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礼部尚书杨家和英国公李家。
江琮的意思,今夜不分君臣,在湖心小岛设宴。
我拉着常羲的手,同她,还有阿玹与阿微上了舟。
“阿娴,如今……我这儿也有了,只不过还没坐稳。”
我眼前一亮,“常羲,你是说我要有小侄儿了?”
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
“我可是第一个知晓此事的?”
“你自然得是第一个,我都还没跟阿清说呢。
……其实同你说此事,是因为我总觉着这几日不太安稳,怕是要出事,心里不安。”
我凑上常羲的脸打趣她,“可是三哥哥不在楠凉园,故而你心里不安?”
常羲甩开了我的手,白了我一眼,“可别说……”
霎时,水中飞出两个黑衣男子。
今日我着蓝衣,阿玹着绿,阿微与常羲同着浅黄。
“小姐,小心!”
他们的刀架在我和阿微的脖颈处,将我们掳回了岸上,我只听见了阿玹与常羲的哭声。
“阿娴!”“小姐!”
我和阿微被劫持着走进一片竹林,还未至竹林深处,便见一人着玄衣向我而来,将我身后的刺客诛杀。
那是……熟悉的梅花香。
他问我,“没事罢?伤到哪里没有?”
就着竹林里若隐若现的月光,我看清了他的面庞。
是周言。
似被劫持后的惊魂未定,又似故人重逢后物是人非。
我推开了周言,“我自然无事。阿微生死未卜,你快去救她啊!”
那名刺客似是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他看向此处,愣了一瞬。
看见周言,他好像惧了几分,眼底杀意褪去。
我看见阿微挣脱了他的挟持,向我们奔来,我也向她跑去。
我又看见刺客在她的背上划了一刀,她倒在了我的怀里,我倒在了地上。
趁此时,周言生擒了那名刺客。
“阿微……阿微你醒醒!”
“……小姐……咱们安……安全了。”
她的手落在了我的裙上。
竹林沙沙作响。
不,阿微不会死的,刺客并未伤及要害……
“周言……周言!”声音哽咽。
“我求求你……你快救救阿微!”
我瞥见不远处有人赶来,应该是周言的随行护卫。
我抱着阿微,他们把那位刺客拖了下去,然后从我怀中接走了阿微。
接我起来的是周言的一双手,他为我掸去了衣摆上的尘土,“阿娴,我来迟了。”
他有些贪心,手上的动作并未休止,为我理了理发丝。
我竟差点沉溺于这无数夏日中最宁静的一晚。
耳畔的风,林间的月,无一不流露着遗憾。
我将自己抽离出来,退了一步,“周小将军请自重。”
他的手顿在黑夜中,此时周小将军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
良久,他收回了他的手。
“娘娘,臣护送您回去。”
“……走吧。”
在竹林中的这条路,来时希望它长些,去时又希望它短些。
……这是我走过最长的一条林间小道,和周小将军一起走过的。
出了竹林,我瞧见常羲与阿玹刚刚急着下船,准备差人去寻我与阿微。
“常羲,阿玹,我在这儿!”
常羲抓住我的手,她的手在抖。
“阿娴,你出什么事了,伤到哪里没有?可担心死我了!”
“没事,幸有周小将军相救,阿微受了伤,如今正在疗伤……走吧,咱们还得去湖心岛呢。”
常羲先是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周言,暗自叹了口气。
“……好,那咱们走罢。”
“臣妾来迟了,请皇上恕罪。”
我跪在宴会的中央,望着江琮和他身侧的贤妃。
“皇上,云姐姐也不是故意的,您就别和做姐姐计较了。”
说罢,她剥了一颗葡萄送入江琮口中。
上位者不置一词,这场宴会,倒有许多看戏的。
“罢了,皇后起来吧,下不为例。”
“臣妾谢过皇上。”
我坐在了江琮的左侧,周言和常羲此时也入了座。
“听闻皇后娘娘善舞,不知娘娘可否给臣妾一个脸面,让臣妾开开眼?”
是梁晚照。
我自是不愿的。
江琮并未开口,反倒是江璃驳了回去。
“梁婕妤,当众献舞取乐乃舞妓之流,此举有损天家颜面,还请您慎言。”
我看到身旁的人明显扯了扯嘴角。
“皇上~臣妾也想见识见识云姐姐的舞姿。”
这句话,是他怀里的贤妃说的。
“好好好,朕什么时候驳过你?
既贤妃与婕妤都有此意,那皇后便舞一曲罢。”
你是在顾忌侯府与尚书府吗?
“臣妾遵旨,还请皇上容臣妾先去更衣。”
今夜,他的眼里应只有初弦。
陈玉妗和许多人一样,等着今夜的好戏。
江璃不语。
唯有常羲和阿玹透出担忧的神色。
周言也是……我瞥见的。
阿玹叹气了。
“小姐,我瞧着皇上似是……对您无意了。”
“不会的,他只是纵着尚书与荣毅侯罢了。”
不会的……
阿玹又叹气了。
“那我先帮您更衣。”
最后,我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衣裙。
献舞,一如往昔四王府。
在中央回旋,耳畔是周言的箫声,眼前是梁氏与杨氏的嫉恨,江琮的惊叹与苦涩,江璃的慨叹。
从前舞的是少女的无忧无虑,而如今,水袖之下,是云予娴的无奈。
舞毕,方才跪下。上位的女子捂住小腹,同她身侧的男子说,“皇上,好痛!臣妾好痛!”
随之而来的是她殷红的裙摆。男人大惊失色,抱起女子朝外走,“初初,你坚持住,一定会没事的!”他走向另一间屋子内室。
我回神时,身旁早已不剩几人。
阿玹在我身侧,常羲担忧地向我走过来。
扶我起来的,是周言。
“走吧。她估计是冲你来的。”
我假装没听到这句话,转而与常羲说“……常羲,她会不会陷害我。”
“有我在,你放心。”
常羲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随我和阿玹一同入了那间内室。
刚迈进门,就听见里头有人说,“皇上,微臣无能,贤妃这胎怕是保不住了。”
又传来摔东西的声音。
“那你告诉朕,为什么保不住?!”
“微臣才疏学浅,这……这恐怕是巫蛊之术。”地上的太医身子都在发抖。
“巫蛊之术?!”
“来人,去搜查所有人的住处。搜到可疑的东西立刻跟朕汇报!”
我远远地看见床帏中有一抹深红,咬了咬牙,还是走进去了。
他看到我了,可并未开口与我说话,而是看着我,心虚地看着我。
良久,派出去的人回来了。
“回皇上,奴才发现了这巫蛊娃娃。”
他脸上的怒意又增加了几分,“为什么这巫蛊娃娃上会刻着贤妃的生辰八字?!”
“从哪里搜到的?”
“……回……回皇上,奴才在清乐阁云玹姑姑的住处发现的。”
他看着我,那眼神仿佛想要我下一秒与世长辞。
不可能的,绝不可能是阿玹,不会是阿玹的。阿玹是不会做出这种事的,定然是有人蓄意陷害!
“云玹,你作何解释?”
阿玹刚要跪下,我拦住了她。
同时我看到了常羲眼底的泪花。
“皇上,臣妾的人,臣妾自然是知道的。阿玹断不能做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
初弦的父亲,吏部尚书杨大人‘怒不可遏’,“皇后娘娘,臣说句犯上冒昧的话,焉知不是您嫉妒贤妃先您有孕又盛宠不衰,因而背后指使云玹做出此事?”
“皇后,你可有话要说?”
“你……”
常羲拉住了我的手。
“皇上,臣妾……”
“有话也不必说了,事实已经摆在朕面前,朕不会再纵容恶人。
来人,回宫前便将皇后幽禁在此处,每日正午跪一个时辰。
将这贱奴拖下去,即刻杖杀。”
“不要!皇上,臣妾求您……臣妾求您留阿玹一条性命,她是臣妾珍视的人,臣妾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
这是阿娴第一次在江琮面前落泪。
我看到他此刻明显的动容。
“让她死!她夺了臣妾孩儿的命,怎能让她活着?!”
“皇后娘娘,若您跪着求求贤妃娘娘,或许贤妃娘娘就会饶了这贱奴呢。”
光听都知道,这是梁晚照。
“皇后可愿意?”
若能留住阿玹,区区尊严算什么。
方要向贤妃跪下,阿玹的手拉住了我。
这是我第一次在阿玹的脸上看见释然与决绝,也是我第一次推开阿玹的手。
“初弦,这件事绝不是阿玹做的,我求求你饶了阿玹吧,求求你,求求你……”
我磕了好几个头,磕到额头破,磕到我晕厥。
醒来时,唯有常羲在我身旁,她扶我起来,不等我开口,喂我一口一口喝下羹汤。
“常羲,阿玹在哪,阿玹在哪?!”
“阿娴,你放心。贤妃……她要了阿玹一只眼。阿玹和阿微如今都已遣回长乐宫了,她们都无性命之忧。
倒是你……”
常羲抚了抚我的小腹。
“还是不愿同他说吗?”
“……罢了,他既如此不在意,那也没什么说的必要了。”
“那你也不能苦了孩子,来,张嘴……”
常羲将碗搁在桌上,又与我说,“皇上他……还罚你每日正午跪一个时辰。
我去问过,阿娴身子弱,能不能不跪。
那死太监说,无论如何都要跪,这是圣上金口玉言。”
“……”
唉。
今日是罚跪的第一天。
正午日头最毒,常羲为我撑起了一把伞。
一个时辰,足够要了我腹中孩儿的性命。
跪了不到半个时辰,我倒在了常羲脚下,已然晕了过去,没过多久我就感到有人用脚踢我,很痛。
“你干什么?这是皇后娘娘!你竟敢对她拳脚相向?”
“奴才也是照皇上的吩咐做事,还请嘉绫郡夫人快些把皇后娘娘叫起来呢。”
“你……”
常羲将我扶正,可我真的撑不了多久了,在我倒下之前,我看到月白色的衣衫下有大片的血迹,我看到常羲无助的表情,听到常羲的哭声,感到常羲的泪珠落在我的脸上。
之后被人抱上了床榻。
恍惚间,我听见,“阿娴,坚持住!我马上去把胡渺找来!”
是个男孩子,声音我很熟悉。
……
若这是一场梦的话,就不要醒了吧。
我好累啊。
……
最后醒来时,我躺在长乐宫的床榻上,跪了一屋子的人,有沈贵妃,郑淑妃,杨贤妃,张贵人,胡太医……还有荣毅侯。
奇怪……梁婕妤怎么不在。
常羲坐在床榻上靠近我的这头,江琮坐在另一头。
他好像很难过。
常羲抱着我哭,她说,阿娴,常羲对不起阿清,常羲没有保护好阿娴。
“阿娴不怪常羲,不是常羲的错……”
我拍了拍她的背,我看到江琮眼中的我,眼神是空洞的。
他说,娴儿,朕对不住你和孩子,连你身怀有孕六个月都不知道……朕没有保护好我们的孩子,你怨朕也好,恨朕也罢,千万别伤着自己的身子……
这是我第二次在江琮面前落泪。
“皇上这话,说得有趣极了。可怜臣妾的孩子……竟是被他亲生父亲所杀。他还未能唤臣妾一句‘阿娘’啊……臣妾跪在湖心岛时,日日盼着皇上回来看臣妾,您可知您有多狠心?挑正午啊,日头最毒的时候!第一日臣妾便倒下了,您让嘉绫郡夫人一人照顾臣妾的饮食起居,您可知嘉绫郡夫人胎像不稳,让她陪着臣妾在湖心岛,无人照看,没有希望,苦苦地等待,每一刻都是煎熬……若不是嘉绫郡夫人有福气,否则你如何同我三哥交代,你如何同云太师府和英国公府交代?!”
“娴儿……我们还会再有孩子的。”
他静了半晌,眼眶都红了,竟只能说出这一句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