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琛一愣, 他倒也坦诚:“符纸乃师父所给。”
其实过段时日,芥舟子真人便会送来他新研制的一批缓解毒雾的药物,应该会比这批效果更好。
届时他与芥舟子真人势必还要接洽, 因此他没想着隐瞒迟向晚。
迟向晚奇怪地打量着谢琛。
和尚的师父是道士,这也太奇异了, 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方才她从谢琛手中取来符纸包裹的解药,不可避免地由符纸联想起道士。
关于道士, 她了解得也不多, 但前朝著名的芥舟子真人却是知道的。而摆盘问道之举, 自芥舟子真人在皇宫里先行垂范后, 逐渐引得各路道士纷纷效仿, 甚至演变成了道士的代名词。
从符纸想到道士,又从道士想到沙盘, 她的思绪不可抑制地跳跃到去岁秋日。
迟向晚突然福至心灵,想起还是秋季里的一日, 她还伞之余,还进了谢琛在宫内的书房。
那时候, 谢琛亲手做了四道素斋并一道主食, 其中的三道素斋都美味可口,唯独一道素蟹粉豆腐味道有些奇怪。
那时候她不以为意,现在联想到那菜的样式, 竟是与沙盘有几分相似, 而薄如蝉翼的豆腐, 则恰似一张宣纸。
再结合起谢琛所言,他师承于道士,她便心头泛起一种难以言说的微妙滋味。
她依稀记得,那时谢琛还着重问及她对此菜的感受。
细思恐极, 她沉着脸,也懒得询问什么,一言不发便要下床。
谢琛说完那一句,本就静静观察她反应,但眼下迟向晚的反应,根本不在他预料之内。
他自诩算无遗策,除却冬至宴会那次,因为宁妃的横插一脚,改变了后续计划。
其余前往北州也好,奔赴沁州也罢,虽然其中有迟向晚的缘故,但也不算脱离他的整体布局与规划。
只是此刻,一种从未有过的感受,似一张细密的无形大网,将他周身全然拢于其中。
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如果此时不拦住迟向晚,那他可能永远失去眼前的少女。
只是他毕竟刚刚症状发作过,一时半会还没能完全恢复体力,此刻力有不逮,如何能阻拦住一门心思向外走的迟向晚?只得眼睁睁看着少女的背影渐渐远去,像脱离他掌控的潇洒的风。
一抹紫色在空中抛出凌厉的弧度,精准落进他的袖口。
“物归原主,两不相欠。”
谢琛拾起一看,是他送她的及笄贺礼。
原来她一直将它戴在腕上,只是往日有宽大衣袖的遮掩,他竟这些时日都未曾察觉。
往日爱如珍宝的手串,此刻她也能弃之如履地割舍干净。
他苦笑了一下,此刻倒有几分自食恶果的滋味了。
以迟向晚的颖慧,在他说出道士那句后,难免想到了什么。
她只怕已然明白,原来开始的那些偶遇,不过是他储心蓄意地试探。
不过他本也不打算一直瞒她,诚然他完全具备这一能力。
他略作停歇,待积攒了气力后,推开屋门。
屋前堂下,空无一人。只看见四隅黑夜蔚蓝莫测,星子皎洁恍如萤火。
此时已是初夏,蛩声蝉鸣阵阵作响,回荡在空寂的院落之中,何其悠长。
他垂眸,不过想了一瞬,便露出清浅却笃定的笑容,迈着飘逸的步伐,向柳园地势最高处走去。
山丘上,葳蕤繁叶缀在凉亭之上,像为亭檐镀上一层清新的绿漆,凉亭之内毫无响动,似乎从未有人深夜踏入此处。
是夜无风,可掩映在凉亭外的莳葩,却在微微摇晃。谢琛瞥了一眼,眼中笑意便深了一层,轻手轻脚走近凉亭。
迟向晚就坐在美人靠上,以手支额,微微出神。
谢琛也不出声打扰。
寂静夜色中,他比夜更为深邃漆黑的眼眸里,氤氲着专注的温柔,就这么静静地望着眼前的少女,好似是要把少女清丽婉约的姿容,望成剪影,再深深根植于心中。
他记得,也是这样的一个亭子,或许比这亭更大更宏丽些,但场景总是相仿的。
他站在亭中,以一种尽掌诸事的姿态,目送少女举着他的那把月白纸伞,深一脚浅一脚逐渐隐匿于雪色和月色之中。
除了一串小巧的足印,没有什么昭示着她曾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