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救救我。”
☆、黑穹
她变得这样难看。飞上枝头的凤凰啊,像只落了水的山鸡。
再好看的裙子也不光鲜了,一张惨白湿润的脸,五官如是废墟里的断木残垣。
几个月不见而已,时间的力量,总是于无形之中作用着。
张太太不明所以,抱着试探的心情说:
“有什么事,你先说说看。”
她咽了咽嗓子,像是咽忍下去的泪,尽管面上的也扑簌不停。
她勾了勾眉,冷漠,没有什么情绪,好似掉下的泪只是一种惯性反应了般。
“他…要把我…送给姓金的。”
姓金的。
张太太知道她说的是金三公。贩大烟的,不跟他们一路子人,可跟冯义围就未必了,他那样的人,和谁都有可能是一路人。金三公跟冯义围年纪差不多大,却比冯要更可怕的很,人都说他像阴曹地府里爬上来的,生死看淡,便什么也不怕,什么都敢要,要不到,就什么都敢做。
说到金三公,她便大概猜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金三公看上了白曼冰,就如同……她打住了自己。
她比谁都要了解冯义围,至于金三公,他冯义围惹不起。
“孩子呢?”张太太问。
一提到孩子,白曼冰好似更冷漠了,脸都低了下去,眼神也睁不动了,像个盲人,她嘴巴稍微张了张,说:
“死了。年后死的。”
张太太叹息了一声。
“他已经决定了么?”
她点点头,“定了,不定,孩子也死不了。”她说着就又哭起来,面目狰狞,抬起头看她:“孩子死了,我跟他的孩子,死了,他做的。”
张太太说不出话。
说完她又泄了气,低头说:“他不缺孩子。”
她只能静静听她倾吐,可她又觉得太虚伪。
“你爱他?”她问。
她缓缓昂起头,皱着眉,很气愤,她站起来说:
“你的意思是,我嫁给他,嫁给金三公,都是一样?哼哼哼……”她笑,“是。都是一样,我要的不过是荣华富贵。”
张太太看着她,“你爱他?”
她顿住了,目光也顿住了。
良久,她才说:
“我嫁给他时二十岁,他五十岁,我不在乎,我在乎的是他坚定的选择了我,在乎的是他对我千般细心,百般疼爱,像捧星星一样捧着我。”
“他有钱,有地位,也有很多的女人,我不过是其中一个。我知道我不是唯一一个,可我曾有很长一段时间以为,我是最重要的一个。”
她一边哭一边说,似乎每个字都咬在了舌头上,张太太不知道她的舌头疼不疼,但她知道她的心一定很疼。多么幼稚多么年轻的话,但凡那个姓金的再晚见到她几年,她也不至于会受此种的创伤。晚几年,等她看清了冯义围的心就好了。
最痛苦的不是孩子死了,不是要嫁给人间厉鬼,而是她的爱付诸东流,像一场笑话。
张太太很久之前就领悟到了这一点,她对她说:“我相信你。错爱也是爱,可是,知错就要改。”
她不讲话。
张太太接着讲:“你要我怎么救你?救你出来?还是救你回去。”
她一愣一愣,说:“我不要跟金三公,也不要跟他了。”说完,她好像忽然明白了张太太的话,“救我出来,我要出来。”她极其渴求地望着张太太。
张太太没理由救她。其实她自己也知道,就像她没理由找张太太救她一样。可是整个上海,除了张太太,没有旁的她能看见的人了。
可惜许多事并不只能看你情我愿。纵使张太太愿意救她,却也救不了她。
“我救不了你。”
她怕了,“为什么?”她用一只手掌抹去了半边脸的眼水,“我知道你不想…不,是你没必要救我。你讨厌我,我知道的,我不傻。”
听她这样说,张太太刚想开口,却见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