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濯元难得没因李茂珂不开窍而动怒,反而对他的追问付诸一笑:“依我说的做便是。”
李茂珂点点头,正待推屋,站在身后的人忽地破门而出,夜风叫嚣着往里灌,吹着两扇阔开的格扇门,来回碰撞,发出哐当的声响。
他觉得凉意砭人肌骨,再回头,地面只瘫着一件银白色的狐裘。
袁绍想要提刀紧跟上去,往腰间一摸,才发觉佩刀不见了。
二人匆匆出门,甫下石阶,地砖上蔓延的细长血迹便淌至脚底,顺着石隙望去,地面躺着几个侍卫,侍卫手脚不全,横七竖八地遗留在地面,骇人得紧。
靳濯元一身雪缎制成的中衣,墨发逶迤在身后,清姿玉身,宛若天人。直至他回过身子,二人才见雪白的寝衣上泼着血渍,一双眸子没有怒气和凶狠,眼尾泛红,微微上扬,带着嗜血成性的酣畅。
恍若破雪而生的红梅,无畏而又倨傲。
他阖目去嗅绣春刀面的血味儿,心里的酣畅复又浓郁几分。
半晌后,绣春刀哐当一声磕在地面,他垂眸去瞧自己才换上的寝衣,‘啧’了一声,屏退袁绍和李茂珂,唤人重新预备热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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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殿内,陆芍背身抵着屋门,睁着眼大口喘气。襕袍自臂弯滑落,铺在地面,落在炭盆的旁边。
流夏和云竹在收拾东西,听见声响后,拂开帘幔出来。
陆芍半撑着身子,没有瞧见二人,捂着胸口,一阵干呕。
云竹立时去倒温水,她则上前抚顺陆芍的脊背,满脸担忧:“夫人不是给厂督送衣裳去了,这是出甚么事了?”
陆芍强压下胃里反酸的难受劲儿,只觉得这些说来话长,一时半会儿很难同流夏解释。
她自小大小从未见过杀戮,短短一夜,却亲眼目睹了两回。
方才这一回不单是引颈这般爽快,她亲眼瞧见绣春刀下,血流如注,侍卫被卸下双肢齐齐挑飞,最后又饶有韧性地跌落回地上。
溅起的血水,差些扬至她脚面。
倘或这一切都是为了铲除奸佞,匡扶社稷,陆芍也不会心怯至此。
偏她去送襕袍的时候,亲耳听见今夜刺杀的始末。
一想到这儿,她便双眼通红,觉得恶寒,拉着流夏开始絮絮叨叨说道:“这都是厂督手笔。今夜的一切事,都是他一早便预备好的。”
压根没有甚么谋逆,杀了这么多人,流了这么多血,都只是他自导自演的戏码。
大抵平日轻贱人命轻贱惯了。
她记起厂督转身时,阴森森地嗅着绣春刀刀面的血渍,手刃侍卫于他而言,似是踩死一只蝼蚁这般简单。
怪不得众人皆说他狠戾,陆芍还以为他们传左了,今夜切切实实瞧见那场面,才知外头所言不虚。
陆芍浑身发冷,粉白色的指尖渐渐失温,很难伸直。她同流夏前言不搭后语地絮叨了好一会儿,眼瞧着流夏没听懂,便转身去翻自己的细软。
流夏刚从别苑出来,对今夜这遭事尚未弄清楚,她被陆芍的动作吓着,摁下她的手:“都入夜了,宫门下钥,夫人要去哪儿?”
陆芍一壁整理,一壁摇头,思绪有些混乱。她只觉得自己身处烟熏火燎地瓦罐中,浓浓灰烟刺得她鼻目涩疼。
害怕时,头脑便有些混沌,想暂时逃开。她只是这般想着,脚底的步子已顾不上流夏和云竹的阻拦,不自觉地行至隔扇门前。
她俩互望一眼,虽不知方才发生了甚么,可瞧陆芍这幅慌乱收拾细软出门的模样,大有连夜出逃的意味。
流夏和云竹吓坏了,二人护在左右,不敢闹出太大的动静,生怕被人撞见,却也不敢离开寸步。
屋门被陆芍豁然推开,寒风直捣殿内,扑旋宫灯,掐丝珐琅炭盆骤然扬起火星。
这个时辰,殿外没甚么人,有大半都被叫去书房那处清理地砖。
静夜沉沉,弦月冷浸地悬于飞檐之上。
偶有泼水和笤帚竹丝刮扫地砖的声响自书房那侧传来。陆芍下了石阶,站在院子里头时,混沌的头脑被冷风吹着,竟逐渐清醒起来。
流夏和云竹还在一旁相劝,不绝于耳的好言终于起了效用。
“我真是糊涂了。”
她卸下挂在肩头的行囊,垂目抱在怀里。
这里皇宫大内,又不是街坊瓦舍。走几步便能碰到锦衣卫,尤其是今夜宫里出了这么一桩事,禁军早已围圈了整座宫城。
别说她这么明晃晃的三个人,便是一只羽翼丰满的鸟儿也难以从这重围中飞脱出去。
加之此时大姐姐还在偏殿拘着,她岂能头脑发热地做出这样的举动。
正是要抬步往回走,便见廊庑下,一抹颀长的身姿裹着银色狐氅,信步朝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