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霆州亦敛着脸色,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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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有些人的生活是一条直线,一辈子没经历过什么奇事,平平庸庸就到了晚年,那皇帝的人生必然是一条大起大落的折线。
皇帝是被热浪和喊叫声惊醒的,他一睁眼发现自己困在一片火海里,别提多么惊讶了。他只记得不久前和汝王宴饮,他饮酒后有些困,便早早散宴休息。明明睡前还一切如常,为何一睁眼,他就掉入了炼狱?
更可怕的是这药酒后劲绵长,皇帝酒劲未解,身上根本使不出力气。他费力地坐起来,但举目四望,门窗房梁处处舔着火舌,没有一个太监、宫女、侍卫前来救驾,根本求生无门。
皇帝被浓烟呛得睁不开眼睛,他一边掩着唇咳嗽,一边费力地喊:“救驾,快来人救驾……”
火势越来越旺,门窗被完全封死。皇帝待在炙热的室内不断咳嗽,再这样下去,就算他不被烧死,也迟早要被呛死。
就在皇帝觉得此命休矣的时候,门口忽然传来一声巨响,岌岌可危的木门被外力踹开,轰然倒地,砸落一地碎火星。皇帝费力睁开眼睛,看到火星后出现一道绯红色的身影。火龙缭绕,浓烟滚滚,屋子里所有东西都被映得通红,皇帝一时也不知道这是真的,还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声线唤回了皇帝的神志:“皇上,您在里面吗?”
皇帝愣了愣,大喜过望。这不是幻觉,真的有人来救他了!皇帝忙高声道:“陆珩,朕在这里!”
陆珩长出一口气,幸好他没有猜错,皇帝果真在这一带。屋里的火势已经非常猖獗了,炙浪一阵阵扑在人脸上,仿佛再往前一步就会被吞没。这种时候越犹豫越危险,陆珩一脚踹开掉落的木屑,顶着湿棉被快步冲到室内。他进门时留意到门口躺着一个小太监,看样子是想出去叫人,但慌忙间被门槛绊了一跤,摔到桌角上,彻底撞晕了。
难怪没人知道皇帝在哪里,一个喝醉了,一个撞晕了,任凭外面急死他们也没反应。陆珩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皇帝身前,都来不及说客套话,兜头就用湿棉被将皇帝裹住:“皇上,臣失礼了。”
皇帝如今哪还讲究这些,他都呛得说不出话了。陆珩将皇帝背在身上,毫不停留往外跑。
烧断的木头不断坠落,来时还算安全的路,顷刻就被火蛇包围。这种时候陆珩无比感谢他天生谨慎,出发前把行宫地图看了好几遍。陆珩不断调整路线,前面路不能走了就立刻更换方向,左拐右拐,终于冲出火场包围。
外面太监正忙着救火,有人看到陆珩背着一个人出来,连忙围过来。他们七手八脚接过陆珩身上的人,掀开被子一看,正是只剩一口气的皇帝。
太监们又是惊又是喜,忙嚷嚷着去叫太医。武定侯和傅霆州听到另一边不正常的喧闹,对视一眼,立即心照不宣往那边走。
他们还没走近,就从周围人群的吵闹声中得知,陆珩把皇帝从火场中救出来了。傅霆州脚步微顿,要不是陆珩今日才从外地回来,不久之前还在和他对峙,傅霆州都要怀疑是陆珩搞得鬼。这么多人都束手无策,陆珩是怎么知道皇帝的位置的?
武定侯也听到了,他脸色阴沉,但还是大步往前方走。虽然他们错过了救驾的时机,但皇帝刚刚脱险,他们要是不去圣前杵着,等皇帝缓过劲来,看怎么收拾他们。
皇帝身边已经围了许多人,傅霆州和武定侯赶到时,连第二层都挤不进去。身后有人高声喊着“快让开”,傅霆州和武定侯回头,见是锦衣卫提着一个太医,飞速朝这边赶来。
仔细看,太医两脚都够不着地,不知道是怎么飞过来的。
人群连忙分开一条路,傅霆州也被推到一边。太医气都快背过去了,但他不敢整理仪容,双脚一着地就赶紧去看皇帝的状况。他给皇帝把了脉,又看了皇帝的脸色,说:“圣躬无忧,只不过呛了灰尘,需要静养。”
围观人群长长松了口气,连傅霆州也如释重负,终于敢松开手心。张佐抬来担架,小心护送着皇帝去安全的地方休息。人群又呼啦围着皇帝转移,这时候郭韬注意到陆珩手上的伤口,说:“太医,指挥使也受伤了。”
余下众人一齐看向陆珩,陆珩按着自己另一只手臂,说:“无碍,小伤而已。”
太医知道这位可是救驾的功臣,等皇帝恢复清醒,必然要大肆封赏陆珩。哪怕陆珩说没关系,众人依然热络地围在陆珩身边,坚持要让陆珩处理伤口。
太医亲自上前把脉,说:“陆指挥使手臂被火焰灼伤,如果不处理,恐会发炎。指挥使不可大意,赶快找个地方包扎伤口罢。”
陆珩的手以后还要握刀杀人,用处大着呢。他也没有推辞,意思性客气一下后就去包扎了。陆珩被人群簇拥着离开,走前发现傅霆州和武定侯站在不远处,陈寅正朝这个方向赶来。陆珩静静扫过这些人,微微一笑示意,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陆珩的伤口上了药,缠了绷带,他的衣服在火场中烧坏了,才刚包扎好,太监便给陆珩送来了新的衣服。陆珩从容地换了新衣,往御殿走去。此刻皇帝寝宫外围满了人,随行的文臣武将都来了,张皇后神色难掩狼狈,带着众嫔守在另一间屋子里。
众人听到陆珩来了,本就安静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随即人群无声让开,文武官员表情都有些耐人寻味。陆珩站定没多久,张佐从里面出来,径直走向陆珩,客气地拱手道:“陆指挥使,圣上得知你受了伤,特敕你回去歇息,不必在此守着了。”
陆珩哪怕刚立了功,脸上依然没有任何骄纵得意之色,肃容问:“圣上可有大碍?”
“圣上已经醒来了,没什么妨碍,只不过受了惊吓,需要静养。”
陆珩听到皇帝没事,脸上如释重负,恳切道:“那就好。圣上逢凶化吉,可见必有天神庇佑,实乃大明之福。”
张佐笑道:“指挥使的心意杂家会转达给圣上的。夜深了,指挥使还有伤在身,快回去养着吧。”
陆珩和张佐推拉几回,觉得面子做到了,才半推半就应下。陆珩回身,看到面色沉沉的张敬恭,笑着颔首:“首辅保重,晚辈先告退了。”
一群年纪五六十的阁老功臣,乃至张皇后都在皇帝屋外守着,陆珩这个身强体壮的年轻人却大摇大摆离开。陆珩回到自己的院子,他刚推门,王言卿就已经从屋里跑了出来:“二哥,你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