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知晓,陆芍所做的一切,是惧他怕他,甚至是可怜他, 但他总算是有了情绪。兴许是开心,兴许是动怒。
他这样的人能从石隙里看到漏光就应满足。
可他实在太贪心了。
尤其在阔别半月之后,枕边少了陆芍,才知夜里孤寂寒凉,近乎每夜都在梦魇中摧心挠肝地挣扎。有时恨不能将她时时拘在身侧,想要将浊云撕开一道扣子,让天光愈炽热些。
陆芍感觉脖颈处爬满薄热的气息。
靳濯元埋首在她颈窝,一手圈过她的腰肢,反锢着她的手腕,一手顿半空中。
滚银纹的狐氅垂在小臂上,他朝福来伸手:“拿铁铐来。”
福来跟着靳濯元一段时日,知晓他露出这幅神情时心底冒出的那些想法。他并未像平日那般为令是从,而是径直跪下:“掌印,殿里哪来的铁铐?”
靳濯元目色转凉,侧首去瞧跪在地上的福来,见他伏在地上,没有半点起身的迹象,他倏然笑了声,捏了捏陆芍的下巴:“怎么一个两个,谁都向着你说话?”
陆芍吓得浑身紧绷,生怕厂督不合心意,就拿跪在地面的三人开涮。她双手被锢在身后,无法动作,只能摇头向他示弱:“同他们没有干系,是我被今夜的事吓着,昏了头,这才想跑至外边透透气。”
怀里的人浑身僵硬,靳濯元哪里感受不到,对上她惊慌失措的眸子,忽然尝着剖心摧肝的滋味。
她是怕他的,怕到想要逃离。
靳濯元怆悢一笑,伸手抚了抚陆芍乌缎墨发,发梢扫在扣在腰肢的手背,轻轻痒痒的,漾起他心底微不可查的柔软。
他叹了口气,一瞬间宽慰自己:算了罢,横竖自己给不了她甚么,总不能让她同自己一样,枕着尸山血海,惟日为岁地过日子。不若就此放了她,如常人一样,婚嫁生子,自在悠闲地活着。
然而很快,便摒弃了这样自以为高洁的想法。他自半束的发髻上抽离一根随手系着的墨黑色发带,在陆芍讶异的目色下,一圈圈地缚在她莹白的手腕上。
卑劣糅杂在一块儿,他握着陆芍的手腕,摩挲着自己束缚好的死结。
“整个汴州遍布东厂番子,大内更是如此。只要你迈出宁安殿一步,咱家就会知晓。”
说着,又撕下陆芍腰间多余的系带,束在自己的手腕上。
两根带子在末端打上结,他走在前边,手腕稍带,陆芍就被迫踉跄着跟上他的步子。
二人衣摆扫过汉白玉石阶,在寂静夜里发出猎猎声响。
“宁安殿会加强守卫,你大姐姐那处亦是。”
陆芍记起她在书房偷听时,李茂珂曾说,厂督此举是为了对付俞灏。俞灏是都察院都御史,倘或记得没错,她大姐夫廖淮的正是在俞灏手下办事,还颇有一番作为。
如若当真要清理俞灏在朝中的势力,廖淮风头正盛,势必会牵扯其中。
她突然抬眸,双手握着一根绸带,轻轻抻了抻。
靳濯元并未止住步子,行至格扇门前才开口问道:“要问甚么?”
陆芍直言:“此事会不会牵连大姐姐一家?”
话音甫落,靳濯元伸手推开了殿门。
只那么一瞬,冷风吹开殿门,将朱红的格扇门撞得哐啷直响。几阵骤风难以拘束地卷入屋内,躺在地上的艾绿色襕袍,已被扬起的火星烫灼出几个醒目的黑洞。
临近火盆的那角,早被火舌侵吞,被风一吹,火星跃得到处都是,越窜越高,滚着浓浓黑烟。
大内许多宫殿通有地炕,宁安殿也有。只是因为靳濯元身子阴寒的缘故,地炕不足用,冬日殿内还会备上一只掐丝珐琅炭盆,炭盆内除了烧炭外,还添有熏香的松枝。
他也没想到,有朝一日,取暖的炭盆,竟能着起火来。
眼瞧着火势吞噬了整件襕袍,将要跃出门槛,燃至自己的脚面。靳濯元却一手撑着门框,目色晦暗,瞳孔中倒映着炽盛的烈火,一簇簇地扑面而来。
他薄唇微张,心口恍如没入一柄刀剑,推进绞动,疼得缓不上气来。
陆芍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衣角,想带他远离火势,可他的手紧紧抓着门框,手背凸出青筋,指节处泛着青白。
福来见状,一面嘱人打水救火,一面去掰掌印的手。
好不容易掰开,两厢失去对抗的力量,陆芍陡然后仰,抓着靳濯元的衣裳往地面倒去。
脚下的地砖又冷又硬,她双目紧阖,静待疼痛。
耳边突然传来狐裘过风的声响,身子一转,便浑身绵软地倒在靳濯元的身上。
闷哼声自耳边传来,陆芍伏在他的胸口处,还未待她反应过来,靳濯元便揽着她的腰肢,一跃至汉白玉石阶下,远离烈火。
陆芍性子软,见他方才一副痛苦难耐,挪不开步子的模样,以为他身体有恙,立马伸手去探他额间涔涔细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