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不快来自于卫晏然就如同一个砝码,在无形中给赵志海一家增加了份量。
兄弟之间是存在比较的,尽管赵志海没那意思,但作为大哥的赵建国却一直这么认为。
所以每次回来过年,赵建国都习惯以一种省城人的优越感先压弟弟一头,但因为这几年他生意做得惨淡,没什么可说的,就只能反复拿孩子的成绩做比较。
赵志海神经比较粗,没觉出大哥有跟他比的意思,每次只当是兄弟间唠家常的话,而赵辛年没心眼这方面随她爸,虽然不大喜欢大伯拿她和聪聪做比较,但也没真的觉得大伯怎么样。
只有许惠茹比较敏感,早早就觉察到了大哥善妒且爱比较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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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好粥,两家人吃着饭。
“聪聪,期末那会儿我给你报的网络班你现在还有没有上啊,”赵建国冷不丁地又挑了话题,“没上的话把账号借给年年用用。”
“上着呢,”赵子聪埋头“呼噜呼噜”吸着碗里的粥,“而且我理科,赵年年文科啊,账号怎么一起用。”
“哦,爸给忘了,”赵建国摸摸赵子聪的脑袋,然后转头对赵志海说,“聪聪这个网络班啊,我之前给他报的时候一节课要二百多呢,说是名师辅导,我刚就想着也让年年听听,看能不能有点帮助,毕竟……”
赵建国顿了顿,意有所指地往卫晏然那看了一眼,“毕竟跟同龄人学,总归不全面,还是得报班,跟老师学才踏实。”
赵志海笑着摆摆手,“这个真不用,年年要跟小然还学不起来的话,那就是再好的名师都对她起不了作用了。”
“是吗?”赵建国尽管不否认卫晏然气质不错,可气质又不代表成绩,所以他用开玩笑的语气接着说,“志海,我觉得你最好还是报个班,别不舍得花这钱,你看年年跟人学了也就考四百分,这分数要在聪聪班里那就是垫底了。”
许惠茹夹小菜的筷子一顿。
“况且花溪那地方的升学率我又不是不知道,在那里就算考个第一名,恐怕还不及聪聪学校的前五百名,说成绩好能好到哪去?”
赵建国从期末那会儿听到赵辛年成绩进步,就一直有些介怀,加上现在又凭空冒出一位给她辅导功课的人,心里就愈发不舒服了,于是这会儿他连委婉都懒得委婉,只管先把自己说痛快了。
许惠茹今天其实没打算在她“亲儿子”面前和赵建国犟嘴,所以忍了一会儿……但实在没忍住。
“我说大哥,你要了解我们花溪的情况好歹也与时俱进一点,”许惠茹搁下筷子,两手平放在桌上,微凑了点身子,笑眯眯地说,“那里今年的第一名可绝对不止聪聪学校的前五百名啊。”
赵建国瞧着许惠茹一脸灿烂的笑容,立马不甘示弱地回道,“我看是你不了解宿江的学校吧,我们聪聪那可是省重点高中,学生都是通过层层选拔才能进去的,说前五百名还真的是客气了。”
许惠茹会意地点点头,转了一下话锋:“对了,前阵子听妈在电话里说聪聪去年还参加了比赛是吧,什么比赛来着?”
这个话题就算许惠茹不提,赵建国也早已把它安排在后续的话题里了,这会儿被挑出来正中他意。
“奥林匹克数学竞赛,”赵建国挺了下背,“我们聪聪入围了全国性的总决赛。”
“几等奖。”
“全国三等奖。”
“不错,”许惠茹夸了一句,而后对一旁啃着米糕,正乐滋滋听热闹的赵辛年说,“小然物理竞赛几等奖?”
赵辛年配合道:“一等奖。”
这话一落,正“呼噜呼噜”吸粥的赵子聪骤然一顿,抬头看了卫晏然一眼。
昨天就觉着这人眼熟,现在听到物理竞赛赵子聪似乎想起什么了,忙从口袋里掏了手机出来。
桌旁,许惠茹和赵建国的口舌大战还在继续。
“一等奖?”赵建国像是听见什么大笑话似的,对许惠茹冷嘲热讽,“你说的那个物理竞赛是花溪当地举办的吧,我们聪聪参加的可是全国性的,知道什么是全国性吗?”
许惠茹今天手握筹码,表现相当淡定,听着赵建国的话也不急眼,耐心等他先科普完。
“全国性指的是每年每个省,会挑选出最顶尖的一批学生聚在一起的比赛,不是你一个班级一个学校组织的那种小打小闹,我们聪聪在数学方面那是从小就有天赋的,加上这两年在重点高中更是勤勤恳恳地学习,才能一路从初赛拼进决赛,最后拿了全国性的奖项。”
桌上此时除了赵子聪在低头翻手机,其余人都安安静静看着赵建国。
赵建国对此十分满意,他笑着说,“所以你那什么校园一等奖就有些小儿科了,我平时也和志海讲过,培养孩子就要舍得下成本,选一个好学校有一个好氛围那是相当重要的,先不管成绩怎么样,就说那眼界都会高一些,我……”
“爸。”赵子聪抬眼,用手搭搭他爸肩膀。
赵建国停下了,侧过头关切地问,“怎么了聪聪。”
“咱别说了。”
“嗯?”
赵子聪看着赵建国,将他从省队集结群里翻出的一张照片递过去。
“人家才是真正的大神,咱再说下去,就有点丢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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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子聪翻出的是去年十二月底,卫晏然在宿江颁奖典礼上被省队同学拍下的一张照片。
当时,决赛成绩一出来,宿江各参赛学校就对卫晏然颇为关注,主要是这位第一名并不来自宿江的任何一所重点高中,但最后却以Z省代表队第一的成绩脱颖而出。
后面在颁奖典礼上,大概因为卫晏然长相还颇好,又引发了一阵小范围的热议,很多人便将他获奖的照片发到了省队各学科组里。
赵子聪是数学组的,当时就见过卫晏然的照片。这也就是他昨天见着人时为什么觉得眼熟的缘故。
而跟大家科普了半天的赵建国,则被这个打脸的事实噎了好一阵儿都没缓过劲来。
一直等散桌了,他才拉住儿子小声问,“聪聪,那个照片……就是爸还是觉得太不可思议了,花溪那种小地方怎么可能培养出全省第一,这不符合常理啊。”
“是不符合常理,”赵子聪轻轻掰开他爸的手,弯腰从客厅的茶几上拿了几本教辅和卷子塞包里,“但这就是发生了。”
“那爸问你,”赵建国神色认真,“是物理难度大,还是数学难度大?”
赵建国想着或许是学科的难度不同,他们聪聪从小天资聪颖,怎么可能输给一个小地方上的人。
“物理吧,”赵子聪不假思索,“你忘了?我这回理综就被物理拖了后腿。”
赵建国叹了口气,有点心累了。
赵子聪其实了解他爸望子成龙的心情,从墙角找了两张折叠桌椅拎手里后,就转头安慰着。
“爸,你也别太难过,我现在就去和物理大神取取经,到时候高考考个好学校,这样你面上的光就会重新回来了。”
第五十三章
二楼房间里,卫晏然正给赵辛年讲卷子。
赵子聪背着书包,手上一把桌子一把椅子地拎上楼,走到阳台时,他把东西卸在一旁,抬手往赵辛年的房门上敲了敲。
两秒后,门开了,赵辛年探出头来,见是赵子聪,问:“有何贵干?”
赵子聪只管伸着脖子往屋内瞧,“你男朋友在的吧?”
“走开啊你。”赵辛年拿脚踹他。
“靠,赵年年,”赵子聪抱着自己的腿使劲搓了两下,“这是腿,不是柱子!”
“我管你是腿还是柱子,不好好说话我关门了啊。”赵辛年说着,抬起手就要关门。
“等等,”赵子聪拦了一下,表情立马正经且严肃,“我想跟你一起学习。”
“跟我?”
“跟他。”赵子聪拿手指往屋内戳戳。
“免谈。”
“喂!”
“我那桌子小,不够坐了。”赵辛年解释一句。
“没事,”赵子聪往后退一步,指着墙边两张他自带的桌椅,挑挑眉,“我已经备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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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辛年到底还是放赵子聪进来了。
赵子聪见着卫晏然后,就没像和赵辛年说话那样,插科打诨吊儿郎当的,而是规规矩矩立在一旁,和卫晏然表明了想向他请教问题的意思。
赵子聪对理科是有热爱的,尽管物理学得不好,但那份想要进步的心却相当浓烈,这也使得他在和卫晏然说话时,眼神里带着真挚。
卫晏然应该是感受到这一点了,也就没拒绝,拿过他递来的的物理卷子,低头看起题目。
卫晏然尽管大多时候都给人一种冷淡、不好接触的感觉,但这其实是有点受他外在气质影响,只要用心和他接触,还是不难发现掩藏在气质表象下,卫晏然温和耐心的一面。
至少在后面几天的讲题过程中,赵子聪就深刻感受到了。
“爸,人大神就是大神,连教人都懂得用方法,还特别谦逊有耐心,我这几天听他讲完那些物理题,真觉得收获了不少。”
经过三四天的相处,赵子聪对卫晏然算是心悦诚服了,这会儿在他爸面前,也毫不吝啬对卫晏然的夸奖。
赵建国正削着甘蔗,脸上无精打采的,他还是不想承认别人比他儿子优秀。
“还有啊爸,小然不仅物理好,数学也很好,我昨天就随口跟他讨论了一道数学竞赛题,他居然也懂!还能给出新思路,真的震惊到我了。”
“……”
赵建国听得耳朵有点疼了,把装着甘蔗的不锈钢盆递过去,拍拍儿子,“端去院里吃吧,别在这碍事了。”
院子里,卫晏然正和赵爷爷下象棋。
已经正月初四了,明天老赵一家就要回花溪,赵辛年从昨天开始就预感到自己背回来的那一书包模拟卷,要完成不了了,所以这会儿被爷爷奶奶喊下楼来吃甘蔗,也不忘带上卷子在一旁做。
赵子聪端着甘蔗盆过来,往赵辛年的数学卷子上瞅了一眼,“错了,这题选C。”
“你烦不烦。”赵辛年低着头,调子半拖着。
“我还想说小然烦不烦呢,”赵子聪抽了根甘蔗给她,“昨天就听他给你讲过类似的题了,你居然还能做错……赵年年我有时候真怀疑你是条鱼。”
“关鱼什么事?”赵辛年抬起头,接过甘蔗咔擦咬了一口。
“七秒记忆啊,”赵子聪啧啧嫌弃着,“小然这种大神居然能耐着性子教你这种基础题,要我的话,肯定分分钟抓狂。”
“所以你是你,我们卫老师是卫老师啊。”赵辛年说着又往盆里抽了根甘蔗,站起来就往厨房走。
“干嘛去?”赵子聪问。
“切甘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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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少爷吃东西讲究,赵辛年知道要让他这样咬一整根甘蔗,他肯定摇头拒绝,于是就想着把甘蔗切成小块再让他吃。
厨房在院子拐角,赵辛年一过去,就看见门口的洗菜池旁站着大伯。
好在是背影,大伯正背对着她刷洗甘蔗。
尽管这回有卫晏然在,大伯对她少了些说教的话,但赵辛年还是想着能避就避,尽量减少两人单独接触。
于是她把手里的甘蔗握紧,心里默念一遍三二一,然后用她百米冲刺的速度,咻的一下闪现进了厨房。
门口洗着甘蔗的赵建国抬起头,只觉得刚刚飘过一阵小风。
厨房里,老赵已经开始忙活晚餐,奶奶坐灶台旁帮他添柴火。
许惠茹虽和赵建国性格不合,但和大伯母一直挺聊得来,这会儿两人站桌边,一边聊天一边包着饺子。
谁也没注意到有只小耗子溜进来。
小耗子赵辛年只管动作轻轻地进到厨房的隔间里,挑了把锋利的刀,就在厨台安安静静切甘蔗了。
隔间外,老妈和大伯母仍在聊天。
“听志海说,年年大学打算去宿江读是吧?”大伯母问。
“嗯,有这个打算,”许惠茹说,“但就是努力起来比较难,我和志海对学习又不太懂,平时也不敢多问,怕问多了孩子压力大。”
“这个确实,”大伯母深有同感地点点头,“像聪聪,我平时问得也少,他爸会管得多一些,但也只是做做后勤工作,真要涉及学习方面的我们也不一窍不通,还是得靠孩子自觉。”
“嗯,是得靠自觉,不过聪聪对学习一直挺上心,数学还那么好,高考考个好学校肯定没问题。”许惠茹尽管不喜欢赵建国老拿孩子说事,但一直以来她对聪聪的学习态度还是很肯定的。
“聪聪对数学确实很感兴趣,还说大学要念数学系,”大伯母笑得很开心,也顺口问了一句,“年年有没有什么感兴趣的专业?”
“我们年年除了对吃的感兴趣外,其他的我估计她都没什么兴趣。”
许惠茹说这句话时,本来没什么感觉,但说完,心里还是闪过一丝忧愁,于是又叹了一句,“我也不奢求她能像聪聪那样对学习感兴趣,只要她以后能找个正儿八经的事做我也心满意足了。”
赵辛年在隔间切好甘蔗,拿了个小碗装着,然后就从边上的小侧门出去了。
其实对于老妈的这些话,她平时听得也不少,只是大多时候,她都把这些当做家长的日常叨念,从来没往心里去。
但今天,她难得听进去了。
从侧门出来后,赵辛年没马上回院子,而是呆呆地站在拐角的白墙边愣神。
她想着,为什么身边的人好像都有自己的兴趣点,唯独她没有呢?
比如卫老师有物理,聪聪有数学,张冕有体育,苏冰瑶有播音,唐圆圆喜欢语文……
为什么单单只有她,像老妈说的那样,除了对吃的感兴趣外,其他的就都提不起兴趣呢?
赵辛年想到前几天她还在车上暗自发誓,说要努力成为更好的人……可是这会儿,她忽然发现她的这个誓言,实际只是一张空头支票而已。
它没有方向,没有具体目标,只是模棱两可的一句,努力成为更好的人。
而怎样的努力算努力?
努力的方向在哪里?
成为更好的人……那它的标准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