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都是过去的事了。”
过去。她黯然失落,她有太多不堪回首的过去了。要一直隐瞒下去么?让陆庆归无知者无畏地爱着一个他完全不了解的人么。
人都有过去,有的人的过去早已过去,可有的人的过去,从来都没有过去。一个永远都不敢再跟人提起的过去,就是没有过去。
“庆归,”她闭上眼睛:
“我跟你讲个故事。”
·
姑且算在十八年前,因为具体的宋枯荣记不清了。那样远久的记忆,她甚至觉得是自己的上一世。隔了一杯孟婆汤,她还能记得多少呢?
十八年前,宋枯荣十三岁。
枯荣双亲去世的早,她很小就在别人家里当丫头,做些粗活讨饭吃,不识字,也不会说话,见了人就怯生生的。先是在李家,李家是个小角色,故也请不起什么出色的丫头做事,枯荣一做就做了八年。
对于小枯荣来说,在一片狼烟四起的上海滩里,李家是唯一安全的所在。
一日李家来了批外人,枯荣一个也没见过,但看阵仗,全是李家人高攀不起的。三辆黑色洋车停在门口,枯荣头一次知道车子还有这么高档的。
一群人进了门,她便躲在那盆佩兰花栽后头,想再多看几眼。
领头的那个头上戴着一顶黑色绅士礼帽,一身玄青大衣,眼神锋利,眉峰高凸,是副凶相,枯荣看着很害怕。不止枯荣害怕,枯荣瞧李先生也畏怯地站在他身边,哈着腰,低着头,让那人先坐。
只他一个人坐了,其余的人都站着。李先生开口说:
“冯老板放心,苏州那头我都安排好了,您就等着收账,有什么问题您再吩咐我。找个下人过来就够了,哪能您亲跑一趟。”
那人喝了口茶道:“刚好顺路,便进来了,顺道看看你的宅子。”
“唉哟哟,什么宅子呀,破房子一个!乌烟瘴气的,真是怕染脏了冯老板的这身衣裳!”
他放下茶杯,抿了抿唇:“听李老板的意思,是怨这些年跟着我,生意不兴旺,没赚到几个钱。”
“哎哟不不不!冯老板我哪是这个意思啊,要是没有您抬举我,我李登箜哪有今天啊!我……”
“你那盆佩兰开的不错。”冯老板指着墙角的那盆花,打断了李先生后面的话。
枯荣吓得转身就跑。
“站住。”
他呵道,枯荣忙停下,钝在原地一动不动。
李先生走过去将她拨过身来正对着冯老板,嘴里骂骂咧咧地斥她:“做什么呢!是不是在偷懒!啊?!”
枯荣缩着头往后退,眼眉低到了颧下,粉红头绳落在右侧颈肩,松松挽着束齐胸的黑长直发。她站在窗子边,阳光照着,皮肤白皙清透,耳垂泛淡淡的嫩粉色,发缝两边莹莹发亮,两条纤瘦的手臂交叉垂落,身着寡旧的灰色布衣涩怯地站在原地。
那人看入了迷。真好似芙蓉出水,沁人心腑。
她不敢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明明上一秒那位先生提及的还是佩兰。
“过来。”
那人唤她。
她不敢。
“冯老板叫你呢!还不快过去!”李先生推搡她,提醒她不要不识礼数。
她慢慢吞吞地走到他跟前,接受他一场又一场,从头到脚的目光浴。
紧接着他便问了问题:
“几岁了?”
没等枯荣开口,李先生就三步并两步走上前说:“才十三岁大,还是个孩子呢。”
枯荣低着头,她显然已经害怕到极致,她多后悔方才要站在花盆后偷看,她多后悔没有跟着依繁小姐去屋子里堆积木,她又有多后悔没有选择另一处地儿干活。她后悔极了,她想立刻脱逃,她想去做事,刷鞋、洗衣服、擦花瓶、扫地,她此时都渴望去做,做多少都行。
那人摘下帽子,弯身冲她和言道:
“可曾上过学?读过书?父亲母亲呢?”
枯荣不说话,缓缓摇头。
宋枯荣那时候还没有想到,冯义围这简简单单的三个问题,问的竟是她的全部。他盘问她所有的底细,只为了好将她收入囊中。
冯义围看向李登箜。
“没呢,一字不识,几岁大的时候就被卖过来了,父母亲走的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