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一里穿上了自己放了许久的校服外套。
身后忽然有动静,李一里强迫自己不去听,但还是抽出一点听老师讲课的精力,分给了身后。
一开始是书本磕在桌面上,然后椅子有轻微挪动,然后……
然后李一里隔着外套,都能感觉到背后的凉风消失了。
李一里正在做笔记的手忽然僵住。
老师这时望向了这边,片刻后他又转过头,似是无意地提醒了一句:“这部分是考点,每年高考占分不少,要认真听啊。”
身后的动静消失,李一里僵直的手又活了过来。
后来吃晚饭的时候,两人谁都没有提起这件事情,温垣没说“我关窗户”,李一里也没说“谢谢你”,在杨童童面前,两人还是不冷不热的关系。
吃完饭路过办公室的时候,杨童童忽然想起有一沓试卷要分出来,她匆匆说了声,就冲进了办公室,李一里稍微和温垣拉开距离,加快了脚步往前走。
可不管怎么走,温垣和自己隔着的距离始终不远不近,李一里越走越心慌,直到身后的人先开口。
“杨童童下个月初的生日,你知不知道?”
“啊?”李一里紧绷的神经在听到杨童童的名字时忽然松掉,她回头时脑袋有一瞬间的空白,脚步也停了下来。
温垣抓住机会走到了李一里旁边:“你不知道也算知道,我告诉你了。”
李一里反应过来,对温垣的行径表示震惊,脑袋里想的话脱口而出:“你怎么还耍赖?”
“这怎么叫耍赖?这叫阐述事实。”温垣看上去心情很好的样子,自顾自慢慢往前走着,李一里脑袋空空,也跟着走。
于是接下来的晚自习,就成了李一里苦思冥想,到底送个什么好。
化妆品?自己好像没看到过杨童童化妆。
手镯项链?李一里想起,有一次自己和杨童童掐了一架,就为了两人买回来的陶瓷罐子谁的更好看。
游戏机?李一里犯了难,自己在这方面一窍不通。
……
李一里鬼使神差,看了一眼杨童童座位旁一堆零食,心里闪过一个主意。
不然就送蛋糕吧!
有了这个主意之后,后面的事情就简单多了,李一里随手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想着要订一个什么样的、什么口味的……
讲台上的老师忽然咳了一下,李一里恍然惊醒,这才反应过来还在晚自习,而且——快要月考了!
回到宿舍的时候,李一里发现走廊外面没有多少人了,再进到里面,李一里才知道原因。
想必是有了第一次月考的打击,第二次月考成了一些人的翻身仗,因此现在宿舍里的人都躺在床上,手里拿着书。
李一里也不敢拖沓,赶紧放东西、洗澡。
穿上自己的长袖睡衣时,李一里忽然发现腰那里松垮了许多,凉风顺着缝隙吹上来,接住了还在往下滴的水。
李一里失笑,原来相比于去年这个时候,自己已经瘦了这么多,再勒勒裤腰带,送蛋糕的时候就能说是省吃俭用省下来的蛋糕。
周松龄站在讲台上说收拾桌面的时候,李一里还在纠结着一道题目。班上的人都在拼命往前学,自己也不想落后,便紧赶慢赶跟着走,只是越学,不会的题就越多,自己也越急。
进考场的时候,李一里惊奇地发现,梁子就坐在这个考场的最后一个座位,手里攥着文具,头朝向窗外。
李一里恍然大悟,原来最近听说的“梁子奋发图强”的传言是真的,这么想来,自己真的很久没有见过他了。
梁子这时正好回头,撞上了李一里的视线,李一里躲避不及,硬着头皮坐在位置上。
果不其然,出考场的时候,李一里只感觉身后有风声,在反应过来的时候,梁子已经站在她身前了。这么久不见,梁子好像更高了点,更瘦了点,头发也长长了,身形颀长了不少。
李一里有一瞬间晃神,好像面前站着的不是梁子,而是温垣。
“最近杨童童……复习得怎么样?”话刚出口,梁子自己先后悔了。
“还行……”李一里也说不下去了,心想着自己和梁子在聊杨童童,这场面真让人窒息。
梁子好像还有话要说,只是他张了张嘴,终究没有说出口。
考到最后一科生物,还有二十分钟,李一里却放下了笔。
不需要出成绩,她知道这次考砸了。
从第一堂考试开始,李一里的心就始终悬在半空:新题型、新内容、新概念,每一样都是李一里熟悉的,但每一样都是她不会的。每次回教室,看到一群人嘻嘻哈哈对答案的时候,她就会更惶恐。
大家都在往前赶,只有自己还在原地走走停停。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出成绩的那天,天气已经逐渐变凉了,二十几度的天气,总让人昏昏欲睡。老师站在讲台上,一科科评价成绩。李一里始终低着头,听着别人的悲喜。
杨童童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哎呀不就是一次月考嘛,好好学不就好了?”
“嗯。”李一里点点头。
温垣和杨童童照样是一二名,只是两人位次换了一下,让杨童童尾巴翘了几天。温垣一开始对还左耳进右耳出,直到有一天,他借口晚上气温低,要赶快回去加衣,一下晚自习就跑了。
杨童童很少看天气,她只感觉不那么热了,早晚气温变低了,想着怕是入了秋,下晚自习回去的路上也加快了脚步。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一步一步,像极了当初。
杨童童忽然感觉像是回到了那个盛夏,浑身温度不由得升高。
直到快出校门,身后的脚步才快起来,杨童童也不知为何,跟着放慢了脚步。
梁子的身影忽然出现在前面,杨童童刹住车,险些撞上。
杨童童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见他身后泛起亮光的校门灯光,之前自己还和李一里吐槽过,这光一股80年代的味道,只是没想到,有一天她会在这灯面前强装镇定。
梁子的声音逆光传来:“杨童童,跟我说一句生日快乐吧。”
杨童童有一瞬间愣神:“什么,生日快乐?”
“我今天生日,想听你说一次。”
杨童童有一瞬间想狠狠骂一顿,为什么自己总是逃不过。
“生日快乐,行了吗?能让我走了吗?”杨童童平复好情绪,说了这番话就绕开他往前走。
梁子并没跟上来,只是在无声无息吹起的风里,杨童童听到他喊了一声:“你过生日我会来。”
身边来往的行人匆匆而过,奔赴下一场人间烟火,那里有他们的爱,还有卸下杂事后心心念念的温暖。
杨童童走在人群里,忽然嘴角扬起来。
第41章 生日
李一里再次坐上回家的公交时,心里却十分忐忑。月考成绩单班主任想必已经发到群里了,也不知道回去之后会怎样。
下车的时候,有一阵风吹过来,李一里连忙拉上了外套拉链。车站外面有很多开着车来的家长,他们站在车边,接过孩子的行李,摸着他们的头嘘寒问暖。
李一里敛下目光,紧了紧衣领,匆匆往前走。
踏进家门的时候,姑姑就坐在客厅里,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来回扒拉,听到门边有动静,她仍然没回头看一眼。李一里提着的行李箱在经过门边的时候磕了一下,发出了不轻不重的声响,背对着自己的女人忽然出声:“又不是没给你吃饭,连个箱子都提不起?”
李一里一惊,手里更是急促,拖着箱子就进了房间。
李一里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直到肚子响了一声,她才从面前的一堆作业里抬起头来。她轻轻打开门看了一眼厨房,抽油烟机的声响随着开门的风,顿时撞过来,饭菜的香味跟着扑过来。
她咽了口口水,没敢踏出去。
厨房传来一阵碗筷摔在桌子上的声音,姑姑没好气地喊:“出来吃饭。”李一里吓得一抖,回到书桌上,把东西都收拾好,才走到厨房。
姑姑已经在吃饭了,李一里挪到一旁,从橱柜里拿出一副碗筷,洗了洗,盛好饭。
整个吃饭过程,李一里都不敢抬头,她只偶尔伸出筷子,夹上一点菜,又在女人放碗时的巨大声响中缩回来。
李一里在心里叹了口气,一个不注意,又回到了之前的样子。
放假在家的两天,李一里一直躲在房间里,她把手机调成静音,这样姑姑也少了一个挑刺的理由。母亲这次没打电话来,她只在微信上把班主任发在家长群里的成绩表转发过来,除此以外,两人的聊天框里再没有过多言语。
李一里给杨童童发过消息,她想问杨童童收假的那天能不能早点出来,可这条消息却如石沉大海,杨童童一直没回过消息。
李一里也试过问问温垣,可光是思考怎么开头,李一里就想得脑子疼。她遣词造句精雕细琢,发出了一条自认为得体的消息之后,温垣却也和杨童童一样,一直没回过消息。
好像是一环扣一环,后来的事情,就跟着不对劲。
杨童童一大早就被电话铃声吵醒,放假第一天,杨童童寻思着能睡个好觉,美梦被惊醒,杨童童憋得一肚子火没处发。
刚醒来眼睛还有点看不清楚,杨童童也没仔细看来电人,接了电话就没好声好气地问:“谁啊?”
电话那头是一个男人,声音温润:“童童,是爸爸。”
杨童童迷迷糊糊的脑子在一瞬间一片空白。
“你打电话干什么?”杨童童掀开被子,一下坐了起来。十月底清晨的温度让她条件反射般打了个哆嗦。
“你不是快要生日了吗?爸爸给你打个电话。”男人温言细语。
“我不需要,奶奶——”“你十八岁了,奶奶一个人怎么够?”
“你什么意思。”杨童童眸光忽然变得深沉,脑子里有一个会让自己疯掉的想法闪现。
“十八岁的生日,我肯定要在场,这不,我和你妈妈还有弟弟,快到你家楼下了。”
温垣今天醒得格外早,但手刚伸出被子,温度一刺激,温垣就连忙收了回来。他翻了个身,想着等一会儿再起床。
门外忽然一阵吵闹,温垣本来不在意,以为又是哪家小孩闹着要吃一家排老长的队才能买到的包子,只是听着听着,温垣忽然感觉到了不对劲。
这动静,明明是从自家门外传来的,对面住的,可不就是杨童童吗?温垣赶紧下床,从衣柜里抽了件衣服,胡乱穿好,便去了客厅。
打开门的时候,温垣一开始被门口的一堆东西晃了眼,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温垣就看到了站在门边指挥着人搬东西的男人。
男人一身风衣,但身材修长,头发也修饰得一丝不苟。温垣现在还没有他高,要稍微抬头才能看清他的脸,只是当男人转过头对上他的目光时,即使这么多年没见过,没听杨童童提过,他也能从男人那略微紧绷的嘴角看出,这是杨童童她爸。
嘴角下垂的弧度和杨童童不爽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男人这时回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温垣,他脸上的戾气顿时一扫而光。
“呦,这是温垣吧?几年不见小朋友长这么快呀。”男人走过来搂住温垣的肩膀,一派亲热的样子。
温垣尝试着动了动肩膀,发现扭不开男人的手,也就放弃了,温垣强装淡定:“叔叔怎么突然过来了?”
“童童十八岁生日,我来看看,小温,你的生日也快到了吧?”
“嗯。”其实自己的生日早就过了,但温垣没说出来。
“今天我们家做大餐,小温来我们家吃午饭怎么样?”男人笑吟吟地问。
温垣沉默了一下,他在犹豫。男人像是想到了他在想什么,低头说了句:“童童早上起早了,现在正闹脾气。”
房间里传来了一个男孩哭闹的声音,另一个女声在安慰他。
“嗯。”温垣只好答应,但他怎么会不知道,这一家子过来,杨童童何止是闹脾气这么简单。
一个上午温垣都没消停过,小男孩不爱老房子里有些过时的装潢,偏要往温垣家蹭,男人抱歉地替小孩解释:“小温,有劳你了。”
温垣不好拒绝,只是他看到小男孩鞋也不脱,窝在新买的沙发上看动画片时,眉头微微皱起。
有人敲了敲门,温垣从面前的一堆书里抬头望去,看到了一个打扮精致的女人。
温垣心想,想必这就是杨童童的……母亲?
女人托着一盘水果,站在门口,手还靠着门,没放下来,她试探着问:“请问,我能进来吗?”
温垣站起身:“阿姨请进。”
女人走进来,把果盘放在茶几上,拢了拢裙子,坐在了沙发一角。她挽了一下耳边的头发,轻声问:“你是童童的朋友,温垣吧?”温垣端来一杯水,放在女人前面,低着头“嗯”了一声,坐在女人对面的沙发上。
“我……是童童的妈妈,只是一直没来过,可能你不认识我。”女人顿了顿,又说,“小孩子闹腾,麻烦你了。”
温垣这时看了一眼窝在沙发上正拿着葡萄吃的男孩,心里叹了口气,嘴上却说着:“没事,反正也来不了几次。”
女人听了这话,抿了抿嘴,端起面前的水窝在手心:“我和她爸爸一直都以为童童长大了,也没怎么留过心思,只是没想到,童童会误会我们的意思。”
小男孩不知是不是看到了动画片里的哪个片段,这时忽然怪叫了一声,嘴边的葡萄滚到沙发上。温垣眉头更皱,女人连忙起身,抽了张纸,把葡萄丢进垃圾桶之后,又细细地为男孩擦嘴。
温垣看着这一幕,记忆呼啸回到当年那个夜晚,杨童童本就红了眼眶,却硬要装作无事,混在亲戚堆里说着“百年好合”的话。
“阿姨,您生小朋友的时候,杨童童刚过16岁生日。”
弯着腰给小孩擦嘴的女人忽然一顿,小男孩嫌女人手里拿着的纸僵在脸上太烦人,嘟囔着甩开。
“这么多年,真的只有误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