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心负我——六棋
时间:2022-05-02 11:56:00

  方守贵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妙,他刚才是这么说的吗,好像不是啊。
  崔樱接过落缤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上香甜的果肉汁水,十分通情达理地道:“那就从后宅差两个心灵手巧的侍妾过去吧,太子身边怎能没有红袖添香、佳人相伴?是这个意思的吧,方总管。”
  贺兰霆身边从不缺人伺候,崔樱不止一次见过他书房里有颜色好的女子为他研墨、调香。
  不管方守贵抱着什么样的目的,崔樱都当他是在为贺兰霆鸣不平,她表现得大度又贤淑,让人找了两个侍妾跟着方守贵,去找太子报到。
  午食刚过不久,崔樱吃了点甜的便开始昏昏欲睡。
  天气回暖,落缤刚从柜子里取出一条薄毯过来,崔樱已经在榻上侧着身睡着了。
  方守贵带着使命到书房,微妙的气氛沉默太久,会让人不自觉多想,越想越慌。
  刀锋慢慢划开纸皮的声音危险响亮,贺兰霆在亲自动手拆从不同地方来的密信,在方守贵整个人都感到折磨的时候,他才放下匕首,斜眼睥睨地朝下方看过来。
  “孤以前觉得阉人找对食,那是多此一举。现在来看,不是你找不到,是没人愿意要。”
  贺兰霆随手抽出笔架上的一支狼毫笔朝方守贵砸了过去,“老东西,孤跟太子妃的事,你插什么手。”问题他插手进来,不仅毫无作用,还有火上浇油之势。
  他抬眼冷冷望向跟在方守贵后面瑟瑟发抖的侍妾,命令她们,“滚下去。”
  方守贵哭丧着脸解释,“殿下息怒,是老奴见太子妃跟您不亲近,多嘴说了几句,不想就惹太子妃误会了,老奴真的只是出于好意啊。”
  贺兰霆不是第一次知道崔樱记仇,可能她自己都意识不到。
  她对自己遭受过的事,每一丝每一毫都记得很清楚,就像她让方守贵送来侍妾给他,就是在报复当初他在书房用侍妾气过她。
  贺兰霆不近女色,不代表他不懂欣赏女色。
  常人的欲望他都有,只不过他这个人要求高,有了崔樱之后,他对其他女子没有别的想法,就是送上来也入不了他的眼,除了让贺兰霆感到不被尊重,勾不出多余的念头。
  侍妾本是贺兰霆说要遣散的,结果崔樱不同意,贺兰霆只等着她哪天想通了,自然会处理好那些女子。
  没想到,有一天是在这等着他的。
  贺兰霆冷冷道:“你知道些什么,什么叫她与孤不亲近,是孤……”明明是他在单方面跟崔樱置气。
  她多没良心,还对顾行之念念不忘,他不能计较,总不能身为太子,连气也不能撒吧。
  方守贵在贺兰霆这就是一颗墙头草,他吹捧道:“您是太子,是未来一国之君,太子妃怎么都不该跟您斗气,要讨好殿下您也是应该的,怎么能让殿下来低头呢,就算因为记恨那天晚上的事,这不都过去这么久了,也该算了……”
  贺兰霆精准地捕捉到一丝端倪:“什么晚上的事。”
  方守贵霎时清醒过来,脸色大变,背上有冷汗涔涔之意,“就是,就是。”
  他在贺兰霆越来越渗人的瞪视下,嘴唇抖了抖,心底哀嚎一声“天要亡我”,认命张嘴,将隐瞒已久的事一五一十说出来。
  “就是那天夜里,太子妃还是贵女的身份,她在府里歇下……那晚殿下跟老奴都以为她睡着了。”
  “老奴也确实没见到太子妃有任何动静,授皇后娘娘之意,想让殿下考虑考虑自个儿的终身大事,才有此一问。”
  “奴也不敢确定太子妃到底是不是听见了。”
  方守贵:“只记得,白日里她一大早就让婢女收拾好,从府里出去了,还叮嘱奴等不要扰了殿下安睡。那只湿濡的枕头,说不准是打翻的茶水,总不能真哭了一夜?”
  他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轻,最后满脸愧色,两只手对准老脸各掴了一巴掌,“这事老奴应该早些告诉殿下的。”
  那时应该是崔樱对贺兰霆情意最满的时刻,他们耳鬓厮磨,享受彼此带来的短暂欢愉。
  在方守贵问贺兰霆喜不喜欢她的时候,崔樱最想听到的应该是贺兰霆对她感情的肯定。
  但是贺兰霆那时怎么说的呢,他说对她只是可怜,还揭她伤疤,说顾行之都不喜欢她,那他又为什么要喜欢呢。
  仿佛他承认自己喜欢了,就会显得不如顾行之一样。
  崔樱一觉睡到傍晚,天色都黑了,屋内点着了灯,她睡得暖烘烘的,连脸颊都是烫的。
  旁边有人怕她热着,拨开她的衣襟,替她扇风。
  崔樱误以为是落缤在旁边,“腿,腿有点麻了,落缤,替我按按。”她迷迷糊糊吩咐,然而按捏在她腿上的力道跟手法让崔樱逐渐意识到不是她。
  崔樱下意识抬脚蹬过去,听到了一声熟悉的闷哼。
  贺兰霆扣住她的脚踝,防止崔樱因为受惊再次踢人,四目相对,贺兰霆看到了她眼里的错愕,“你怎会在这里。”
  贺兰霆想过见到崔樱时应该跟她说什么,是旧事重提,还是直接道歉。
  结果话从口出,变成了,“孤来看孤的子嗣。”
  崔樱先是愣住,接着在他眼中,面上渐渐露出一缕微微的讽刺,“你果然是因为肚里的孩子才执意娶我的。”
 
 
第120章 
  崔樱久等不到贺兰霆回应,逐渐红了眼睛,贺兰霆是亲眼看她双目一点一点沁出湿润透明的水光的,他无法形容当时自己的心情,不是罪过,是兴奋。
  是难与为人说道的激动、颤栗,他为弄哭了崔樱而感到无比的满足,其中夹杂着满满如潮似涌的罪恶暗念,他费了好大劲才没让自己捧着崔樱的手捏痛她的脸,但他呼吸频率明显仓促了许多,肩头僵直到微微颤抖,如同在抵御这种让人引以为耻,让崔樱感到悚然惊慌的另类兴奋感。
  他总是担心崔樱对他再无任何感情,但凡她露出一点愤怒伤心色贺兰霆都能像捕捉萤火的人,到处追逐探寻。
  想当初崔樱正是因为对顾行之的愤怒不屈,才引得贺兰霆对她有了贪念和非分之想,而今,她对他怒一怒,或是作委屈不甘样,都能叫贺兰霆私下偷偷反复回味。
  他有时都不知自己是想要崔樱的爱,还是想要她的恨,亦或是全都想,想她一切一切的心神都牵挂在自己身上。
  不是崔樱长得合他心意,而是他痴迷崔樱带给他的一切反应,他需要崔樱,比需要他更多。
  贺兰霆埋头在崔樱腰腹处压抑那种由心到身的激动,纵使崔樱不可置信他为什么不出声安抚,贺兰霆也知道自己此时面色应该极为丑陋,而迟迟不肯露面抬头让崔樱看见其中扭曲的神态。
  “你。”崔樱不想自己唱了一出独角戏,她孕期也有些敏感多疑,像贺兰霆因为跟她置气,不等她就留一个冷漠的背影,独自离开的行为同样让她很在意。
  她推搡着贺兰霆的头,掌心抵着他的玉冠想把他从自己身上推离,然而玉冠上缀的墨玉镶金边划伤了她的手指。
  崔樱轻轻吃痛一声,收回了手。
  贺兰霆感觉到她没了动静,崔樱那么大胆敢碰储君的发冠,贺兰霆都生不出责怪她的意思,他等了等,回忆刚才崔樱那声小小的惊呼,心中有了疑虑,这才抬头朝她担忧地看去。
  他俊脸赤红,少了些许让人生怖的狞色,对崔樱的各种渴求化作了隐忍的面具,如墨的眼珠仿佛覆盖了一层清朗水润的光亮,“怎了,哪里受了伤。”
  他根据崔樱哀怨不满的神色,把她的手抓过观察,崔樱一开始还反抗忸怩,而贺兰霆的霸道都倾注在力道之上,稍一钳制,就令崔樱从推拒变成了顺从。
  下一刻她双眼湿漉漉,包含惊讶地朝贺兰霆看过去,他不顾脏就将崔樱扎伤的那根手指含进嘴里。
  可能他把他自己的舌头当做了药膏,崔樱跟点了穴般,开始还感到微微的刺疼,后来就从手指头一路酥麻到背脊。
  直到崔樱指腹划破的伤口再不出一丝血,贺兰霆将舔出来的血丝连带唾液都咽进喉咙里,然后才将她发白发麻的手指放出来,他俊白如玉的脸上呈现一种病态的温柔之意,安抚崔樱,“现在应该不痛了,不会再出血了。”
  崔樱一时怔怔,许是出于一种危机感,她不禁甩开了贺兰霆的手,脱口而出,“不许你碰我。”
  “你不来,我也就不会划破手了。”崔樱恶告状似的仰睨着他。
  刚才的事还没完,贺兰霆说的那句话着实招来她对他的记仇,“光用舌头舔一舔,你就当自己是大夫了?我怀了这么尊贵的种,一点小伤怎么说也要请御医来看看。”
  崔樱耍娇,贺兰霆见过。
  他当是情趣,从前是,如今也是,而且乐得崔樱这么耍横撒野。
  她敢在他这这么做,日子长久了,她就会知道只有在他贺兰霆这里,才能享有一切包容。
  他纵容她在权利之巅放肆,而旁人给不了她这份纵容,因为那些人是烂泥,是庸人,是没法用尽心力去滋养她盛开的。
  只有他,只有他能拥有这样的至真至爱。
  当贺兰霆听方守贵吐露隐瞒已久,崔樱被伤了心的事,他所有的重点是在崔樱为他哭了一夜上面,多可怜,她那时肯定在他身旁动都不敢动一下。
  可能就连抽噎都得用锦被捂住嘴,以免发出任何声响惊醒他。
  贺兰霆很遗憾,遗憾在于竟然那也不曾发现崔樱心伤成那般模样,他由衷地,透过方守贵的说词,一遍又一遍,一字又一字地琢磨品尝崔樱对他的爱意情感。
  不厌其烦地仔细询问那令人讨厌的老东西那夜发生的,他所见到的所有细节。
  他贫瘠的灵魂在崔樱的眼泪,伤心、喜欢、愤恨中如遇甘露被灌满。
  他才至此像雪山上的松柏,渐渐活了过来,他难得会笑几回,嘴角微微上翘,姿态闲逸,令人嫉妒憎恨。“看,一个不够,就两个,两个看不好,就叫所有御医都排队过来为你看诊。”
  贺兰霆语气笃定,说得出做得到。
  崔樱想不到他会顺着她,发这种疯,她说出去的话,仿佛覆水难收。
  她不想在这场闹剧里,轻易就被贺兰霆压制住了,直到现在,她才勘破所有对峙上的胜利,都来自于有人率先对她的退步和忍让。
  贺兰霆想拿捏她还不容易?可他真正想要的又不是这个,而是想令她死心塌地。
  崔樱要收回刚才胡闹的话,就显得打脸了,但又不能因为两个人的事,真的弄到人尽皆知的地步。
  她不与其他人为难,只针对贺兰霆。
  “你滚,滚出去。御医来了就让御医进来,我房里用不着你在。”
  “孤不答应。”
  贺兰霆一脸不放心,“孤刚才说的,你可以不用当真。”他指的是那句来看她肚里孩子的话,实际上谁都知道他真正看的是谁。
  “无赖。”
  崔樱恼火地拍床,一不小心就牵动了胎气。
  她叫得比刚才划伤手还要惊慌,是纯粹的惶然地盯着自己的肚子。
  贺兰霆也跟遇到大事般,迅速而谨慎地望着她的神色,观察她身体上的动静。
  在崔樱的肚子被里头的种再蹬了一脚之后,都注意到这一幕的两人不约而同的对视,崔樱声颤道:“踢,踢我,他踢我。”
  贺兰霆掌心贴向刚才出现动静的地方,那一下清晰感受到崔樱肚里孩子的脚劲。
  贺兰霆松开手,眼眸深谙地盯紧了那片晕染了花色的衣角,“是孤,他在帮你出气,想踢的是孤。”像是为了证实他的话是真的,崔樱的肚子紧接着动了好几下。
  崔樱双手撑着床榻,看得目眩神迷,不经意视线掠过贺兰霆,才发现他也跟她一样。
  御医最终来了两拨,崔樱留下浅浅痕迹的指腹被包扎起来,肚里的动静被安抚,归于平静。
  贺兰霆没有戳崔樱的伤口,去找她对峙口径,提她被他伤了心哭了一夜的事,不合时宜,除了会更加激怒崔樱,不会再有多余的用处。
  对他来说,暂时已经够了。
  他跟崔樱更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和好,像熟透的果实,重新回到在树上生长的时期,保持着一种涩然、夹生,吃一口嘴里泛酸,又能尝出微微甜,甜味最后处于绵密漫延的状态。
  贺兰霆的书房换了一批人侍候,不再有红袖添香,是崔樱没有提及,他自己的意图安排下去的。
  隔了一两个月,崔樱将后院那帮侍妾遣散了,她不曾跟贺兰霆说,贺兰霆也没有问,只是眼神交触,自然而然的意会,代表着对方都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
  一个做头,一个做尾。
  长嬴时,崔樱才知顾行之已经不在京畿了。
  贺兰妙善刚生产不久,就闹到了太子府上来,她带人初时骗过了侍卫,梳妆打扮一样不落,伪装得同崔樱是闺中好友一样。
  带着大礼,以上门拜访的名义见了崔樱。
  她将顾行之离京的原因罪责都怪到崔樱身上,本来亲事今年就要完成,顾行之想推到一年之后,不说容家不同意,容贵妃和圣人那里就不乐意见得顾行之无礼。
  昏期后来还是提前了,不想顾行之是一拿到任书,连下属也没多带,就连夜跑了。
  顾家顾不得其他,只好派人先将顾行之抓回来,好歹等完了昏再走,而另一头则瞒着贺兰妙善。
  却不知贺兰妙善盯得也紧,还是得知了消息,因此动了胎气,提前发动了。
  而顾行之已经从陆路改水路,伪装行踪,令人一时发现不了踪迹。
  贺兰妙善身上再无以前的娇蛮恣意之气,她应该是和顾行之的关系恶劣到了没有回头路的境地,崔樱光是看着,都能感觉到让人喘不过气的疲累。
  她记得自己很早以前就劝过她,顾行之不是谁的良人,或者说,他没有办法做谁真正的良人。
  他跟一心向往自由的崔珣其实很像,是行走在路上的浪子,不会真正为了谁留步。
  更不像贺兰霆,他还会捻着一朵花一起走。
  他就是花心,不忠于情,死也要死在风流里的旅人,贺兰妙善强求和他这种相处一世,只会喘不过气,永远为他患得患失。
  但显然,贺兰妙善也有她自己的坚持,这都是她们自己的选择,所以谁也怪不得谁,谁也置喙不了谁。
  崔樱对她的怜惜不小心暴露在眉宇间,贺兰妙善出乎所有人预料冲上前,即使落缤时刻小心也抵不住她将一腔怒火付诸于崔樱身上,“去死,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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