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太太忙拉住她:“你干什么!你快起来!”
两双手交织握着,旁人不知道的看了还以为是有多深的感情。
她仰起头哭喊着:“求求你,救救我,金家死了多少女人,你一定知道,我去了,也是死路一条,那个人不是人,他是鬼,你一定知道。我不想死,我不能死,我爹、我娘只有我一个女儿,我不能死。”
张太太用力把她搀扶起来,“曼冰,你听我说,金家跟张家向不往来,我没有说话的份儿。金家不怕张家,他吃的是洋人的饭,我这么说你明白么?”
她怎会不明白,她太明白了。可是又能怎么样,不求张家,她还能求谁呢?
她还是哭,哭了又哭,饮泣不止。
张太太没法子,只能换个方式抚慰她,“我可以去跟冯义围谈谈。”
她抬了头,仿佛看见一线希望。可是她应该明白,冯义围怎么做完全更取决于他的良心,就算张太太舌灿莲花,也不能够将颗黢黑的心说变成洁白。
恢宏的冯公馆,与往来一路间的破败形成一种明显的差距,那样的恢宏实为乱世糟粕里的不合时宜。
张太太跨进门的那一刹那,好似进入光阴轮回之幻境,一切都变了,却一切都存有记忆。苦难、深刻的记忆,她一辈子也忘不了。
她进到一间巨大的房子里,辽阔又简单,地下铺着青蓝色的地毯,圆形的,大的铺满了整面地,使得让她觉得这房子也是圆的。房子里很空,没有什么装置,只正中央摆着一座桌子,两张靠椅,四周围起白色的窗帘。冯义围便坐在那,其中的一张靠椅上,一身黑色长袍,逆着光看,脸也是黑的。
因为极其静谧,所以显得更空旷,空的钻心,心也跟着空了起来。她觉得有一阵冷意从头沁入了脚底板。
她逐步走去,高跟鞋的声音哒哒响,他仍听不见似的下着棋。
等她走到跟前,他才说话:“来啦。”
她没吱声,弯腰坐了下来,坐在他对面。眼前一盘棋,黑白子皆在他左右,输赢都是他决定。
他笑了笑,拿着颗棋随意指了指窗门外:
“多少年了吧。什么感觉,变化大不大。”
她不说话。
他继续说:“变热闹了。可我知道你不喜欢热闹,这间屋子好,静,适合下棋。”说着他把左边一盒白棋推给了她:“陪我走几棋。”
她不假思索,推了回去:“我不会。”
“你从前会。不是会,是精通。”
她打断了他的话:“你应该知道我来为了什么事。”
他继续走着双棋,点点头:“曼冰去找你了吧。”
“她让我救她。”
“小孩子,总爱夸大其词。”
“你有办法不把她送出去么?”
“阿荣,你没必要为了她来找我。我不是说不能,只是换位思考。”
“你要是懂得换位思考,我也不会坐在这里。”
“阿荣…”
“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就事论事就好了,不需要说别的。”
冯义围停下手里的这局棋,背靠着椅子看她。姿容绝色,十年前,十年后,都是绝色啊。白曼冰比她年轻,却难比她美丽。
他说:“金三公要她,我不得不给。”
她干脆点头:“好。走了。”她起身,冯义围紧接开口:
“你总是喜欢掉进别人的命运里。”
这句话让她怔住了。她回过头看他,说:“因为我有人性。你知道么?人性,你有么?”
冯义围站起来,就好像被冤枉了般,瞪圆了眼盯着她,他知道她一直怀恨在心,如果不是怀恨在心,她不会来管白曼冰的事。如果只单单是人性,那么她早该明白人性与权利的抗衡一如他与金三公的抗衡,都是以卵击石。
他义正言辞道:
“这么些年,我对她是仁至义尽、无愧于心。她二十岁跟了我,来冯家没受过一丝一毫的苦,想什么要什么,要什么有什么。她白家,一个普通小商贩,三年前跟着盖起了别墅。她读书,念大学,不是老师选她,是她选老师。在家里,景兰都不敢冲她一句话,在外头,连你都要给她几分薄面。你说,我愧对她么?”
“那孩子呢?她死去的孩子你也无愧么?”
冯义围灭了声。
“你怎么对她,我不关心,可是你送她去死,这不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