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滚,带上你的美人们滚,我不要看到长乐宫中有我讨厌的人出现!”
他坐过来抱住了我,很紧,本该感到热的。
如今只有寒凉,像一把利刃扎进了我的心窝。
我捶打他的肩头。
“你走!我不要再看见你了!我进宫第一日就该撞墙去死!”
“娴儿,朕保证,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呵……”
“皇上要给的交代太多了,臣妾都不知道是哪一个呢。
况且皇子公主本不必出于中宫,死了一个中宫之子不过是这宫中少了一个对皇上来说可有可无的孩子,臣妾很爱他,很爱很爱。
只是有人容不下他。若是臣妾日后还会有孩子,难免今日之事重提。臣妾的孩子,怕是永远都保不住。所以,往后皇上不必来这长乐宫了。
臣妾不想见到您。”
“……娴儿,你信我,我不会让我们的孩子白白死去。”
他说他没能好好爱我,他很愧疚。
如何,就算他已经死了,你也要他为你制衡朝堂吗?
第15章 暗流
自那日悲痛欲绝,竟不知都过了几日了。
我已有十一日未见琮哥哥了。
我不想见到他,因为他害死了我们的孩儿……为了另一个女人。
我想见到他,同他诉尽心中的苦,心中的怨,听他抱紧我说一声,
“娴儿,我在。”
今晨醒来时,阿微与阿玹都守在我身侧。看到她们还活着,我竟有些劫后余生的庆幸。
但阿微背上挨了一刀,阿玹被他剜去了一只眼。
琮哥哥给的爱太沉重,娴儿无法承受。
原来,‘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这一幕,也会显现在我们之间。
“阿娴醒了?!快,备车马,递折子,我马上进宫!”
身旁男子俊美的脸上露出一丝担忧,“常羲,子然她骤然失子,圣上既已料理了荣毅侯一家,然此刻宫中必定暗流涌动,你小心些……”
“算了,我陪你一起去。”
“走!”
“小姐,李小姐来了。”
是谁这么耳报神,我刚醒没多久常羲就来了。
“常羲来了,快让她进来。”
话音刚落,常羲走了进来,坐在我身旁。
“阿娴,常羲来看你了。”
她捧起我的脸,眼里满是委屈。
“……阿娴受苦了。阿娴,我早就同你说过了,圣上他冷酷薄情,不是值得托付终身之人。你瞧,阿娴如今可不就是被一时的温暖给蒙蔽了……”
常羲的话被打断了,打断她的,是我的轻声叹息。
“罢了……常羲不提阿娴的伤心事了。我今日是同阿清一道来的,阿清路上告诉我,他有事同你说。”
“阿清,快来。”
半年未见,那是三哥哥。
这才想起,我已半年未回府了。
我撑起了一个颇为真实的笑容望向三哥哥。
可三哥哥回给我的,是惊讶与心疼,转而是愤怒。
他拉起我的手。
“……子然,走,我们回家!”
常羲拽了拽他的衣角,一抹担忧的神色浮现。
“阿清,阿娴是皇后,如何能回府上做姑娘?”
常羲和阿娴都回不去了,常羲不再是无忧无虑的小小姐,阿娴不再是周小将军的子然。
“那回府上住几日总是可以的吧。阿娘和阿爹都心疼死子然了。圣上现在愧对子然,想来也不会拒绝。”
“子然,周言同圣上说,那日你与常羲遇刺,他严刑拷打的那名刺客供出的幕后主使是荣毅侯,圣上又派人查明巫蛊娃娃也是梁氏命宫人栽赃的,如今梁氏成年男子一律斩首,未满十四的流放西疆,妻女没为官妓。……只是圣上仍旧保留了梁氏婕妤的位分,赐了白绫。”
三哥哥说着,眼瞧着有几分解气之意。
榻上面容憔悴的女子轻叹,“……梁家倒了。”
“是啊,梁家倒了。”常羲的眼神深邃无波。
……
原是你要除梁家,竟以我孩儿的性命作引。
你好狠毒的心。
……
梁家已然倒了,那下一个又是谁呢。
我很努力地向三哥哥露出一个还算完美的笑容,“三哥哥,你先回去准备准备罢。常羲在长乐宫陪我理理东西,午后我便回府。”
“嗯,万事当心。”
“子然明白。”
门外传来阿玹的声音,“你是何人?”
“啊,微臣胡时弈,家父胡渺胡太医令。姐姐是……?微臣瞧着姐姐有些眼熟。”
“……内侍长明玹。”
“是阿玹姐姐呀!您的眼睛还是前些日子微臣给您医治的呢。微臣就说呢,长乐宫怎么还会有与姐姐一般美若天仙的人儿呢。”
“……多谢。胡渺今日遣你来作甚?”
“家父同微臣说,皇后娘娘小产后切忌食用生冷、辛辣刺激之物,要多食些益气补血之物,养着身子,他让微臣转达给阿玹姐姐。”
门外人闲聊着,门内人相顾一笑。
“常羲,你瞧着我是不是该早些将阿玹和阿微给嫁了?这样也好让她们在宫里少受些苦。”
“依常羲看,若阿玹与小胡太医有意,那便早作打算罢。至于阿微……阿娴尚未给阿微择定人家,阿玹出宫嫁人之后,阿娴身边便只有阿微了……该等阿娴在宫内处境安稳些再作打算。”
我望着常羲,笑了笑,“走罢,今日便让阿玹和阿微歇着,咱们去收拾收拾东西。
阿微有我照看着,我比较担心阿玹的眼睛,不知我可否向常羲要了小胡太医照顾阿玹啊?”
“阿娴就算不说,想必小胡太医也会跟着一道回太师府的。”
若我就这样,怕是跨不出这宫门,还好长乐宫有多的宫女服。
就这样,暮国的皇后藏在嘉绫郡夫人的轿中混出了宫。
常羲与我一同入了府。
刚下了马车,阿爹和阿娘就出府门准备跪在我面前。
我下意识就要去扶他们,常羲拽住了我。我也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看着他们行了礼。
久别重逢,我很高兴。
“阿爹阿娘,娴儿……也该给你们行个礼才是。”
“娴……”
“娴儿……快起来罢。咱们一家人许久未见面了,阿娘和你阿爹可想你了。”
相见明明是高兴事,我……许是眼里进了沙子,便抬了头,看着太师府四方的天空。
而今要落泪,一为国丧,二为夫丧。
“阿爹阿娘…娴儿…娴儿也想你们了。”
我的窗下搁着不知什么时候会开的昙花。
而我的院子里,有一颗桂花树,今夜我与常羲在此处乘凉。手中的扇子是玉做的柄,握着也不生热,我让阿微先睡下,让小胡太医多照顾照顾阿玹,所以这会子没人给我们打扇。
“常羲,今夜月色甚美,让我猜猜你此刻是何心情。”
桂花树下的女子挑了挑眉,“哦?那阿娴说说,我现在是个什么心情。”
我借扇指了指常羲小腹的位置,“迩怜小常羲,未解忆云清。”
“油嘴!我就不该指望你嘴里能说出来什么正经儿话。”
常羲急了,她还想把我的扇子打下来。
“瞧瞧!这还是个嘉绫郡夫人呢!光天化日……大晚上的欺负弱女子!真真是蛮横极了!”
‘铛’。
这是一阵清脆的声响。
“常羲,你掉东西了?”
方才常羲还是一副要同我大打出手的模样,这会儿收敛了许多。
“我都没带东西来呀??赶紧找找,掉的是什么东西。”
……
是……我在墙角发现了一块玉佩。
…怎么这块玉佩看起来有点眼熟呢……
“常羲,我饿了……”
常羲一脸写着疑惑,“你找着没?”
“我饿了!”
她突然拉住我的双手,郑重其事地对我说,“我们在哪里?”
“在我院子里啊。”
“我瞧着像是会做宵夜的?”
“……我不管,我饿了!”
常羲又露出无奈的神色,“前些天宫里赐了香水西瓜,我觉着不错,你吃不吃?”
“我吃……”
她好像又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打断了我说的话,“不行,那香水西瓜乃是寒凉之物,你可吃不得。”
“常~羲~,就让我吃一回嘛,我在宫里可从未吃过香水西瓜呢。”
果然,撒娇女人最好命。
“啧……好好好,只一点,不许贪食。”
“嗯!听李大娘子的。”
望着常羲走后我才出声。
“出来罢。”
“娴儿,我来了。”
我知道是圣上的人,只不过不知道今夜圣上会亲临太师府。
他今日着一身黑衣,一只手里提着纹饰华丽的食盒,腰间丢了玉佩。
“臣妾参见皇上。”
我迅速地,端正地,给他行了个礼,以至他无法中止。
曾经从未有如此。
眼前人放下了食盒。
他的手刚想伸向我,又突然悻悻收了回去。
曾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不过数月竟也憔悴至比,真不知道该不该怪我呢。
“娴儿。”他一边看着我说,一边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我亲自为你打了一枚簪子,听长乐宫的宫人说你喜欢梅花,所以我用宝石镶了朵梅花……娴儿…可喜欢?”
江琮是天子,如今说话竟也低声下气的,倒像是来认错的。……他是天子…总得给他…给他几分薄面。
“臣妾很喜欢,您还有什么事吗?”
“娴儿,我知道错了……对了!娴儿,如今天儿热,我去御膳房学了制绿豆汤,最是解暑了,你尝尝?”
……绿豆汤?
夏夜静得很呢,院门外脚步声传来都一清二楚。
“您放这儿罢,臣妾一定不辜负您的手艺,常羲快回来了,您先回去罢。”
“……嗯。”
“等等!”
我俯身替他戴好了玉佩,“这玉佩还是挂着的好,毕竟它陪你比我更久。”
“……娴儿,早日回家。”
家?你说那是我的家?
“一定。”
于是黑色身影消失无踪。
暗处的玄衣少年也走了。
……主要是他动静太大了,想不注意都难。
阿娴知道常羲想着三哥哥,那阿娴心里又是什么样呢。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
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
不外如是。
“贪吃鬼,香水西瓜来啦!”常羲端着片好的水果走了过来,搁在桂花树下的桌上,“这儿怎么有个盒子?”
“……这…是我刚刚从房里找到的,许是…胡太医开的药罢?”
这要我撒起谎来,也就骗骗常羲了。
“那咱们进屋罢,天色也不早了,你吃完便歇息,可好?”
我一面拉着她,一面进了屋。
“好好好,自然好。嘉绫郡夫人,你要不现在就回去寻你的阿清哥哥?”
常羲面皮儿最是薄了,我最喜打趣她。
她将手里的东西猛得一放,道:“某些人可真是不识好人心,这就下逐客令了。我马上走,即刻便走,可别留我才是。”于是旋身离去。
常羲才没有生气,她就是想她的阿清哥哥了。
……
昙花开了。
既看到了窗下的昙花,我也瞥见了桌上的一封信。
“皇后親啟”
这个一言难尽的字……是周言没错。
这封信,我是吃着香水西瓜看的。
“皇后娘娘:
想當日欲與您一同離開此地,確是吾魯莽。然如今您驟然失子,聖上不加過問,更無後悔之意,令您痛心不已,吾便不以當日之舉魯莽,而深以其未成為憾。
吾本暮國玄翊將軍…不日啟程西征收復失地,于戰場廝殺本乃將之榮光。然自太傅府一遇,如今盡生貪生怕死之念…此去兇險,且近日陛下暗中命人清查四王江璃結黨謀逆之事,為吾心腹所探知……吾恐朝中生變,牽連子然…您務必聽吾一言,往後萬事必以您自身為先,切勿意氣用事……
萬望切切,善自珍重。
康平侯府 周言”
我烧了它。
子安的用意,我明日告知阿爹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