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他并没有想到,自己会与那个少女拥有这么多的后续交集,与斩不断的红尘缘分。
只是此刻,两人的身份却已倒置。
端坐在亭中,情态悠然的是她,而他费了些思量,方寻至此处,眼下正欲进去。
迟向晚凉飕飕睨他一眼,倒也丝毫不奇怪,“总算还知道寻至此处。”
“月是故乡明。离乡久了,总会想家,站在高处远眺京城,也是情理之中。”谢琛好像听不懂迟向晚话中的揶揄,声线温雅和润。
“你且再等我虚以委蛇一段时日,等待京城那边接应的人手到了,如此便将涉案官员一网打尽,届时咱们一起回京城。”
迟向晚闻言扯了扯嘴角,也没吱声。
过了一会儿她才道:“谁知你哪句真哪句假,从今往后,但凡你说的话,我一概不信。”
谢琛离迟向晚近了一步,他整个瞳仁都暴露在月色之中,像清粼粼的黑色棋子,一副分外无辜的模样。
“阿晚这话便是错了,我从未对你说过一句谎言,欺骗于你之说,又从何而来?”
迟向晚这回细想了想,这人起初试探是真,后续隐瞒也不假,但真如他所言,从未对她撒过半句谎,至少没有语义前后矛盾被她发现出来过。
谢琛窥见少女神情有所松动,趁势从袖中取出香灰手串。
他逆着月光,脸容有些模糊,声音却清清浅浅、散散淡淡:“人或许不是好人,东西却是好东西。”
谢琛的食指和拇指捏起手串,那个小狐狸坠饰,便在他手边晃荡,不时与琉璃珠子相撞,发出琳然悦耳之声。
手串都递到迟向晚眼前,迟向晚不看也不行,但她余光轻描淡写地一扫后,目光便一凝。
狐狸的左耳,有一道细微的刀痕,她长久把玩此物,早已知晓。而谢琛的虎口,也恰有这样一道小小疤痕,她却是头一回发现。
往日他双手拢紧,虎口便被拇指食指夹住,里面的伤口也正好隐藏起来,而这一隐藏,便隐藏到了今日。
此处肌肉时常活动,肌肤因为受到牵力的作用,伤口反复拉扯,愈合的也慢。疤痕上缘微有隆起,带着鲜艳的红色,一看便知伤口结痂不久。离彻底长好,还需要不短的时间。
原先纳罕,他是从哪里找的能工巧匠。不料这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迟向晚话至嘴边,又默默咽下,只伸出手递给谢琛,默许了他帮自己重新戴上。
本来感觉空荡荡的手腕,恢复了往日的自在,狐狸吊坠来回摇摆,像是诉说着和主人短别重逢的喜悦。
她清了清嗓子,道:“我在意之人,赠我鹅毛一根亦爱如珍宝;我不在意之人,纵使予我黄金万两,也如破铜烂铁。”
谢琛一听,便知她在指自己先前那句话,他轻轻唔了一声。
“那在阿晚看来,它是好东西还是坏东西?”他眸光掠过琉璃香灰手串。
“你自己想。”迟向晚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夜深露重,我忙活了大半宿,还要休息。”
说罢,便要从美人靠上起身。
谢琛却拉住了她的手。
不同于前段时日的箍紧圈住,是一只手不经意地划过另一只手,紧接着两只手十指相扣。有一种令人心安的稳固力量,像静而无边的山海,摒除尘世一切纷纷扰扰、驳杂诡谲。
之前他们也不是没做过比这更为亲密的举动,但十指相扣又是不同的感觉。
十指连心,相遇相识相知,更进一层。
迟向晚任凭谢琛动作,不料谢琛一阵摸索,凭借微凹的触感,竟摸出了那道咬痕。
他轻转手腕,将咬痕包进掌心,温柔而轻缓地摩挲,像拂尘掠过蝉翼那般小心翼翼。
“你让我想啊,”他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像是在认真思索着什么,“我只想看看伤痕严不严重,师父上次还送来了白玉膏,要是你需要,我现在便帮你罨药。”
迟向晚略一踌躇,话还是问了出口:“你自己怎么不用?”
“你是说这道么?”谢琛垂下眼帘,头一次细细打量着自己的伤口。
“也不是工匠出身,非要逞强……”迟向晚小声埋怨。
谢琛眼底笑意却更浓,他执起迟向晚的手,细细打量起来,从白皙的手背到秀致的指节,再到修长的手指。
打量半晌,他仍不肯罢休,将自己的手放在旁边,像是在比对些什么。
本来两人的手都是纤长白皙型,只是谢琛身为男子,手掌要更为宽大些。但由于虎口的疤痕豁然在目,论起手部秀美,便差了迟向晚一筹。
“用了药后,便衬托不出你的手了。”他轻描淡写道。
他本就是有意留着这道疤痕,本想‘无意中’让她瞧见,让她进一步知晓自己的心意,没想到今日便派上了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