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哑巴安然——月栖北城
时间:2022-04-27 08:31:29

永强从车筐里拿出一瓶水,就手把盖一拧,递过去。
“快喝水顺顺”
安然接过水,咕咚咕咚的喝下去多半瓶。早渴了,来前儿光兴奋着装馍了,水都忘了带。
喝完水,觉出不好意思来了。她低头瞅了眼还跟那儿吃的小黑狗,心想,这会咋不知道警惕了,来人都不知道叫一个。
要不是顾着喂你,我能噎着。馍没送出去还白顺人永强哥一瓶水。
“自己蒸的?”永强对着一车馍问。
“恩,今天头一回”安然抬手擦了擦嘴角的水,说。
“没送出去?”永强从车上下来,走过去掀开笼布看了看。
“这不挺好么”
“来的晚了”
安然没说别人找下家的事,只说自己来的晚。
“挺好的馍。走吧,搁我那儿去。我那儿正缺这个。”
安然在那儿干过两月。虽说是搁后厨洗盘子,但里边的事儿多少也知道一些。开饭店的,主食各种各样,馒头自然少不了,可也是其中最不紧要的一种。人下馆子都是捡紧俏的吃,很少有人点大馒头的。
永强都坐车上了,正准备启动小电驴呢,一回头,安然还搁那站着没动。
“咋不走”
“太,太多了”
安然指了指馒头车。
“怕我砸手里?”
安然垂下头,没说话。
“客人不吃,服务员不得吃,我不得吃。你还在那干了两月呢,我天天拿龙肉养着你们了。那不得把我吃穷了。”
瞅着安然那样儿,永强都快把自己说成剥削工人的黄世仁了。
安然没在继续端着,推着小车跟在永强哥后边。小黑狗正吃着呢,看着安然走,馒头也不吃了,架着小短腿一瘸一拐的跟了过来。
安然推着车在永强后边跟着,小黑狗跟在安然后边。她没想养,可它一直在后边跟着,不远不近的。安然前面紧着跟,又惦记着后边的,这一路上脖子都快扭断了。
永强停下车,走到后边把小黑狗抱起来,直接放在了小电驴的前车筐里。
“你倒是会挑人,我那还真就不缺你这一口”
安然这下心里踏实了,一路跟到了永强饭店门口。
大馍有了着落,白捡的小黑狗也有了着落。永强说,以后送不完的馍都往他这儿送,省的他再跟别人定了。
安然点点头。卸完馍,结完账,临走前她特意去后院看了看小黑。小黑似乎对这地方相当满意,对着安然一个劲儿的摇尾巴。安然伸手在它身上摸了摸,心说,可别乱跑,也别乱造,当心被赶出去,再瘸一条腿那你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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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飘了好几天,满嘴都是泡。更不了我太着急了。
 
第19章
 
永强把菜卸到后厨,瞅见安然去了后院,跟人简单交待了几句后也跟着进来了。他看得出安然挺稀罕这条小黑狗,可它太小了,带回去就等于直接扔进了屠宰场。先不说那些挨街窜的半大孩子,就那几条见鸡抓鸡见狗咬狗领地意识不是一般强的大黄狗们也够它受的,人一出行祖祖辈辈好几代,咋能容的下它一无亲无故的外来户。
永强搁旁边站了有一会儿,看安然伸着一根手指头乐此不疲的朝人脑门上戳。跟刚才一样,你戳一下,它拱一下,俩个你来我往,重复着也不烦。
永强看的直想乐。
“暂时它就留这儿吧,现在带回去活不成。啥用还没有就知道吃,正是添乱的时候。等再大点,涨点本事了,我在给你捎回去,这家伙行,知道认人,能养熟。”
安然蹲那儿拿手戳的正欢,听见永强说话,就把手收了回来。回头朝永强笑了笑,叫了声永强哥。叫完又回过头来看小黑狗。心说,可不是咋地,黑乎乎的一团,往那儿一窝,一点狗样儿都没,还拖着一条残腿。除了吃喝啥也不懂,最要命的是都不知道叫。可不能赖我不要你,你要真跟着进了山,哪天一个不注意偷么跑出去,不得被村里那几条天天走街串巷找食儿吃的大黄狗欺负死。人伸条腿出来就可你身子长,跟他们争吃的,不得连你一块吃了,一口下去,你再不知道叫唤两声,还傻啦吧唧的奔着那口饭使劲。到时候我都不知道上哪儿救你去。
“不带回去,就搁这儿”安然说
“起个名吧,然后你叫它两声,边摸边叫,叫的多了它就知道是在叫它了”
安然半信半疑,抬头朝永强看。挺认真,看上去不像是逗小孩随口扯出的瞎话。
她还能给留个名呢,那得好好想想。就着这姿势,安然眼睛半眯,溜圆的眼珠子定在那儿一动不动。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练什么神功,跟入了定的高僧似的。人那是在寻思事儿,可寻思的可认真了,这会儿功夫脑子里就闪出好几个名来。
小黑、小傻狗、大馍,名字是挺贴切,就有那么点缺乏新意。
关键这狗也不会叫啊,这么主要的特征咋能不体现出来。
缺点可真多啊,起个名儿都费劲。咋还能不会叫唤,跟个小哑巴似的。
“小哑巴”
安然脱口而出,一点儿都没过脑子。生涩中掺杂着莫名的熟悉感。
一字一顿,像照着某个样本在读,读的认真又迷茫,确保每个字都精确到最标准的音准上。
她半眯着眼,定在那儿,试图找出与它们之间的蛛丝马迹。
“小哑巴”
安然又重复一遍,这遍读的比上一回连贯。
永强原本乐呵的脸上因着这声小哑巴有了瞬间的怔愣。小哑吧,他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视线从小黑狗那里转移到蹲在旁边正瞧着他的安然身上。永强知道安然不是在看他。黑亮的眸子早就透过他飘往更远的地方去了。那双眼生的透亮,里面的场景一览无余,那个被称作小哑巴的黑瘦女孩,穿着不是大就是小的衣裳,赤着双脚,总也洗不干净的小脏手抱着比她脸还要大的大白馍,跟大白馍一比,小哑巴姑娘就更显得黑了。黑还不是彻底的黑,黑的一点也不通透,不细腻,是浑身上下,由里及外挂满陈年老灰,枯黄枯黄的贫穷黑。
永强随这双眼也回了那老远的地方。那些久远到戏剧般的场景,一下就具体起来。
脏丫头被叫小哑巴时也就三四岁,最长呆的地儿就是他家房后用土坯砌成的墙根儿。整个人缩起来也就比小黑狗大点,孤零零的蹲在那儿,本来就看不见原色儿的小手,在土堆里混来混去,直到扬起的尘把她整个人罩住。墙边的大门上着锁,小哑巴谁也叫不走,就搁那儿一缩等奶回来。他还记得小哑巴隔着老远,踮着脚,伸着脖子,往一群正嬉戏的孩子堆里瞅。人家嚷她,她就把脖子缩回去,视线往旁边一转,假装啥也没看。
孩子们游戏也不玩了,跑来捉弄她。大大小小的手混在一起,你一下我一下,推的小哑巴直打咧咧。小哑巴说不出话,就知道抿着嘴,眼珠子瞪得溜溜圆,小拳头攥的死死的攒着劲搁那儿抗。他赶上过几回,把人唬走小哑巴才松了那股子劲儿。后来,他发现小哑巴学聪明了,知道跑了。人只要往她这一瞅,她撒丫子就跑,也不管后边有没有人追,啥时跑回家啥时才算。
这里边他见得最多的就是逢年过节里那些被爸妈带出山,养在城里的孩子回来后的场景。孩子们一回来瞧啥都觉得新鲜。小哑巴也就成了村里的稀罕物之一。没人见过这么埋汰的孩子,上下一个色儿,蓬乱的头发丝里还能藏着草。不管大人还是孩子,把小哑巴往起一围,跟参观啥稀有展品似的。初次见到小哑巴的孩子几乎都问过同一个问题,她是不是书里说的小野人。大人一手揽着自家孩子一手遮掩着嘴,跟讲解员似的把小哑巴的身世添油加醋的讲一遍,借机来教育他们。
就算拿手遮掩着,声儿一点也没盖住。透过手指缝和半开的后窗户说的啥全清清楚楚的传到他耳朵眼里了。
孩子们更直接,嘴都不懂得捂一下,皱着眉,小手搁脸前来回呼扇,嫌弃全在动作里。
“小哑巴,以后你就叫小哑巴”
安然不戳人脑门了,整个手附在小黑狗的背上,从前往后,小心翼翼的顺着。一边顺,一边喊。
“小哑巴,小哑巴”
永强在她一声声的小哑巴里回过神来。三四岁孤零零的小脏哑巴长大了,不脏兮兮了,也不哑巴了,成了孤零零的漂亮大姑娘了。
姑娘大了不是坏事,可漂亮的,孤零零的大姑娘就不好说了。
“你爸走前儿说啥没”
永强的话题转的快。人还顺着毛叫小哑巴呢,他就直接转到安勇辉那里。小哑巴,安勇辉八竿子扯不着啊。
不怪人安然一时没反应过来。抬着头干巴巴的搁那儿想了半天,才把安勇辉跟你爸对上号。
“没说啥”安然如实说。说完又接着给小哑巴顺毛。
“啥话也没留”
永强紧着一问,安然不顺毛了,正经当回事想了想。从安勇辉出门到她跟的那一路在到安勇辉坐上车,从头到尾仔细想了一个遍,确定没啥遗漏的了。又重复了一遍,“没说啥”
话头还没落地,安然突然想起人给垫付医药费的事儿,还有奶下葬那几天永强对安勇辉的态度。
“永强哥,他是不是没还你钱”
安然也不蹲着了,蹭的一下从地上站起来,一脸严肃的看着永强问。
“不是欠我钱,是”
“那欠谁”
安然话茬接的紧,就怕欠了永强哥人情。奶住院那会儿多亏人帮着,安勇辉不觉,她不能不觉。
“他走前儿留了一张卡,说让我给你,揣久了差点给忘了”
安然说着,手就往上衣里兜里伸,紧接着就掏出一个叠的方方正正的手绢来,安然把它搁手上摊平,按着顺序,一道一道的拆开,最后露出一张绿色的农村信用社储值卡。
“给你”她朝前递了递。
永强太熟悉这张卡了,原先里面有多少钱他都一清二楚。老太太活着的时候卖馍卖粮的钱全在这张卡里,钱还是他给存的。最后一笔存完,正好七千五百块。那会儿他还逗老太太说她马上就要成万元户了。老太太还回他说,你当万元户那么好当,家里还有个吃闲饭的呢,不吃老本就不错了。
永强瞅着递到眼前的卡,又抬眼看了看举着这张卡的安然,坦坦荡荡的,一点舍不得的情绪都没。
不算那座土坯小院和院里的大灶,这张卡算是老太太留给她最实质的东西了。
安勇辉这窝囊货,放个屁都闷不出溜的不敢往响里放。咋的能生出这么个倔强丫头。要不是打小瞅着她长大,打死他都不信安然能跟那么个玩意儿扯上关系。
“他不欠我钱了,你肯定记差了。”永强说,“回去你在好好寻思寻思,想想他究竟是欠了谁,寻思不起来那你就收着,就当是他欠了你的”永强两手搁胸前一抱,完全没有伸手拿卡的意思。
安然瞅着他,瞧他那样儿也不像撒谎,就又把卡包好重新揣回兜里。
“那我再想想去”她说。
真是长大了,都会假模假式了,永强想。
其实,人永强问那话还真跟钱扯不上关系,可他又不能往明白了问。
你爸真不管你了?这话从根本上就是把刀,怎么问都软和不了。
也不用问,安勇辉刚到那天他就问过了。人回的很明白。
安然,他管不了。
没法管。
现在的老婆根本不知道他在老家有一个孩子。突然半道儿给带回去,家肯定得散。再说,他一年到头就那点死工资,就不可能两头都顾着。
安然咋办?她一个人在山里你就不担心。
担心啥,在她这个年纪时我早就出去打工了。18了,又不是小孩子,成年人了,人外国的父母不也就管到这。再说,你看她那样半生不熟的儿,像惦念我这点血缘关系的?
话谈到这程度,俩人指定不欢而散。小时候那点儿情分是彻底给谈没了。安勇辉打小就没硬气过,可永强也没想着他还能到六亲不认的地步。眼瞅着这人是浑到头了。
自那天后,他就在没搭理过安勇辉,更没给过他好脸色。
今天永强再问,就是想看看安勇辉是不是真混蛋到了啥也不顾的地步。话说归说,可这么大的孩子摆在身边儿,还真能说不要就不要。
可不,人还真说不要就不要。
天不早了,前厅都开始上人了。安然揣好卡,又蹲下顺了顺了小哑巴的毛,起来跟永强哥说她要回去了。
永强不跟她客气,没留她吃饭。回去的路可不近,少说也得十公里,她又是推车来的,一姑娘家,走的晚了不安全。就现在回,紧着走,也得傍儿黑才能到。
“馒头蒸不了一个月了吧,是不是快开学了。”送她出门时,永强跟她扯了个家常。
就是这么个寻常话,彻底把安然给问住了。吭哧半天也没吭哧明白。
还用得着说啥,永强瞅她这闷不出声的样儿,就知道她压根儿就没想过这茬。
事儿都快逼到眼皮子底下了,她这还一点准备都没。不正常。人着急的都开始估成绩挑学校选专业了。
安然是没想过这些,她刚从“空”里走出来,才把大白馍的事儿琢磨明白。别说一个月以后的事儿了,在她这里,明天啥样都没想过。
人家日子是按月按年来盘算的。她眼皮子底下的才叫事。人家是赶着日子往前过,她是被日子赶着过。日子把她推在哪儿,那就过到哪儿。从小到大,都是这么来的。事往前赶一步,她就挪一步。她没盘算过日子咋过,唯一盘算过的还被半道截胡了。这里外就剩她自己了,更没啥可盘算的。
“开学前拿它解个闷挺好,可也别太当回事。回头再给累坏了,年纪轻轻的精力都用在这上面可不行。咋的,你还想能把馍蒸出花来。”
安然没想把馍蒸出花来,她也蒸不出花。可往后的事儿她是真没想过。
“回吧,夜里锁好门。要是害怕就喊你二婶,叫她过去给你作伴。”
永强话点到了,一些事安然不琢磨也得开始琢磨了。以前是没人跟她提,现在既然有人提了,她就得想。想不想的明白,想出个啥结果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有了“想”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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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稍微修改了一下下~
下一章写的我心肝肺都跟着疼~
明天又要启程,明天够呛能更,别等。
 
第20章
 
安然听了永强的话,回去后真往“远”了想了。可想归想,不能光顾着想馍就不蒸了。她能看到的远处毕竟有限,馍搁笼屉上蒸着,烧火的那会儿功夫都够她想个来回。
安然听不懂那些顾念着她脸面没把话往绝里说的老主顾们的话。馍她还照常送,人家不说她送的晚了么,那就早点起,尽量赶在别家前头。就算这样,人也没能把馍全留下,和上回一样,象征性的留点,意思意思就得。心里想着,这么好的姑娘咋就是个死心眼儿。嘴里还得客气着:剩下的再往别家送送看,这年头吃馍的少了,安然你下次少蒸点,不然剩下也浪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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