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岁枯荣——赵非雁
时间:2022-04-29 07:55:43

  阿萍在厨房内准备早饭,他四面看了看,随口问道:“少奶奶呢?”

  阿萍起初没听见,转过身看到了他才吱声:“少爷醒啦!少奶奶还没起吗?饭快做好了。”

  陆庆归一惊:“你说什么?她不在下面么?”

  “啊?”阿萍走出来前后眺望了望:“我没瞅见少奶奶下来呀?在哪?”

  陆庆归眉头一紧,隐隐感觉事情不妙,立即向外跑去,一边跑一边喊:“枯荣?!枯荣?!”

  阿萍帮着他找,从楼上跑到楼下,每一间房子都打开来瞧:“少奶奶?!少奶奶?!”

  孩子被一惊一乍的呼喊声吵醒,在房中哇哇大哭了起来,阿萍闻声又急忙赶去卧室里将孩子抱在怀中,再继续四处寻找少奶奶。

  家里上上下下前前后后都找了个遍,仍然没有找到,陆庆归已经心乱如麻,他想到了最坏的可能,但他不确定,也不敢相信。阿萍宽慰他:“或许少奶奶是有事出门了,一会儿就回来。”

  陆庆归心里清楚,不会有这种可能。她喜欢睡懒觉,不喜欢一个人出门,如果不是有非常重要的事,她不会不打一声招呼就出去。他没多想,冲出门一路开车去到陆见川的家里。

  不在。他甚至都忘了,她压根不知道陆见川的房子在哪,怎么可能会跑去他那里。

  整个香港,她都不熟悉,她能跑去哪呢?

  陆见川跟蒋聚岚也一起帮忙寻找,几乎搜遍了整个香港,一直到天黑,仍一无所获。

  最后还是回了家,刚到家门口,就看见阿萍站在门外等他们,陆庆归着急跑下车:“回来了吗?!”

  阿萍身子僵直,面露囧色,手里攥着封信封,冲他愣愣地摇了摇头,随后将手上的信封递给他。

  陆庆归讷讷接过,两只手止不住颤抖起来。

  陆见川跟蒋聚岚也跟着走上前。

  “少奶奶的衣物都不在了,下午收拾东西的时候才看见,这封信塞在枕头下面,阿萍不识字,不知道里面写了什么。”

  陆庆归颤颤巍巍打开信封,里面装着两张信纸,一张是她留给他的信,另一张是几日前小梅从上海寄来的信。

  天色暮沉沉暗下来,如墨一般深的蓝色倾倒在陆庆归的白衬衫上,他站在门灯下,清瘦、落寞的背影,远远看去恍若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他两手展信,白纸黑字在灯光下显得尤其清晰。

  ·

  “庆归,儿子的名字我取好了,叫海生。

  陆海生,好不好听?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月夜之下,他向海而生,我希望他心藏大海,永远明智豁达,不陷穷途绝境。也希望我们三人将来无论身处何处,身负何任,都能心有灵犀,望月怀远。

  庆归,你不要怪我,我回上海了。不提前告诉你,是因为我知道你一旦知道,就会想方设法不让我回去,可我必须回去。

  很多道理我们比谁都明白,很多事情很多后果,我们也都心知肚明,我们从一开始就在欺骗自己,后来,我们互相欺骗,互相催眠,我们一起做了场幸福的美梦。可是你我应该都知道,我们骗得了自己,骗不了别人,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

  庆归,我们都曾受尽屈辱,也都艰难地从耻辱地里爬了上来,如今又怎么能再次跳进去。你说你曾在陆家寄人篱下,少爷之称也不过徒有虚名,最初接近我就是想借机在上海打出一片自己的天。我并不怪你,因为我理解你。

  你努力假扮成一副风流浪荡子的模样,想掩人耳目,你撒谎说自己有个高不可攀的心上人,实则只是为了隐藏起你早已对我有了的觊觎之心。我以为你野心勃勃,不囿于儿女情长,可没想到你越陷越深,甚至也让我一起陷了进去。

  我可以陷进去,我孑然一身,一辈子再也不能嫁人,我心里装着谁都并不重要。但你不同,你背后是祖祖辈辈辛苦传承了几十年的家业,你父亲将陆家托付于你,这是你最初拼命想争夺的,如今已经在你的手上,你一定要握好,握紧,你要打出那片天。

  不为我,为了自己,为了海生。

  海生的去处我也已经决定好了,不送去任何地方,就交给大哥跟嫂嫂。我思来想去,这是最好的选择,起码他能堂堂正正的做陆家的后代。庆归,你一定要同意我所说的,这是我最后的心愿。

  我无数次感谢上苍让我在人生最后的岁月中遇见了你,你是我肮脏的人生路上最清澈的一段河流,因为你,我爱上了四季更迭,爱上了岁月变迁,爱上了一切人间烟火。每次午夜梦醒,看你熟睡在我的身边,我心便雀跃如歌。

  我从不后悔跟你做的这场美梦,如果时光退回,我仍是同样的选择。香港的日子固然短暂而飞逝,我却将用一生去怀念。

  等回到了上海,你仍是陆家的少爷,我仍是张家的太太,一切都还和从前一样。

  庆归,我们的美梦到此为止。”

  ·

  读到最后一行最后一个字时,这张信纸已经被泪水浸湿了大块,一滴滴聚落在一起,就成了大块。黑色字迹被润的模糊不清,陆庆归双手颤动不停,不仅仅是双手,他哭得浑身都颤动不停。

  陆见川走过去搀他,他便彻底没有了力气,倚在他怀中,将手上的信纸紧紧贴在胸口上,失声痛哭。

  他心都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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