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妤，多喝点儿这个鸽子汤，特意让保姆炖的……”老太爷慈祥地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姜妤，要不是那汤离自己有点儿远，他都想亲自去盛。
子孙缘大概真是天注定的，老太爷今年八十五了，跟谁都不亲，偏偏这个小孙女儿他就是喜欢，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一宠宠了十五年。
姜妤听话地去盛汤，然后夹了一块鱼肉在面前的小碟里，剃完刺后才放到老人碗里：“爷爷吃点儿鱼肉。”
老太爷笑眯了眼：“好好，今天上课还开心吗？”
姜妤想了想，觉得还挺好：“没什么问题，老师上课的节奏也不快……”
这时早就看他们爷孙不顺眼的大伯母咳了一声，发话了：“小妤啊，我听说你们学校都上新闻了，你怎么不给你爷爷说说？”
阴阳怪气，惹得大伯狠狠瞪了她一眼。
扒饭的姜婕把眼睛从饭碗里抬起来，好奇地问：“妤儿学校咋的了？”
姜妤觉得这种事说出口都很难为情，于是抿了抿嘴，低头喝鸽子汤去了。大伯母见她不答，立即不冷场地自己接上：“你们说好笑不好笑，两个半大孩子青天白日在校门口接吻呢，还重点高中呵呵呵呵！”
一时间饭桌上尴尬无声，姜妤安安静静地喝汤，垂着眼睑，似乎没听见。
姜妤的母亲皱起眉头：“有这事儿？”
大伯母舒心地笑了，好像从不知名的地方忽然赢了一筹：“可不是么！”
这个嘴碎的婆娘！大伯眼看着老爷子脸色拉下，恨不能直接把这个蠢货拖回屋里去。
“有什么稀奇。”老太爷发出一声冷哼，“早些年的时候，他们这个年纪早就为人父母了！你这个思想怎么比我老头子还不开化？比古人还——”
“爷爷，吃点儿菜。”
姜妤稳稳地一筷子菜下去，老太爷顿时收了郁色，淡淡地看了桌上的妇人们：“一个个的，都还没孩子晓事理。”
饭终是继续吃下去了，只是饭后姜妤还是没能逃过母上那一劫，她还扭着小台灯写作业呢，人就进来了，一副要和她促膝长谈的样子。
“姜妤，你们学校那件事，给妈妈详细说说。”
姜妤拧起细细的眉头：“那种事，还能怎么详细说，就是……那样呗。”
姜妈妈叹了口气，愁眉苦脸：“怎么重点高中也这么混乱，在那里还能不能好好读书了？我就说当时应该让你到那种全封闭式管理的学校去，你爷爷非不让，可高中是最关键的三年，不行，我得……”
如果去了别的学校，那她的男孩子怎么办？
姜妤几乎是立刻就开口了：“全封闭式的才乱呢，家长也管不着，老师又有限，谁知道角落里都在干些什么呢。”
说完她才发现自己语气的急迫，不由心中惴惴，害怕被看出端倪。
所幸姜妈妈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并没留意她的语速，又重新苦恼起来：“也是，我可告诉你啊姜妤，不许早恋，你现在是学生，还是一个即将面临高考的准考生，不许想那些邪门歪道。而且现在的男孩子也不能负责任，什么都不懂，你长大之后会有更多更好选择的，知道了吗？”
才不会呢。
姜妤握紧手中的钢笔，低声说：“知道了。”
姜妈妈看着从来乖巧懂事的女儿，满意地点点头：“行，那妈妈就不打扰你写作业了，早点写完早点休息。”
她离开后，姜妤在魂游天外的状态下解了一道题，然后那只精致的钢笔，被主人轻轻搁下了。
她来到窗前，拉开窗帘推开窗，左前方视线所及的最尽头亮着一盏似黄似白的灯，也是二楼的位置。
那个男孩子，就在那一面的灯光底下。
怎么会这么远，越长大越觉得远。
但这又像星空，无论多远，仍旧深邃迷人。
第25章 chapter2
随着天气越来越凉，姜妤和阿妙越来越熟，尽管阿妙总是要吐槽姜妤假正经，但这也不妨碍她们手挽着手一起上厕所，甚至生理期都慢慢地重叠了起来。
阿妙趴在桌子上，虚弱地拉住姜妤的手：“你干脆也别去上了。”
姜妤是个老实孩子，当然要摇头：“我还没来呢，怎么可以请假，而且我去上体育课，回来正好给你从小卖部买巧克力。”
“死心眼。”阿妙骂道。
姜妤摸摸她发青的脸，义无反顾地奔向操场。
今年多雨，这是连日来难得的大晴天，体育老师心情格外好，大手一挥让他们先列队慢跑八百米热身，然后进行弓箭步单脚跳变速跑等一系列挥洒汗水的运动。
在家庭和自身共同的严格要求下，姜妤的体育也同样出色，在女生队里她是第一个跑完的，坐在塑胶跑道靠着主席台一侧的长凳上休息。
等女生们陆陆续续跑完，下课铃声也差不多响了，众女纷纷哀嚎没有休息的时间，也只能拖着酸痛的腿往回走。
“咦，姜妤，你怎么还不走？”
姜妤坐在原地，勉强笑了一笑：“我再坐两分钟，你们先走吧。”
规矩放在膝盖上的手悄悄攥了起来，脸色发白。
剧烈运动的时候没发觉的事情，等发现也已经来不及了。
校裤是藏青接近于黑的颜色，但这凳子却是发白的颜色。她若是这个时候离开，一定会留下一滩血，而这里不单有这么多人在，就算没有人在，在这样的白天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也要尴尬到无地自容。
怎么办，就算等到上课，操场上还是会有人。
怎么办……
她紧张地握紧手指，冷汗涔涔，头也抬不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逝去，她却像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怎么了吗？”
经历了一节体育课依然干干净净的白球鞋停在一米外的红色跑道上，姜妤心跳漏了一拍，咬牙抬头。
沈棠之的肤色依旧白的过分，乌黑的眼底却是温吞，语调极慢。
“不能起来？”
姜妤的脸瞬间烧起，面皮疼痛，她嗫嚅着，居然没撒谎。
“弄、弄脏了……”
“哦。”愣了一会儿，沈棠之才应了一声，平常总是慢悠悠的人脱外套的姿势倒是利落，“你站起来。”
被巨大的羞耻感吞没的姜妤忍不住红了眼睛，坐着没动。
沈棠之开口：“没关系的，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会帮你处理。”
在他的安抚下，姜妤终于站了起来，几乎是同一秒，沈棠之手上的外套就盖住了那块斑驳的痕迹，不叫任何人看见。
“你也把外套脱了吧，围在腰上，然后回家去……让阿姨来接你，我帮你请假。”
沈棠之看着这个站起来和自己一般高的，惊慌失措的女孩，微微一笑，露出平日深藏的虎牙：“不要怕，我不乱说。”
“你看操场上的同学，也没人知道。”
“快去吧。”
丧失勇气的姜妤真的跑了，她甚至不敢去问沈棠之要怎么处理，就头也不回的逃走了。
她这一辈子，在喜欢的男孩子面前，都要抬不起头来了。
因为这甚至已经是第二次了。
第一次发生在初二下半个学期六月底快放假的时候，姜妤难得跟双亲一起到沈家做客。洛霖从沈棠之家门口路过瞅见她，就抱着篮球大喇喇地进来了。
虽然他与沈棠之关系也不算亲密，但洛霖这人就这样，自来熟到让姜妤觉得有点儿没脸没皮。
那时的姜妤还编一条长长的蝎尾辫，黑发配白裙子，精致地跟娃娃似的。一把就给洛霖揪住了小辫子，牵着往二楼沈棠之的地盘跑。
沈棠之安安静静地坐在小书房里，手里拿着的剪刀灵巧地上钻下跳，垂着眼眸的模样沉稳地不像中二少年。
他小时候注意力不能集中，沈妈妈换了无数种方法，最终找着了剪纸这种细致活儿。一点一点儿磨了一年多，期间也扎到过手，不过好歹是逐渐专注起来了。
久而久之，这些年下来，也成了沈棠之的爱好。
性子慢正好，慢工出细活。
见来人了，沈棠之表现不出热情洋溢的样子，不过基本礼仪还是有的，给搬凳子给端水果，然后说：“我这里没什么好玩的。”
没有游戏机没有放映机，电脑里倒是什么都有，但这年头家家户户都能上网，人家难得来一次，总不能给他们玩电脑吧。
洛霖一拍大腿：“那不正巧可以聊天么！”
幸好他是一个自来熟。
规规矩矩坐在小凳子上的姜妤挺了挺背，将斜放的腿又往里收了收。就是有点显得他俩不请自来，厚脸皮。
“平常都没见你出来玩，姜妤是个女孩子还好说，你怎么也跟小姑娘似的，成天不出门？”
洛霖走过去比划了几下两人的身高，摇头晃脑一阵叹息：“你瞧瞧你这小个儿，姜妤都要比你高了。”
沈棠之看了比自己高大半个头的洛霖，再看他唇畔已经开始冒头的小胡子：“我妈说，长得快老得快。”
姜妤听到，忍不住笑起来。
洛霖目瞪口呆，简直想不到这个话少人木讷的呆子居然说得出这种话来，又逢姜妤的嘲笑，当即哼哼：“还笑呢，你这身高也还没到水平线呢，没发育的黄毛丫头！”
姜妤皱眉，还没整理好措辞反击呢，沈棠之把话题截过去了。
“长得高除了让你的视线落点更远，还帮你证明什么了吗？”
洛霖：“……麻吉身高就是正义啊！”
东拉西扯也聊了起来，姜妤很少说话，大多时候都是听他俩斗嘴，不知道什么时候，手偷偷放在了小腹上，眉头也忍不住蹙了起来。
今天早上起来肚子就有点儿不舒服，本来姜妈妈想让她在家休息会儿，只是姜妤私心里想来沈家，就推说没事，还是跟来了。
肚子越来越疼，她又开始后悔起来了。
为什么非要在今天来呢，明明在学校也能见，更不说如果不是洛霖自己闯进来，她也只会在楼下和爸爸妈妈一起坐着。
她想站起来打个招呼然后礼貌地离开，可又觉得自己站不起，又怕自己一松劲儿就会□□起来。
她太娇气了，不耐疼的。
“哈哈哈哈哈，然后我就看着他把脑门磕球——”
“你是不是不舒服？”沈棠之打断洛霖的话，目光落在她惨白的脸上和被抓皱了的裙子上，“肚子疼吗？”
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姜妤能感觉到一股热流从难以启齿的地方涌出，眼泪几乎是同一时间奔涌而出。
生理初潮的姜妤毫无经验，难堪地只会哭。
好丢脸。
都丢光了。
没脸做人了。
无论是哪个年纪的男孩子，在这样的情况下就算再怎么智慧过人，都是猜不出来发生了什么的。
洛霖哎哎了两声，焦急万分：“姜妤你别哭啊，咋了你说啊，肚子疼？是肚子疼吗？快别哭了啊我们又没欺负你等会儿大人上来了要挨骂了！”
“不至于这么娇气吧，你都初二马上初三了，能不能别哭？”
“哎呦喂你说出来啊，不说出来我们咋整……”
天不怕地不怕的洛霖脑门都大了，从小到大他最怕的就是姜妤了，不能跟她开玩笑，一板一眼的，又娇气，还会打小报告！
沈棠之也不明白她为什么哭，但是他能看出来，这个大哭不止的女孩子很难受，无论是心理上还是生理上。
也许是他们不能问的原因。
他在姜妤面前蹲下，耐心地问他：“我叫阿姨来，你跟阿姨说可以吗？”
姜妤终于有了反应，泪眼朦胧地点头：“我要我妈妈来……”
沈棠之立刻起身走了，把还在聒噪喋喋不休的洛霖也带走了。很快，姜妈妈就冲了上来，一看到她钉在凳子上哭的跟泪人儿似的，心疼极了。
“怎么了啊，跟妈妈说。”
“妈妈……”
一分钟后，姜妈妈哭笑不得出来，在楼下精神高度紧绷的一群人中叫了沈妈妈上去。
洛霖嘟囔想看个究竟，被沈棠之推着赶走了。
“你回家吧，下次再来玩。”
“哎那个姜妤怎么回——你居然赶我走！你赶我走！”
沈棠之面无表情，坚定地把他逐了出去。
后来姜妤是被姜爸爸抱着走的，脸埋在父亲宽厚的肩膀上，一直没抬起来过。
沈棠之什么也没问，不过他看见妈妈抱走了他的小书房里那个颇得他喜爱的米白色软凳，上头有一块鲜明的血迹。
沈妈妈见他撞见，伸手做了一个给嘴巴拉拉链的动作。
沈棠之恍然大悟，白皙的脸红起来，轻轻点了点头。
他也没想到，一年多后，还能碰上几乎一模一样的事情。
等姜妤跑远，沈棠之掏出纸巾，倒了点矿泉水，拎起衣服后快速地擦了三遍，直到没有痕迹。
期间当然有人好奇地打量他，不过他眼观鼻鼻观心，收拾干净后就目不斜视地洗手去了，步伐都不急不缓的，淡定地跟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
这一次也一样，他还是什么都没说。
第26章 chapter3
一直到高二分班，姜妤都没鼓足勇气跟沈棠之说话，然后从小到大都一个班的两人终于分开了。
姜妤在五楼的理科重点班，沈棠之在一楼的文科重点班，还一东一西，走的楼梯都不是同一条。
纵然姜妤经常换楼梯走，也没能碰到。
她很难受，不上课不写作业的时候总是闷闷不乐的，让人看了就觉得丧气。
阿妙就在隔壁班，时不时来看她。
“哦你这张脸是怎么回事？是重点班的作业太多了吗都让你的皮肤失去光泽了！”
姜妤叹了口气挥开她捏自己脸的手，趴在栏杆上仿佛命不久矣。
“好无聊啊。”
阿妙白了她一眼：“你整天死读书当然会无聊了，你到了高二才有感觉？”
“嗯……”姜妤转了脸，内心郁闷无比，“你不懂。”
“呵呵。”阿妙鄙视她，“你还有什么屁大的事儿，是我不懂的？”
你当然不懂。
你知道我心里头住了一个男孩子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