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濯元舀粥的手一顿。
见她眼底浮着希冀,像是薄脆的瓷盏,一不留神就要摔个粉碎,他心中不忍,便将汤匙递至她唇边:“喝完,便作数。”
陆芍撑直身子,云锦褐色的锦被自双肩滑落,她生怕厂督反悔,便直视着他的眼,当堂对质一般,一字一句问道:“绣坊的契书当真能落回我的手里?厂督不再将我圈在府中?我能做自己的买卖营生了?”
靳濯元手忙脚乱地扯住被褥,生怕她受凉,又将自己的狐裘解下,披在她身上。
“这幅口吻同谁学的?”
陆芍乖乖地拢紧狐裘,只一双眼巴巴地望着靳濯元。
靳濯元叹了口气,妥协道:“养好身子才行。”
陆芍重重地点头,双手一伸。
“要什么?”
陆芍抬了抬下巴,示意他把手里的甜粥递给自己。
虽然并未有甚么胃口,但因厂督的几句许诺,她还是将甜粥喝得一滴不剩。喝完粥,她又伸手,这次要的是契书。
靳濯元却将汤药递至她手上:“还有药。”
陆芍捧着褐色的汤药,轻轻一晃,难闻的味道便扑面而来。她深吸了一口气,双目紧阖,双唇贴着碗沿,一鼓作气地将药喝了下去,喝完后又皱着一张脸,向他讨糖吃。
靳濯元从小瓷碟里捻出一颗酥糖,送至她唇边。
温热的舌尖触及他的指腹,轻轻一扫,沾上湿濡。他轻捻着指腹,掀眼去瞧勾人而不自知的小姑娘。
他只穿着一袭中衣坐在矮凳上,见她由苦转甜的神情,觉得有趣,便起身在床檐处落座。
身侧被褥掀开一角,靳濯元曲指敲了敲床檐,示意陆芍给他腾个位置。
二人比肩坐在榻上,静默无声地盯着床尾。
靳濯元握她的小手,拢在掌心,放在自己腿上:“今日陈姨娘来过了?”
陆芍知晓这事瞒不了他,如实点点头,只说了陆淑的事,暗暗隐去了呕心抽肠的后半段话。
靳濯元捏着她的指尖:“你有甚么话想要问我。”
陆芍迟滞了半晌,扭头去辨他的神色,分明是瞧不清喜怒,乍一听却有些让步的意味。
她小心翼翼地问道:“都能问吗?”
油灯照着他棱角分明的容颜,陆芍偏头的动作,落在床幔上,像是偷偷亲吻靳濯元的脸。
靳濯元稍稍侧首,遮住大半的光亮,他低低‘嗯’了一声,这话的意思,便是容许她求情。
陆芍记得同陈姨娘之间的商洽,陈姨娘已将过往之事悉数告诉她,她自然也要为大姐姐的将来搏上一搏。
“廖淮这人如何?”
“你不问你大姐姐的事,反倒来问咱家一个朝臣的秉性。”
陆芍进了热食和汤药,神色渐佳,头脑也跟着清晰起来:“这事原本就不当牵扯至大姐姐,只因她嫁入廖府,夫妇二人荣损一体,这才有了牵连。只要大姐夫没事,我大姐姐自然跟着无虞。”
说完,身子仍有些虚弱无力,沉沉地呼出一口气。
靳濯元认可地点头:“廖淮年纪轻轻便能官至都察院左佥都御史,身上自然有些本事。且咱家在督朝时,曾听他举劾官吏,说话语无谄谀,目不斜视,倒是个刚直的人。假以时日,未尝不能在朝中立势。”
陆芍没料到他会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以为廖淮这事尚有转圜的余地,便又问道:“那厂督为甚么还将他扣押起来?只因他是俞灏的手下吗?”
这丫头句句问在点子上,他倒像个听凭审讯的罪犯,任由她问话。
“咱家拘着你,眼看也没拘住。朝中的事你知道的不少。”
陆芍心虚地垂了垂眼,这些话都是在宁安殿偷听来的。她非但知晓厂督有意对付俞灏,还知晓宫内那场人心惶惶的刺杀也是厂督亲手布下的局。
她不敢明说,生怕自己听了不该听的话,便只好说:“外头都传厂督捉了俞大人,连着同俞大人亲近的,一并落在狱中。姨娘也是听了风声,心里没主意,这才寻上门来,我是从姨娘口中得知的。”
靳濯元不疑有他,认真回道:“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都察院主掌监察、弹劾,遇到重大案子,需同刑部、大理寺三司会审,这般重要的官署,长官都御史出了事,哪有不清查整个都察院的道理?咱家总不能因为廖大人是芍芍的大姐夫,便徇私枉法,偷偷将他放出去吧。”
陆芍仍有些忧心:“那大姐夫在俞灏底下办事,若要撇清关系,恐怕...”
“廖淮心里倘若有秤,便是知轻重的。”
话都说至这个份上,陆芍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立时放人怕是不太可能,但至少能保住性命。往后仕途如何,便要看廖淮心中的那杆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