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容贵妃的心也凉透了,她自认颇得圣宠,不然她哪能怀上这个最小的皇子,可真正遇到事她才明白,论得宠她就是不如顾皇后。
正妻就是正妻,从她肚里生出来的就是比妾要高贵,人家心里多清楚,分得多明白。
她瞪人瞪得太久了,久到都有人发现了异样,贺兰霆更是警告地朝她看过来,四目相对,容贵妃察觉到贺兰霆眼神落到她怀里的皇子身上,她一怔神,惶恐地搂紧了孩子,姿态一下就变得服软示弱了。
没了妙善,这就是她唯一的依靠了。
来往之间,崔樱也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的怪异之处,她看向贺兰霆,“你对妙善做了什么,贵妃刚才看我的眼神不大对劲。”
她本人跟容贵妃是无冤无仇的,如果对方厌憎自己,那肯定是因为她跟妙善的纠葛了。
贺兰霆轻描淡写道:“孤说没做什么,你信吗。是她自己发了疯病,昨夜不小心掉进了水里,早上才被人发现。”
崔樱面露一丝惊讶和恐惧。
贺兰霆宽慰道:“她还没死,你不用怕。”她怎么能那么容易死,她死了就是在这时候损伤崔樱母子阴德,她得等到被世人遗忘,崔樱平安,贺兰晸长大才能死去。
或许等那天到来,她自己受不了了,就会选择自裁了。
这是贺兰霆不想让崔樱感到负担,有心理压力,才选择隐瞒不说的。
然而时年暮秋,还出了一件震惊朝野的大事。
太孙在宫中差点遇害,被查出幕后真凶与容氏有关,容贵妃被废打入冷宫,容家被以谋害天家血脉为由,开始走上分崩离析的道路。
后又有人揭发容家触犯国法,贪污、叛逆、结党营私扯出种种罪证,朝堂局势顷刻间变得凶险无比。
同月,崔樱收到消息,崔珣在灵州遇刺,生死未卜。
而崔晟在宫中因一场旁人引发的争执,不小心被撞倒在台阶下,头颅因此受了伤。
第124章
人生多是事不与愿相逢的意外,有人称之为“倒霉”、“不幸”、“遗憾”,无论哪一种,崔樱都早早见识过,然而还是没办法喜欢。
同月崔家出现两桩祸不单行的事,就如同要变天了似的。
崔珣远在灵州,生死未卜与崔晟受伤的消息一比忽然显得轻了点,往好处想,只要没传来他的死讯就代表他还活着。
而崔晟听起旁人对那天事发的叙述,就好像他真是个被卷入风波里的倒霉鬼一样。
朝会刚结束,圣人跟太子更是刚离开不久,惨剧就发生了。
他只是如往常一般立在台阶上,与门生兼下属的官员说话,焉知事故来得那么突然,他身后向来不和的官员之间竟意外动起手来。
崔晟身为宰辅遇到事,自然想到的不是先跑,而且他也有约束朝堂下属官员的责任,所以他不仅避开不了,他还要出声制止。
当时殿堂外是有禁军侍卫把守,已经拔刀警告威慑,让他们注意场合身份,可惜不巧打起来的两人都是武将,在侍卫要动手将他们拿下时,两个打得滚作一团的人如山石般撞倒了前面的人。
崔晟离得近,首当其冲被波及,倒霉的当然也不止崔晟一个,好几个没有防备来不及避让的官员都有受伤。
有人大喊一声“宰辅大人流血了”,现场才如一切都静止般瞬间鸦雀无声。
崔樱赶到崔家时,府中上下的脸色丧如考妣,气氛低迷凝重。
背后紧跟她的贺兰霆眼睛目光不离她身,他看她在步入房门时,都快忘了面前有一堵需要抬高腿脚才能迈过去的门槛。
崔樱声音颤抖,“我阿翁……”
贺兰霆紧紧搀着她的臂弯,带她平安越过,冷峻的眉头微拢,神色不带一丝笑容亦很沉重,“他会没事的。”
崔樱心悸的感觉少了些,她来之前惊闻噩耗浑身僵硬,现在已没刚才那么浑身冰凉的厉害。
她看了眼贺兰霆,他亲自从宫里出来接她,再送她来崔家,寸步不离,在她担忧恐惧到惶惶不安时,出声安抚给她支撑,告诉她他在她身边,忽然庆幸有他。
他那么无所不能,好像有他一句话,崔晟就能得到保障了。
光是看到帷帐的一角,还没见到崔晟,崔樱就已经激动起来,她挣开贺兰霆搀着她的手,步履跌撞好几下,扑到她阿翁的床榻边紧张地观察打量崔晟的伤势。
崔晟还处于昏迷中,他双眼紧闭,如果不是头上伤口有上过包扎过的痕迹,就跟平常睡着了一样。
但是死人也是这样的。
崔樱见过人死后的模样,只要时间过得不算太久,半个时辰内和躺在榻上睡着的人没有太大不同,也不会一下就变得十分狰狞,他连皮肤血液都是温温的,就是不会睁开眼不会再有动作,有任何意识来回应探望自己的人。
崔晟这样闭着眼,唇色发白,气色极差,仿佛一下到了风烛残年的状态,崔樱很难不往这方面想,她泪眼婆娑地朝一旁守着崔晟的余氏看去,求助道:“大母,阿翁怎么样了,大夫怎么说。”
“是不是只要躺一会就能好了?”
她问得那么天真,明明做了母亲,为了不希望最亲近的长辈出事,情愿如同孩提时一样自我蒙蔽和欺骗。
崔樱一问余氏就红了眼,她跟崔晟感情非同一般,不仅仅是夫妻,还是彼此的知心人。
她见过崔晟最意气风发的年轻时段,也见过他位高权重后的样子,然而不管是意气风发还是位高权重,崔晟都待她始终如一,可以说两人就是相知相伴走来的。
余氏想安慰崔樱,她张了张嘴发现自己长时间没有喝水,嗓子已经哑了,她流过泪,现在不流了。她说:“是,你阿翁是有福之人,他绝不会出事。”
崔晟醒不来,崔家主事的人成了崔崛,他这人虽然各方面都有瑕疵,但在孝道上是没有什么好苛责的,他若是不敬重父母,也不会把崔樱交给双亲教养。
他其实也没想过崔晟会有发生意外的一天,浑噩过去,整个人气色都颓废阴沉许多,连他身旁的冯氏都不敢乱说话招惹他,崔玥跟同书院归家的崔源在冯氏身后就像两个透明人一样。
贺兰霆走过去,崔崛没什么劲地抬起眼,“殿下。”
崔樱拿帕子擦干眼泪,看到了贺兰霆跟父亲说话的一幕,回过头对余氏低声道:“大母,害得阿翁如此的那两人……”
那两个武将负荆请罪来的,跪在崔家的庭院里,想求得崔家的原谅。
难过中的余氏愣怔而诧异地听见向来细腻平和的崔樱柔声柔气道:“我们不要宽恕他们,想都不要想。”
崔樱做了母亲以后,她整个人的气势都是很和缓和悦的,如罩春风,如沐细雨。
可她现在才知道,做人一贯的平和忍让不争是不行的,不然亲人有难,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帮不上的这种痛,谁来偿。
一句无心之举就能弥补过错了,别人家阿翁的命不是命吗,为什么要将彼此的争斗建立在旁人的性命之上。
余氏听得心有余悸,“阿樱,你要做什么。”
崔樱:“我只想我阿翁好。”
这话在探望过崔晟以后,她也跟贺兰霆这么说。
她今日不想回去太子府了,她想留在崔家守着她阿翁,陪着她大母,所以她让贺兰霆自己回去。
贺兰霆可以理解她,但他还是想崔樱回去,崔家这么多人照顾崔晟,真的不多崔樱一个。
如果没人看着她,她留在这肯定要把自己累了,贺兰霆淡淡问:“那昭昭呢。”
太孙在宫里受惊过,除了太子府哪都不愿意去,最喜欢待的地方是崔樱怀里。
贺兰霆接崔樱到崔家,孩子就留给落缤和乳母在府邸照料,他想的是探望崔晟后就回去,明日再来也可以。
儿子可能在娘胎里察觉到母亲受过父亲太多气,对贺兰霆并不亲近,抱不了一会就会哭。
不过再怎么说,这些都是贺兰霆想崔樱跟他回去的理由,他不想放她一个人留在崔家。
经他一提,崔樱的心像被分成两半,一半在这,一半在那。
她很纠结,于是跟需要帮助的人一样,求助地看向贺兰霆,有时候自己做不出决定,就期望有人能替自己想。
而被求助的人,往往都是自己潜意识里觉得最可靠最信赖的。
崔樱就这么看着贺兰霆,眼眶一圈都在泛红,嘴唇仿佛因为眼泪外露太多丧失了水分,艳红却干涩。“那我怎么办,我都舍不下,你说我该怎么办?”
如果崔珣在这,崔樱大概就不会这么轻易崩溃,但是他跟崔晟祖孙都有难,对崔樱无异于是灭顶之灾。
她跟崔崛不亲近了,他身边有冯氏崔玥崔源围在那,崔樱嫁了人就如同是外人,她怎么能不慌。
贺兰霆把急得跺脚的崔樱揽入怀中,她看不到他的脸,他揉了揉崔樱削薄瘦弱的肩头,在她额头亲了亲,退让了一步,“就一晚,你陪余女君,孤明日来接你。”
“那你呢。”崔樱侧脸贴着他胸膛,“我阿兄生死不明,阿翁又出了这种事,你帮帮我,也帮帮崔家好不好。”
贺兰霆感受到崔樱此刻非同一般的依赖、乖顺,他摸着她的脸,指腹还沾到她眼角湿湿的泪痕,他超乎寻常地痴迷崔樱需要他依赖他的感觉。
他真就希望他跟崔樱能变成春藤和树,春藤依附大树紧紧缠绕,才能汲取雨水和阳光活得繁茂,他也想要崔樱只有依靠他才活得了,而没有崔樱大树也不过是无人靠近的枯树。
贺兰霆最终回了个“好”。
他走过崔家长庭,路过那两个被崔家下人怒瞪着的负荆请罪的武将,隔着回廊他也就远远瞥了一眼,二人身上具是命自己人鞭打出来的伤。
贺兰霆再次从府邸出来,他去了趟宫里。
他一走,落缤立马命人收拾太子妃的常服与用的东西送到崔家去。
贺兰烨章将一本寻常请安的折子懒散地丢到一旁,他换了个姿势坐着,对面前的贺兰霆道:“朕料到你会回来。”
“你想问崔晟的事,背后主谋是不是与你母后有关,朕可以告诉你,不是。但你应该清楚是哪一方的人,你没答应你母后提出放过顾家的条件,她只好与顾家站在一起了。”
容家先倒,事出无常必有妖,多少人闻得腥风血雨的味道,当然不想让死的人是自己都夹紧尾巴。
顾家已经反应过来要倒霉了,可面对步步紧逼的紧张局势,要想不倒台,只有拼命抬高自己的价值与优势。
“文武相争,历来如此,还需朕在其中挑拨么?”
贺兰烨章起身走到贺兰霆身旁,他们父子面对面,一个气质温润和气,还噙着微笑,一个面无表情棱俊如斯,沉默不语且丝毫没有退让,目光相对,各有一番较量。
贺兰烨章用充满同情和怜悯的口吻道:“阿贤舍不得顾家出事,她也求朕,放顾家一马。你祖父、你舅舅更是在为自己找台阶下,他们看到容家从出事到被抄家不过一天之内发生的事,他们怕了,主动献上掌管已久的兵符,以求原谅,朕也很为难啊。”
“朕觉得他们这些臣子啊,作威作福的时候没想到朕,死到临头的时候要跪在朕脚边求饶,朕轻易就原谅了,那朕岂不是贺兰家历来最无能无用要让先祖耻笑的帝王?”
所以他暗示且授意,他苦朝中有世家兴风作浪已久,让他寝食难安,有没有人来替他解决一下。
他也不指谁,心里有鬼的自然清楚,顾家已经将兵符还了一半回去,为了抬高身价就要证明自己还有能力。
他们也不想对崔家出手,但是一个普通小世家贺兰烨章根本不满意,他摇头说,原以为爱卿深懂朕心,结果看来还是他意会错了。
于是就有了灵州的暗杀和崔晟的事。
贺兰烨章:“两虎相斗,两败俱伤。你祖父以为,没了崔家,整个朝野只有顾家能立足,朕也就只能用顾家的人了,不过这些年确实少了许多人才,你还知道为什么么……”
他跟说戏文般,过足了说书先生的瘾,才意犹未尽地负手挺起胸膛,问面不改色的贺兰霆,“你说你是做什么来的。崔晟出事,你那位太子妃该正伤心吧?不过为人子孙,伤心都是应当的。”
贺兰霆能成为太子,不仅是因为顾皇后的宠,也是因为他是贺兰烨章亲手教养大的,他教养他的时间甚至比顾皇后还要多。
从他出生到他及冠,再到他成为太孙的父亲,他所接受的为人处世的道理与方式都来自于贺兰烨章的倾囊相授。
他一直在教他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君王,贺兰霆在成长道路上与崔樱一样,深受自己父亲的影响。
可他今天却为了崔樱站在这里,与贺兰烨章对峙。
贺兰霆浓眉不展,他知道局面出现这种变故的原因有很多,其中更是与贺兰烨章不满世家势力日益强大有关,打压他们更是他们父子的目标,他父皇没有动摇,他更不会动摇。
但是,“未必没有其他处置方法。宰辅年纪已高,落得如此下场,也……”
贺兰霆想到崔樱婆娑伤痛的泪眼,当她惊闻自己兄长跟祖父性命有危险时,就跟天塌了一样恐惧害怕。
他当时就想,没有这些人,崔樱以后能将所有心神都放在身上就好了。
可是为什么真正出现这样的情况,见她受怕见她心慌,他不仅犹豫了,还做出了进宫与父皇协商的举动。
“那你得问你祖父和你舅舅了,事情是他们安排人做的。”
贺兰烨章颇为新奇的盯着贺兰霆,这是他倾尽所有,悉心教导的太子,他是最像他的,是他最得意的骨肉。
他本该尊贵冷酷不在他之下,娶一个他满意的能助其将来管理母仪天下的贵女,可他却为一个崔氏女动了情。
在贺兰烨章看来,贺兰霆就该配最好的,崔樱与他实在不太相称。
贺兰霆沉声道:“已经够了。”
贺兰烨章笑不见了,脸色冷了下来,“不这么做,你想让那些人将来爬到你跟朕的头上?这天下以后还会叫贺兰吗?朕已经允许你娶了崔樱,她今后是你的人与崔家没什么干系,这还不够吗?”
他难得发火,平时都是心平气和的样子,一怒不知让人多心惊胆战,而贺兰霆气势丝毫不弱,在血缘牵扯与多年深厚的父子之情的铺垫下,他们如同一对寻常人家的父亲和儿子产生了矛盾跟争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