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梅看她满头的虱子,轻轻将张太太往后拉:“太太,离她远一点,不干净。”
张太太不说话,喘着气俯视着跪在地下的那个女人。
“给我钱!给我钱!贱人!”
她断断续续地重复着,像刚刚学会说话的鹦鹉。
小梅劝道:“太太,我们回去,找人把她清理了再来。”
小梅不知道这其中的因由,可是她并不关心,她只害怕张太太受伤,她几乎是将这疯女人当成一泡屎来对待,清理掉,如果不清理掉,这条路是不配让她家太太踏步的。
傅秋铭应该是疯了,张太太也这么想,如果不是疯了,她不至于沦落到乞讨的地步。想到这里,她就不怪她了。她只是怀着同情的心再皱眉看了她一眼,便转身走了。
走几步,身后又传来了声音,这次不是重复的那几句。
傅秋铭说:“宋枯荣!你命好!你飞上枝头!你是凤凰,你是飞出了笼子的凤凰!你高贵!你美丽!我傅秋铭就是活该!活该被赶出来!活该低你一等!活该惨死街头!”
张太太顿在原地,闭上眼平复心情,再睁开眼后就上了车。那几个人也陆续松开了手,走到窗边,张太太吩咐他们:“再给她一些钱。”
失去压制的傅秋铭也一并失去了力气,她瘫倒在地,仰头对着天,咯咯笑起来。一沓纸钞落在缸子里,嗒得一声,她也并不觉意,仍旧咯咯地笑着。
离开的路上,小梅才发现张太太的鬓边被那疯女人的指甲刮出一道口子。她没提,只是拿出了一张干净的手帕凑上前轻轻擦了擦。
“没事。”张太太小声说。
小梅不说话。
张太太也没再说话。
十几年前在徽州时,曾有一对姐妹常在月夜时偷偷溜出来谈心。一方青石院,四面两阶长砖,湿漉漉的雨地上有一块一块黄绿色青苔,白墙灰瓦,粗布短衣,两条红绳麻花辫,两纵狭长的斜影。
月如银,风似纱,少女比过芙蓉花。
“阿荣,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有什么样的男人?”她傻傻地问。
她想了想:“嗯……年轻的和成熟的。”
她想了想:“那我喜欢成熟的。”
“你知道什么是成熟么?”
她摇摇头:“不太知道。”
“那你怎么喜欢?”
“年轻的有什么好?看我们就知道了,我们年轻,可是有什么好?”
“我们是不好,可是年轻还是好的。”
“不说这个了,秋铭姐姐,我们是不是要搬去上海了?”
“嗯,老爷发财了。”
“我挺喜欢这里的,这里老是下雨,下雨真好。”
“下雨怎么好了?”
“下雨不用扫院子。”
“上海的房子一定更大。”秋铭说。
枯荣说:“房子大打扫起来要累死过去了。”
“老爷喜欢。”
“我不喜欢。上海还有什么可喜欢的吗?”
“没有,我又没去过上海。兴许会有喜欢的吧,总之老爷在哪,我就在哪。我们就在哪。”
枯荣:“那是自然。可这里是我的家啊。”
秋铭:“我们哪有家。汪家就是我们的家。”
宋枯荣傻乎乎地盯着天上的月亮看,很大很圆的月亮,可看了一会她又不敢再看,因为秋铭姐姐曾对她说,直视月亮会烂耳朵。秋铭姐姐有过父母,所以知道的总要比她多一些。耳朵是很贵重的,她要留着耳朵去听太太小姐们的吩咐,耳朵要是坏了,聋了,听不清了,她就真的没有家了,没有一个家会要她。
傅秋铭这一年十六岁,她已经懂得男女之事,也知道嫁人是什么意思,她想嫁人,想男人,所以才会提出关于男人的问题。只是她知道宋枯荣并不是关于这件事的合适的谈心对象,但她只有宋枯荣。
“你觉得老爷怎么样?”她放低了声。
枯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