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红昭收回视线:“小伤而已,先让军医给那些受重伤的人处理吧。”
每次战斗后, 曲红昭都会一个人独处一段时间, 军师知道她是在缅怀逝者, 也是顺便放空思绪, 在脑海中复盘刚刚经历的那场战斗。
军师正待再说什么,被亲兵打断:“邵军师,元将军请您过去一趟。”
“好,这就来。”军师看向曲红昭, 后者对她点了点头, 元衍此时找人必然有事要商议,她们都分得清轻重缓急。
曲红昭看着她的背影, 揉了揉眉心, 神色间带着些许倦意。
连续行军已有半年,她一直精神紧绷, 几乎没有放松的机会。
这就是北戎的战术,他们在夜间时不时派出小股兵马骚扰,存的心思就是让大楚军得不到充足的休息, 以便他们以逸待劳。
静立片刻后,曲红昭举步向军医营帐而去。
“引柔,你的伤怎么样了?”
“将军,我没事。”躺在行军床上休息的女子,闻言对曲红昭晃了晃自己那几乎被包扎成了粽子的左臂。
这女子外表娴雅清婉,略带几分清冷,容颜十分美貌,只额间一道旧日伤疤,许会让人感叹一句美玉微瑕。
她看起来和军营这种地方,十足十地格格不入。
如果有认得出她的人在此,大概会感到万分惊讶,因为这女子赫然就是此时理应身处后宫之中的沈氏良媛。
当初大楚与北戎刚刚开战时,曲红昭在将军府见到了孤身前来的沈良媛。
她说她想参与这场战斗,想和父兄一样为国效力。
曲红昭点了点头,提出要考校她的箭术。
“没问题。”一向稳重的姑娘,对她自信地扬眉一笑。
沈良媛连续十箭中靶后,连一旁围观的吴二妮小姑娘都忍不住鼓了鼓掌。
曲红昭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想不到你的进步如此迅速。”
“将军,”沈良媛笑了起来,“距你当初离宫之日,已经足足过了两年有余了,这一手箭术,我练了整整两年多,算什么迅速?我父亲当年学了三个月的箭,就敢随着祖父上阵杀敌了,虽然他被祖父发现后又被揪着耳朵拎了回去。”
曲红昭怔了怔:“居然已经两年多了吗?”
那些与宫中姑娘们饮酒笑闹的日子,居然已经过了那么久了,只是回首那些往事仍历历在目,一切都仿佛发生在昨日。
回过神来,她拍了拍沈良媛的肩:“欢迎加入边军。”
从此帝王后宫少了一位琴艺绝佳的沈良媛,大楚边军多了一位箭术一流的沈引柔。
她在这里适应得很好,对此连她自己都觉得意外,她偶尔会想,也许是父亲的在天之灵在庇佑她。
军中将士们对这位漂亮的姑娘很是想入非非了一阵,就算知道她是征西将军沈令渊的女儿,也少不了言语调戏,直到见到她在战场上竭力杀敌的表现,才慢慢把她当成同伴。
后来她在敌阵前一箭救了一人,那曾经对她言语轻佻的男子有些惭愧地找她道谢:“听闻沈将军当年箭术通神,沈姑娘果然将门虎女,不愧乃父之风。”
沈引柔怔了怔,半晌后浮起一个笑容,眼角却有泪花浮现。
最近的这场战斗中,她左臂受了伤,曲红昭正站在她的床前,摸着她的发丝以示安抚。
此刻沈引柔的打扮与在宫中时全然不同,一头青丝被她尽数束在脑后,曾经那道总是被刘海儿和簪花所遮挡的伤疤,也大大方方地露在了外面。
她看起来黑了不少,这是夏季在无遮无拦的草原上作战时被晒出来的,如今入了冬,却也没有白回来。
沈引柔本人倒不在意这个,毕竟连那道曾让她自卑自惭的伤疤,她都已经能坦然对待。
用她的话来说,那就是都能上阵杀敌了,谁还会在意一道曾经让她毁了容貌、嫁不出去的疤痕呢?
这半年间,曲红昭看着她一步步走到今日,亦是感慨万千。
“今天你表现得很好。”
“我还不如父亲远矣,”沈引柔垂首道,“他箭术通神,而我在军营弓手中,只勉强算得上中上游,他是大将军,但我连做个百夫长都吃力得很。如果他能看到这一切……”
“那他一定会引以为傲的。”
当初在宫里,曲红昭曾对她说过“若沈大将军在天有灵,不知是会心疼居多还是骄傲居多”。
如今这句话,已经变成了斩钉截铁的“引以为傲”。
沈引柔显然也忆起了当初,那时她还在富丽堂皇的景仪宫中教曲红昭弹一曲恬然柔婉的小调,时光温暖而悠长,她亲口说她很满意在宫里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