见了鬼似的,眼睛瞪得都快掉下巴颏了。只顾着惊了,哪还顾得上喜。惊讶完就是为难。说一点情分没有那是假的,实实在在的这么多年在那摆着呢。尤其安然,从萝卜大点儿就跟着送馍的黄毛丫头到现在长成人,能蒸出大白馍来了。谁看了心底不生出点亲来。可亲归亲,远不到让人顾念着这点亲就又买下一堆馍。生意做到现在,每天卖出多少馍都是有数的,再留那就是白剩。
老板是男的,四十出头,一些拒绝的话不好说。尤其对方还是和自己家姑娘一般大,正处在脸皮薄的年纪里的。话说不好再跟这抹眼泪,当爸的就见不得这个。他张了好几次口,欲言又止的瞧着安然,视线在安然的推车和堆着馍的货架上来回瞅。意思不言而喻。今天的馍已经送来了,不缺了。
她能看不见货架上的馍。笼布又没盖全。那以前是放她家馍的地儿,有馍什么样儿,没馍什么样,怎么可能不知道。
就因为瞧见了,从进门到现在她架着车的手就没松开过,车的两条后腿根本没沾过地。她是准备随时走的。
为啥不走,还站在那儿直愣愣的瞅着人。等啥,自然是等人家给句明白话。
原先的地儿被别家的馍占了,那她还能不能重新占回来。安然关心的是这个。
可她站这儿揣摩半天都没揣摩明白这话到底该怎么问。头一回跟人这么头碰头的打交到,一上来还是争抢生意的事儿。那可不比在家研究馍,成不成的全在她自己。这不是由得她的事。
安然话说不出,问题就得不到解决,只能干巴巴的站这里瞅着。
一个不好意思拒绝的太明显,一个不知道该咋问,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的相互瞅着看。论起拧谁也比不过安然,她可没生那么多花花心心眼儿,一根筋从头通到脚。眼里只有能做的事和不能做的事儿。认准了这事能做,那就闷头做到底。结果要么顺,要么撞南墙。反正不管是啥,最后的结果必须得明白利索。不能像现在这样含糊着,就算你的结果都在含糊里了,可她也看不出来。
当然,这事最后妥协的还得是人老板。人要做生意,哪有时间跟她在这儿耗。再说,眼看要到饭点了,街道上的人越来越多,被一小姑娘这么直愣愣的瞅着,让谁看见了都不是那么回事。
“要不再去别家看看?今天的馍够了,再要就得剩”
老板话说的委婉,主要还是怕伤了小姑娘的脸面。
话人递过来了,至于安然怎么理解那就不在他的管辖范畴了。安然接过话,表情出乎意料的平静,走前还跟人点了点头。
接下来几乎全是这种情况。当然,也有明确拒绝的。
哎呀,你家馍好是好,可人总得吃饭,我们总不能饿着肚子等。
不要了,有人送了。
遇到这种安然也不继续争取,冲人点点头,推着车继续往下一家走。
安然推着一车馍从上午窜到中午饭点都过了,老雇主挨着跑了个遍也没能把馍送出去。
安然人都跑饿了,两眼搁四处一瞧,找了个空旷地儿一蹲,掀开笼布拿出馍就吃。一边吃一边发愁,这么多呢,就算一天三顿吃,那也够她吃好一阵的。
安然嘴里啃着馍,心里泛着愁。眼睛漫无目的搁周围来回扫,扫着扫着就跟贴着墙根儿朝她看的小黑狗对上了视线。脏不出溜的一团,身子全抻开了也没两馍加在一起大。这会儿正瞪着两黑眼珠子往她这儿瞅。不是瞅她,是瞅她手里的馍。小脏鼻子一拱一拱的,这是闻着味来的。
安然把手里的馍掰了一半儿,朝它的方向递过去。小黑狗的鼻子拱的更勤了,两只前爪跃跃欲试,朝着馍的方向抬起放下,来来回回好几次就是不动窝。安然怕吓着它,蹲着身子往前挪动了两步,让馍的香味离它更近一些。果然,在吃的面前小黑狗也不含蓄了,歪着身子就往这儿蹦。
这别扭的走路姿势,看着安然直乐。
合着后腿断了一条。安然顺着它别扭的姿势往后看了看。
“小可怜样儿”
安然伸出一根儿手指头在它脑门上轻轻点了点。小黑狗只顾着吃,在不是缩在墙角不敢过来的样儿了。安然点它一下,它也不跑,在点一下,它就抬头用鼻子对着安然的手嗅嗅,嗅完接着埋头吃。
永强骑着他那辆小电驴上菜往回走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一人,一狗,挨着整整齐齐的蹲在墙边,守着一装满馒头的车,大白馍人手一个,吃着正欢。小狗子估计是恶狠了,安然自己吃着还得给它掰着。掰的慢了还不乐意,抬着两前腿冲人手上要。
“不嫌噎?”永强把车停在她俩跟前儿了,俩都没发现。
安然抬头瞅见人,刚进嘴里的馒头都忘了嚼,嘴一闭直接咽了下去。
这下真噎着了。
到嗓子眼儿的话也顺着这口馍滑了回去。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