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道。
姜妤腹诽，又叹了口气，眼睛往楼下乱瞄，忽然间在两栋楼正中的一个花坛边停滞了。现值深秋，阳光却正好，暖融融的。
花坛边上坐了一个人，在浅金色的阳光底下看书。
其实五层楼很高，从上往下对方又低着头根本看不见五官，但姜妤知道，这个人就是沈棠之。
她捧起脸，不自觉就微笑起来。
在阳光下看书对眼睛不好，但是如果他不在阳光下看……那她还是想看见他。
阿妙往下看，只看到一群走动的人和坐着不动的人，觉得她这个笑容莫名其妙，忍不住伸手探她的额头：“脑子没瓦特吧，这怎么就又笑上了呢？”
上课铃响了，姜妤看着沈棠之拎着书慢悠悠晃回去，笑得弯起眼睛，精神抖擞地也往教室走。
“好了，要上化学课了哦！”
阿妙：上个化学课开心成这样？
“神经病。”
从前是自后而前的偷看，从此变成自上而下的窥视。
姜妤一边唾弃自己是变态一边继续准时准点儿守着看，这一变态，就又变态了两个春秋。
高考也在眨眼中便过去了。
同一个小区，父母们又有往来，遇到了自然是要说一说大学的事情的。
姜妤站在姜妈妈身后，小心地盯着沈棠之的白球鞋看。
她的男孩子，长高太多了。
原来跟她差不多高的，如今她一米六五，男孩却似乎比她还要高大半个头。
之所以说似乎，是因为姜妤越来越不敢正眼看他了。
这是来自偷窥狂内心最深处的自惭形秽。
“你们家棠之考的也不错吧，打算填哪儿啊？”
沈妈妈笑道：“他估分觉得还行，具体得等分数出来再说，不过他自己说想填X大。”
姜妈妈惊呼：“X大分数可不低啊！”全国排名前二十了都！
“小妤也不错吧，她的成绩一直都是年级前三吧？”
说到女儿，姜妈妈也笑起来：“马马虎虎吧，如果正常发挥，我想让她报S大，学医。”
沈妈妈唏嘘：“学医啊，那有点辛苦啊，小妤自己想学吗？”
没等姜妤说话，姜妈妈就接了话：“嗨，她哪有什么想法，从小到大不都我给她整的吗，错不了……”
沈妈妈诧异看了一眼姜妈妈，又去看姜妤。
姜妤脸上的笑消失了，她抿了抿唇，抬起脸来看着母亲。
“我不学医。”
姜妈妈变了脸色：“不学医你学什么？”
“天文学。”
“那东西读来有什么用？！”
“我想学！我那么努力地学习数学和物理就是为了能考上这个专业！我有目标，我要上N大！”
姜妈妈简直不敢相信向来听话说一是一的女儿会在外人面前直接反驳她，还跟她拧，内心窝火得很，但也不好在外人面前发作，只好勉强笑了笑。
“好，我们回家好好沟通。”
姜妤咬牙看了她一眼，余光落在一语不发的沈棠之身上，她能感受到，男孩也在看她。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间她就升起了无比巨大的勇气，让她有力地说出了一直以来的想法。
“我一直听您的，从小到大一直听您的，但这次您别想说服我，你说服不了我。”
“我马上就十八周岁了，我要自己做选择了！”
姜妈妈看着说完就跑的女儿，简直要给她气笑了。
“也挺好的，不是吗？”
姜妈妈的视线落在沈家总是沉默寡言，动作似乎也总是慢半拍的儿子身上，听他说道：“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且付出努力，这不是很难能可贵的事情吗？”
“她已经学会自己为自己的理想付出行动，而不是寄期望于下一代。”
“这还不……”
沈妈妈面无表情地给了儿子一胳膊肘，这小兔崽子，真是什么都敢说！赶紧滚！
沈棠之吃痛，闭嘴捂着肚子也走了。
留下沈妈妈干笑：“呵呵呵呵呵小孩子嘛，都管不住……”
姜妈妈脸色铁青地走了。
当天晚上，姜家就干了惊天动地的一仗。
其实也不算惊天动地，因为姜妤数理化没学傻，第一时间说服了姜老爷子，得到了大家长的支持。
姜老爷子把拐杖敲得震天响：“咱姜家已经落魄到这种程度了吗？连让孩子做个自己喜欢的事情的能力都没有了吗？怎么着以后孩子嫁人生孩子我们这些做长辈的还得拿着尺子过去跟在她后头量吗？”
“你们这群人，能不能尊重一下孩子的人格？怎么，孩子没人权吗？她作为一个合法的公民又即将作为一个成年人，她有资格也必须学会自己做决定并且承担相应后果。”
“你们这一个个的折腾什么呢？”
“就算小妤的这个选择出了偏差，那又怎么了呢，老头儿的资产我还自己攥着呢，我能让她受委屈？”
姜妈妈急眼了：“您就惯她吧，你看看她现在这样儿！”
老爷子冷眼相待：“你先看看你自己，就这样还高级知识分子呢。这事儿我说就这么定了，你要是不想气死我你就憋着，要么就相信我，也相信孩子。”
姜妈妈委屈，还想再争辩，被姜爸爸强行拖走了。
姜妤蹲在老爷子的轮椅前，靠在他腿上。
“谢……谢爷爷。”
“谢谢你相信我。”
老爷子慈祥地看着她，伸手摸摸她的脑袋：“没事儿啊，爷爷还没老糊涂，咱们小妤是个什么样的性格，爷爷心里清楚。”
姜妤想开口，却哽咽了，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考N大是她三年来最挣扎的决定，她要放弃继续追逐她的男孩，改去实现未来一生的理想，奔赴星海。
但是就算下定了决心，还是觉得好舍不得。
舍不得那个她从小就开始注视的男孩子。
真的是很小很小的时候，她就开始喜欢他了。
对，是喜欢，如今看来毫无疑问的一个定义。
五岁的姜妤眼睁睁看着洛霖将一个摔炮扔在穿着灰色绒毛上衣的孩子脚边，然后炸开。
啪——
在小小的青烟中，男孩子愣愣地转过头看了他们一眼，没哭没闹好像也没被吓到，然后低下头，继续看他的连环画。
沈棠之的性格，从小到大也几乎没变过。
洛霖不信邪，他摔遍天下无敌手，还没有哪个小孩儿没被吓哭过呢！于是他一鼓作气，一而再，再而三，噼里啪啦把一盒摔炮都给炸了。
这个场面对于小孩子来说太过触目惊心，更别提姜妤胆小又娇气，当下就被吓得哇哇大哭。
沈棠之坐在原地不动，等洛霖手里的盒子炸完了，他才从小区的公用长椅上跳下来。
“哼哼哼哼哼！”洛霖冲他做鬼脸挑衅。
沈棠之走过去，速度并不快，在到他面前的时候，一拳头就捅了过去，洛霖被他这毫无犹豫的出手捶懵了。
洛霖的眼睛里积起两汪大水泡，带上哭音：“你怎么打人？！”
沈棠之不理他，转身走到因为危机解除收了势在小声抽泣的姜妤面前，一手夹着连环画，空出手在自己兜里掏啊掏的，摸出一块手帕。
“新年好～”
他眯起月牙眼儿，露出一口糯米牙：“不哭哦～”
年幼的姜妤看着同样年幼的沈棠之，忽然破涕为笑。
后来怎么样姜妤有点记不清了，她好像也没能和沈棠之多说几句话，因为忙着打小报告去了，为了让洛霖挨好一顿毒打。
姜妤推开窗户，看星空迷人，再看左前方视线所及的最尽头亮着一盏似黄似白的灯，二楼的位置，情思迷眼。
她默默告诉自己。
这是偷窥生涯的最后一个夏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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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一觉睡醒就清醒了，最后的部分我得改改＿（xз」∠）＿
第27章 chapter4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不偷窥是不可能不偷窥的。
每一个偷窥狂内心都住着一个大侦探，姜妤从沈棠之的朋友圈□□空间顺藤摸瓜找到了他的微博，然后从微博里的只言片语里扒出了他的笔名。
好吧就是他的名字，棠之。
有这么个文绉绉的名字就是省事儿。
男孩是某个大热杂志专栏的常驻作者，三年前开始陆陆续续发文，文风干脆犀利，就连偶尔感怀的散文都透着不近人情的意味。
姜妤在课业之余或者不高兴的时候，就研究他的文章，一个字一个字扒开来分析，然后自己搁那儿想象他都干了些什么，就能乐上半天。
因此时长神神叨叨的，在非同专业的室友眼里简直是个天文学疯子。
虽然不愁吃穿，但姜妈妈给她的生活费也就是平均水准，姜妤为了买望远镜，也努力地去做了兼职。好在入门级的望远镜并不贵，没到放假她就攒够了。
这就意味着寒假可以回家，也许……还能见到她的男孩。
毕竟是好几个月没见了，回到家里姜妈妈终于给了个好脸色，看她消瘦不少匆匆忙忙就亲自下厨去给她炖排骨补补，一边看她喝汤一边又骂她不听话不懂事。
姜妤斯文的喝完汤，就拎着她的宝贝去找姜老爷子显摆了。
她向来斯文内敛，少有情绪这么外放的时候，姜老爷子都被她弄得一愣一愣的，隔着老花眼镜儿的玻璃片去看她的星空。
广阔无垠的夜幕星河令人沉沦，姜妤自个儿又断断续续看到了十点，准备收拾东西睡觉的时候，余光忽然从天上落在了左前方亮起的灯上。
灯亮了。
鬼使神差，姜妤把镜头朝那个方向挪了挪，并且换了个目镜。
把眼睛怼上去之前，她还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这是犯罪。
她明知道是犯罪。
可她还是看了。
而且正正好就看到了她的男孩。
沈棠之家的格局跟她家相似，姜妤的房间在北面，带一个小飘窗，沈棠之的房间朝南，有个不算小的阳台，他现在就在阳台上。
透过镜片，恍惚间姜妤好像与他视线相对，沈棠之总是平静坦然的眼睛仿佛就在眼前，仿佛她也在被凝视着。
姜妤手指一颤，扶着的望远镜比什么都烫手，她忙不迭推开，将自己裹在毛毯里，鸵鸟似的露出两个脚后跟。
她不能再刷新自己的底线了。
不能真的变成变态。
每一次睡着之前，姜妤都期盼着明天的自己可以抬头挺胸地走到沈棠之面前，跟他表白。
可每一天，她都觉得自己抬不起头来。
她甚至不知道支撑着自己这么多年毫无底线偷窥的，到底是什么。
大年初一懒洋洋，姜老爷子难得也起晚了，姜妤陪着他一起吃了早饭，正想推他出去转一圈感受一下新年的喜气时，有人来拜年了。
姜妤出去应门，沈妈妈穿一身洋红大衣，不觉俗气反显气质。
“小妤，你也起这么早啊？”
姜妤笑了一下：“阿姨新年好。”其实笑容有点儿僵硬，因为余光里还有一个瘦高的男孩子，靴子的绑带端正无比。
沈妈妈点头，就带着拜年的礼品进了姜家的大门，她表妹的女儿大学转专业，全拖了姜老爷子的福，才没费什么力气。
沈棠之却没进去。
姜妤不知道说什么，想走又舍不得走。
“新年快乐。”
冷不丁他先开了口，姜妤抬头，两人的视线撞个正着，沈棠之翘了翘嘴角。
“好久不见。”
姜妤讷讷：“好……久不见。”
“这是礼物。”沈棠之将手上厚厚的册子递给她，“去年辛苦了，今年请继续努力。”
姜妤遵循着身体的本能接过来，硬壳的本子沉甸甸的，一并落在了心上。
她垂下睫毛，遮住眼睛里呼之欲出的某种东西：“……也请你，继续努力。”
“嗯。”
沈棠之转身走了，姜妤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惊醒似的抱着册子跑回自己的房间。
她的心脏现在才后知后觉的挤到嗓子眼，挣扎着要往外跳。
小心翼翼打开册子，扉页写着——全天八十八星座。
剪纸版的八十八星座。
每一张星图都是镂空的，两张星图中间隔着一张墨蓝的卡纸，韵味沉静，装裱精致。
姜妤不知道这是什么剪法，但她坐着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回过神又舍不得看了。
要是翻坏了，那多可惜啊。
她抱着她的新年礼物，暗暗发誓。
无论今年，明年，还是之后的每一年，她都一定好好努力！
于是无论是大一，大二，还是本硕七年，她都毫无悬念的单着。
几乎每个学期都有跟她表白的人，但几乎她身边的所有人，都断定她不会答应。
因为听说天文系的这个姜妤，不但白天满脑子天文物理，甚至于晚上都要抱着星座图睡觉。
更何况她早早确定本硕之后还要往上读博，即将远去海外。
姜老爷子真的很老很老了，耳朵听不太清了，连脑子都有些糊涂了。姜妤陪他时都是连说带比划的，也仍然拉他和自己一起看星星。
姜老爷子很配合，纵然渐渐开始不记事，也还护着这个宝贝孙女。
“我说……你要不干脆就别读了。”姜妈妈眼看着女儿年纪越发不小却还是光棍一条，嘴边都起燎泡了，等博士再读出来，那就要三十岁了！
那找好婆家的难度可比现在难上千倍万倍。
姜妤一边给老爷子的盆景剪叶子，一边笑道：“那不就半途而废了吗？”
她这些年又留长了头发，还是编一根长长的蝎子辫，用缎带扎着，穿颜色朴素的长裙，斯文安静。
姜妈妈看着自家这么好的姑娘，内心自然流露：“那你也先谈恋爱啊！”
“哪有那个时间。”姜妤一口回绝，“再说我都要出国了，那不是祸害人家男孩子吗？”
“但也不能单着啊，我跟你这么大的时候都跟你爸恋爱一年多了。”
姜妤笑了笑，没有接话。
她都恋爱二十年了，还是单相思。
“走你！”姜老爷子忽然把手里的串珠扔了出去，不偏不倚砸在姜妈妈身上，后者脸色大变，又气愤又难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