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往事如烟,该风轻云淡,可她只要回想起来当年的备受冷落,便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心如止水。
她不知在门口的位置站了多久,身侧落后一步的徐空月却始终没有出声催促。许久之后,她才抬起脚步,朝着院子里踏了一步。
琼花院还是从前的样子,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仿佛仍然停留在她住在这里的时光,几年的光阴不过是黄粱一梦,醒来万物还是最初的模样。
突如其来的,她不由得希望曾经的那些悲苦都是一场梦,梦醒来,母亲与父亲依旧在,皇祖母也依旧在好好在寝宫。只是当目光看到外面院落里的琼花树,她便再也无法继续欺骗自己了。
她记得,从前琼花院里的几棵树,已长得十分高大,花开时节,满树雪白,漂亮得如同仙境一般。可如今这院中的几棵树,虽然仍在原来的位置,却不是从前的那几颗树了。
忽然之间,一声瓷器摔碎的声音传来,皎皎回头,便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跌跌撞撞扑了过来,一把抱住她双腿,哭喊道:“郡主,真的是您吗?如云没有看错吧,真的是您回来了?”
岁月似乎不曾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她仍是从前的模样,只是比从前消瘦了不少。
皎皎有心想要推开她,按在她肩头的手却怎么都无法用力。
如云还在哭,她哭得其实并不好看,鼻涕眼泪一大把,却是那样的真实,将她这些年所有的委屈与不甘都痛哭了出来。
“如云还以为……以为您永远不会回来了,您说让我去送信,送完信就可以回来。可我送完了信,为什么就等不到您了?如云不是说过吗?我自幼便伺候在您身边,不管您去哪,如云都是要跟着您的。”她的眼泪如雨下,“可是为什么您连一句交代都没有,就这样狠心抛下如云?您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她泣不成声。
“从你……离开后,如云便一直在琼花院等着你回来。”身后的徐空月走上前,一把将地上的如云扶起来,他的眉眼淡淡的,只蕴藏着无限哀愁与忧伤。“你离开了多久,她便等了多久。”
如云的眼泪仿佛决堤的洪水,源源不断从眼眶里流出来。虽然被徐空月从地上扶了起来,可她的手仍紧紧抓着皎皎的衣角,生怕自己一松开手,面前的小郡主便又消失不见。
她曾做过无数次梦,梦里皎皎就像从前那样回到琼花院,仿佛根本不曾离开过。梦里的她就很开心,开心得要去为郡主端茶倒水。可她一转身,原本坐在贵妃榻上看书的小郡主就如水波一般,凭空消失,连一丝影子都找寻不见。
梦做过太多次,所以每次再做梦,她便会紧紧抓着郡主的衣角,生怕她在自己眨眼的瞬间,便又消息不见。
她睁着朦胧泪眼望着自己的模样实在太过可怜,皎皎心头软得一塌糊涂,拿出手帕轻轻为她擦拭着眼泪。“对不起。”
对不起,连一句道别都没有,就突然离开你;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
对不起。
听到她的声音,如云先是一点点睁大眼睛,眼泪如断线的珠子,纷纷掉落下来。她喃喃道:“我这次、不是在做梦吗?”
皎皎为她擦拭眼泪的手顿住。
别后相逢,犹恐是梦中。
她的唇角缓缓扬起一抹弧度,轻声道:“不是的。”
如云握住她的手,感受着来自她身上的真实。慢慢的眼泪越涌越多,多年无望等待的苦痛溢上心头,如云抱着她的手,再次放声大哭了起来。
她仿佛孩子一般,将所有的委屈心酸通通哭了出来。
皎皎都不知道她哪来那么多的眼泪,只能一边轻声哄着她,一边不住为她擦着眼泪。
很快,一块帕子都被湿透了。她刚微微蹙眉,便有一块雪白的帕子递了过来。
她顺着拿着帕子的手往上看去,便看见了徐空月仍含着浅淡忧愁的脸。
她只迟疑了一瞬,便将帕子接了过来,细致地为如云擦拭着眼泪。
许久之后,大哭的如云才终于停止下来,却仍是抽泣不已。她拉着皎皎衣角的手始终不曾松开,一边哽咽着说道:“刚刚……刚刚我一见到郡主……郡主您站在……琼花树下的样子,就像是……看到了从前的您。”
她眼中泪意未消,水波粼粼的样子,格外可怜。“您与从前……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千言万语在唇舌之间纠缠,可皎皎却始终再说不出一句话。
倘若说如今这世上,她还有亏欠什么,那么除了如云,便再没有什么了。这是从小就陪伴在自己身边的人,虽说是丫鬟,可在她对自己,同姐妹也没有什么区别。
她是独女,从来不知道被人牵挂的滋味,竟是这样让人心生欢喜,又止不住从欢喜里开出愧疚的花。
她将安排好了所有的人,却唯独没有对她交代一句。她以为留在琼花院的银子足以支撑她下半辈子的所有开支,却没有想到,她竟然守着这偌大的院子,等着一个不知归期的人。
愧疚与悔意浮上心头,她轻叹一声,才问道:“我记得琼花院里还留有一大笔银子,你为什么不拿着银子离开这里?”
如云仍在啜泣,听到皎皎的话,她抬起头,认真道:“可琼花院……是您的家啊!这是长公主和国公爷……为您建的家,不管您去了哪里,总归还是要回家的。虽然……我不知道,您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回家,可我只要在这里等着,总有一天,您会回来的。”
她说着,脸上又露出一个开心的笑,“您看,如今我不是等到您了吗?”
她的一番话,让皎皎眼底彻底盈满了泪意。她轻轻眨了眨眼,不让泪水掉下来。“可是,你就没有想过,如果我真的死了呢?”如果自己真的死去,那么她往后的数十年光阴,是不是都要浪费在无尽的等待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