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恪强撑着精神把车开到家楼下。车停没停正都顾不上了,锁了车就往楼上走,前车轱辘都是歪的。
开门之前,他整个人还是混沌的,甚至不清醒。钥匙也不往外拿,而是直接敲门。半天没人应,抬胳膊看了看时间后才从兜里往外掏钥匙。
门刚一打开,一只脚还在门外,迎面而来的凉意裹着淡淡的浮尘,瞬间就把他冲清醒了。不蒙了。
他离婚了。十天前就离了。
悲伤就是从那会儿开始的,并且随着时间持续发酵。如今时隔半年,心一天比一天的疼,慌。甚至整晚睡不着觉,烟也是从那会儿开始抽的。
离婚了,众所期待的事情非但没如期发生。反倒梁恪把自己过成了一台假日无休的工作机器。他疯了似的接项目,忙不过来就招人。白天工作,晚上加班。累了直接睡在办公室里间的休息室。
短短半年的时间,公司已经超额完成了最初定下的年度目标。
起初吴辰宇全当他是扩展公司心切。毕竟在栾城同行业中他们资历太浅。要想稳住脚跟就得多做项目,有项目还得有成绩,多且优质的项目才是公司立足的根本。
他是在接到梁妈电话之后才觉得出不对劲儿。
离婚了谁也不知道,把精力全用在公司发展上,本身就不正常。就说是心急求发展,可发展那是长久计划,远没迫切到这个份上。
而且就目前状态来看,这种迫切丝毫没有停止的痕迹。他自己,更没有想要开始一段新生活的迹象。
在吴辰宇眼里,这一切都不是正常的。
离婚前两个月梁妈不跟他提这些。左右婚都离了,接下来就是水到渠成的事儿,不急这一时。可时间越长,心里难免犯嘀咕。尤其她不提,梁恪也不提,像没这回事,俩人还跟朋友一样处。尤其梁恪,态度不冷不热的,完全瞧不出有往更深一层发展的苗头。
梁妈偶尔提一嘴,梁恪就闷在一旁不说话,该干什么还干什么,装听不见。
问的勤了,干脆家都不回。梁妈心里着急,够不着人没办法。只能找吴辰宇。
本来这段时间梁恪也不怎么回去。除了每周末定点回去吃顿饭外,平时连他面儿都挂不上。打电话过去,就说忙。真忙假忙,也看不着,只能他怎么说怎么是。
梁妈也就不知道,梁恪不光不回她那儿,自己家他也不回。
两个多月了,他和安然的房子,依然还保持在安然走时的模样。那天他在门外站了很久,最终还是没进去,而是在楼下车里坐了一晚。
其实他是回去过的。在不清醒那天不久。那段时间是自从成立公司以来他下班最准时的几天。班都不加了,到点就走。甚至好几次还早退。员工拿着报表去找他签字,敲门老板不在,都觉得稀罕。
梁恪回去也不做什么。打开电视,往客厅沙发里一坐,胳膊支着腿,好像真就为看电视来的。
屋里很久没人住了,到处都是浮尘,人也不嫌脏,不收拾。坐累了,就后背贴着墙,头往后仰支在沙发靠背沿上,听声儿。
通常一听就是多半天,有时就这么坐睡着了。电视响一整晚,也不用关,什么时候醒来什么时候接着看,直到第二天被闹钟叫起来上班。
那段时间的梁恪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沉默,甚至于消沉。
他也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消沉。将自己的状态完整,坦诚的展露在人前。对于认识他的人来说,这样的梁恪是陌生的。
所以,吴辰宇接到梁妈电话后没第一时间跑过去问个究竟。震惊是一定的,更别说震惊后的那些个情绪。
就这么耐不住性子的人,偏偏按捺住了自己。给足了时间让他调整。
说不难过是假的,五年的感情不论深浅肯定是过了心的。不能说有多美好,可确实也没痛苦。就说谈不上爱吧,喜欢多少还是有的。
人的谎言或许可以骗别人,甚至于骗自己,可感觉不会。有些感觉一旦生了,那势必就会围绕它产生更多的情绪。感觉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些生拉拽非要往清楚里扯的情绪。
情绪从来不独行,牵动出好些事。从过去到现在,丝丝蔓蔓,眼见的往清明里走。
梁恪的消沉太坦诚了,吴辰宇终于坐不住了。
五年,是挺值得人为它消沉一阵子。可消沉归消沉,不能没完没了。眼看半年都要过去了,人非但没好转,还眼见的往严重里走。
这不对,也不应该。
什么人啊,两月时间可以了。再多,就不值了。
那天下了班,等所有人都走了。吴辰宇提着两箱啤酒,一脚踹开梁恪办公室的门。
门被踹开时,梁恪正皱着眉翻腾自己的办公桌,嘴里叼根烟,没着,看样子是在找打火机。
“门关上”
不等他进来,梁恪就用半哑着嗓子让他关门。头都没抬,听动静就知道是谁。
桌上的文件被他翻的乱七八糟。
什么时候这么乱过。以前多忙,梁恪的办公桌也从来都利利索索的。是人人学习的典范。助理进来找文件,一目了然,都用不着问,直接拿着走。
太狼狈了。吴辰宇站那儿看他,沉默的叹气。
文件狼狈,办公桌狼狈,人更特么狼狈。
然后,猛地抬脚,门瞬间就撞了回去,“砰”的一声,旁边玻璃都要震碎了。
梁恪这才皱眉看他。
座椅随着动作略微移动,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下去的打火机这时露出个边儿来。
梁恪双臂一推,座椅大幅度后划。梁恪弯腰捡起来‘啪’的一声脆响。
都没起身,就着弯腰的姿势先把烟给点了。
头一口吸得太急,呛了好几个咳。
“都他妈说不出话了,还他妈抽。闻闻你屋这味儿,十年老烟枪都抽不出这状态。”
吴辰宇把酒放在挨着茶几的地上,先挨着开窗户。根本没法呆,烟味儿太重,辣的眼睛疼。
梁恪也不理他,心思全在手里的烟上。一口接着一口,饿了十天的人逮着一顿饭,都没他这么急的。腮帮子都嘬瘪了。
吴辰宇开到最后一扇窗户,挨着梁恪办公桌的位置。低头一看,直接惊了。好家伙,垃圾桶的没别的,除了烟盒,烟灰,就他妈烟屁。
这他妈要是一天抽的,就是致死量。
“你他妈没完了,没完了”
吴辰宇的火是压不住了,蹭蹭往上烧。一把拽掉梁恪嘴里的烟,顺着刚开的窗户直接扔出去。
也不管外边有什么,着了才好呢。
着干净了省心,老板都寻死觅活的,留个架子有屁用。着了都他妈消停。
“就特么为一个女的,啊,就为那么个,”梁恪抬头,吴辰宇顿了顿,没接着往下说。于是,他换了角度继续往下说。
“你看看你现在这样,不知道的都得以为是公司要破产了。至于么,啊。两个月了,大哥,行了,够对得起她了。跟你这五年她不亏,要钱有钱,要人有人,按照以前,这种日子她想都不敢想。能跟你走这一段,那是她的福气,福气,懂吗。”
梁恪靠在椅背上,身子歪向一侧,始终皱着眉,一条胳膊抬起来遮挡着眼睛,隔绝窗外的光线。
缺觉导致他严重畏光。
“老天对谁都是公平的,福气不可能就紧一人使。一辈子就那些,谁先用完谁就没。你就当她提前用完了,放开你是为后半辈子行善积德。行么。人家不想继续赖着你了,这是好事,好事知道吧。不管是对你,对梁妈,对,对所有人,都是好事。”
吴辰宇双手撑着办公桌,瞪着眼睛盯着他。
梁恪始终保持一个姿势,你看不见他的眼睛,他也不发出一点动静。
也不知道听还是没听。
应该是听了的,因为就在吴辰宇说到人家不想继续赖着你时,他的手不自觉得颤了颤,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的笑来。
“不光是她,你也搭进去五年。谁的五年不是日子堆着日子,时间攒着时间过出来的。恩,你有几个五年,人有几个五年。你一时没琢磨开,没事,我们陪着你,没人逼你现在做选择。可是事儿得有个头儿,你得让我们心里有点盼头。耗多久啊,啊,总不能在耗个五年。”
吴辰宇激动了,一些话说出来是带着情绪的。埋怨,指责,尤其是后边这几句,根本藏不住。
这么多年哥们兄弟的处,重话没少说,架也没少吵,可从来没互相埋怨过,更别说指责。可有一点,这些情绪不是突然出现的,它一直都在。所以情绪到了,根本不用过脑,自然而然脱口而出。
“我知道你为什么不喜欢安然”
一直沉着脸不说话的梁恪突然开口,他把胳膊从眼睛上移开,伸手摸桌上的烟盒。认真,严肃的对上吴辰宇的视线,看着他,嘴角扯出一丝苦笑。
吴辰宇撑着的胳膊短暂一晃,差点没撑住从桌上滑下来。
“你不喜欢安然并不是因为安然本身,而是因为李丽。你,喜欢李丽。”
不是疑问,是肯定。
你喜欢李丽。
梁恪此话一出,吴辰宇瞬间僵住了。瞪着眼睛一眨不眨的瞧着他,嘴巴半张着,动了动,没能发出声音。
“在这方面,我不如你,你一直看得清,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知进退,懂成全,是好兄弟,将来也会是个好…恋人”
梁恪缓慢的说着话,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来,含在嘴里,也不点,只是含着。
“我哪儿都好,什么都强。尤其在学习和工作上,更是谁也挑不出毛病。有时候就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牛逼。人都说难啃的项目,别人拿不下来,我一趟就跑成了。从名不见经传只有咱两人的公司,两年不到,我就给做成现在这个样。你说牛不牛逼。我可太牛逼了”
梁恪一乐,嘴角带动着烟轻微的颤,他把烟拿回手里,一圈一圈的转着。
“可就是这么牛逼的人,牛逼到最后把自己老婆都丢了。”
梁恪低低的笑着,眼里的悲伤没兜住把眼眶刺的通红。脸上的表情实在难过,近乎悲伤的情绪,谁看了都觉得不忍心。
“恪啊,你”
吴辰宇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能在梁恪的脸上看到这种近乎绝望的悲伤来。他想问你到底怎么了,不是不喜欢么。眼下明显不用问了。
究竟爱还是不爱,看的比说还要清楚。
半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若站在事物的角度,它就是一场时间上的远征。会消解一部分情绪,就能教人认清某部分事实。
遗忘或思念,足以在半年的时间里回归各自的轨道。
梁恪对安然的爱就是在这段时间逐渐显化出来的。
其实这么说并不准确,爱是一直在的。只不过混在各种复杂且微不足道的情绪里。他用了半年的时间抽丝剥茧,追根溯源,才发现所有的情绪都是基于他爱安然的基础之上。
“我他妈一直是爱她的。吴辰宇,我是爱她的。我他妈是爱她的,我竟然是爱她。”
酒还没开始喝,就都他妈醉了,不清醒了。
吴辰宇看着他,那些堆起来的情绪,一下就寻到了出口。梁恪最后这一嗓子几乎是喊出来的,嘶哑着嗓子,固执又坚定。
一下把什么都喊明白了。
吴辰宇站他旁边,抬手搂过他的肩,沉默的听他哭,听他一遍一遍的重复那句。
我是爱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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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
第55章
爱是肯定的。或许不清晰,或许没能及时准确的被定义。可那就是爱。
没谁会花五年的时间去同情一个人,也不会只同情一个人。 他说她竟然是爱她的,这话不是对这份感情的怀疑。梁恪从没爱过谁,爱对于他来说太过抽象。
他习惯理性,善于分析。有疑就要求解,最复杂的方程式也有一套隐秘的解题规律,只要解它的人善于思考。
可爱最不需要思考。爱由心,不由人。在缜密的思维也下不了爱的定义。
所以,太过理智的人爱起来总是有所欠缺的。非得狠狠的疼过一回,让每颗理智的细胞挨着疼个遍才算完。才能激起压制在最底层的感性来。
怎么能不爱呢。
从那年安然缩着肩膀站在教室跟他说可以,或者是停下车帮她收拾撒了一地的麦子,看到松垮发黄的棉T恤时心里揪起的莫名小情绪。也或许是在别人嘴里听到她会被小流氓欺负,急匆匆的赶往巷口时。安然就以不忍心的方式存在于他心里了。
这么些年,他对安然,归根结底不过因为爱。
最后,吴辰宇揽着他的肩说,那么牛逼的人,认清了,就不能怂。
梁恪从来不怂。梁恪那么牛逼。
四月初的滦山是最美的。雪落一时,花开一季,冬天下的雪还没化完,早春里的桃花就已经漫山红了。太阳正当空,反射出的光都是粉色的。
安然坐在院里,抬头便是这幅景象。她还是头一次发现原来滦山也有这么美的时候。
距预产期不到二十天了,安然的身子已经重到走几步路都费劲的程度。肚子太大,站久了腰都疼。主要还是她太瘦,吃进去的东西全长孩子身上了。上周产检,医生说孩子超重,她还挺惊讶。医生要她控制饮食,说到时候生起来遭罪。
安然吃的本身就不多,没控制的余量。但医生的话还是得听,尤其现在为整治过度医疗剖宫产都有指标了。不到万不得已的程度肯定还得顺产。可偏偏肚子里是个淘气的。别说控制,少吃一口都不行。不乐意。小胳膊小腿的,瓷实劲儿全耍安然肚皮上了。
安然被他闹腾的心慌。
安然跟二婶念叨,二婶说她怀了个会享福,不吃亏的。当妈的少近一粒米都怕断了他的粮。
二婶还说一看就知道是小子,姑娘劲儿不这么大,姑娘都养妈。儿子才这么没良心,从娘胎里就开始要债。欠他们的。
这话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安然不用回,笑笑就完。
打进了四月,永强就从三天一趟改成每天一回。一老一孕在家,他不放心。
现在天越来越好了,还从县城弄来两躺椅。靠腰的位置还贴心的放了个软垫。
房檐下一摆,给俩祖宗晒太阳使。
老太太不坐他不说,专挑老太太坐上摇得正舒服的时候在旁边念叨。
怎么样,丫头,是不是挺好。
挺舒服的。
要么说还得是你吴哥,我不行,想不到这些。咱这卖的不行,这是你吴哥特意从网上定的。选材,打磨,尤其上面刷的这层漆,绝对环保无甲醛。哎呀,你吴哥嘱咐的可仔细了。你吴哥说了,给家里俩宝贝用,不怕花钱,只管往好了做。
永强一口一个你吴哥,听得安然心直突突。这可不敢乱接话,眼睛一个劲儿的往老太太身上瞟。
老太太俩眼闭着,双手往躺椅上一摊,悠闲着呢,根本不搭理他这茬。
媳妇再好,恶婆婆不领情。
安然转过头冲永强小幅度的吐了吐舌头,永强眉毛一挑,指指老太太又指了指自己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