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心负我——六棋
时间:2022-05-02 11:56:00

  果不其然,崔崛根本不看她阿兄,低眸摆弄着手里崔珣磕头后敬的茶,冷嗤一声道:“三年前你说要去游历,结果有两年都待在灵州,我以为你在灵州能学到点人样,结果不仅把自小教你的礼仪尊卑忘光了,还把自己弄成让府里下人误以为是上门打秋风的乞丐,真是能耐。”
  崔崛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看向了崔珣还有他的朋友,崔樱带他们进了家门后,就立马安排人让他们先去沐浴梳洗,等收拾干净了才过来。
  此时崔珣跟林戚风早已经不是先前看到的那副狼狈邋遢的模样,换了衣裳他们具是一表人才的样子,崔珣类似纨绔,总是嬉皮笑脸仿佛不经世事,他长相比崔樱英气也俊俏的多。林戚风斯文俊逸,凭他外表,就可以看出他有一副好脾气。
  崔樱夹在他们二人当中,俨然世家公子和贵女的画面,很难让人想到崔珣跟他之前是什么打扮。
  崔珣脸皮够厚,丝毫不介意父亲的讥笑,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夸道:“这还多亏我有个好妹妹,要不是凑巧碰见阿樱回来,我这崔府的郎子反而还要进不去自己的家门。那管事的说了,咱们崔家来往的可都是富贵之流,哪来的破落户,我都不知道顶着这张爹娘给的脸,居然被人改了祖宗。”
  他回讽的太狠,又是嬉笑着漫不经心说出来的样子,引得人火气直冒,当下崔崛便掷下茶杯,两眼怒瞪过来,顺便还扫了眼安静柔顺的崔樱。
  崔珣提防他会将火气对准妹妹,很快转头看向气定神闲喝茶的崔晟和余氏,“还好阿翁大母认得我,不然今天夜里我就去祖宗牌位面前,让他们都瞧瞧,我到底是不是崔家的血脉。”
  崔晟掀眸看了他一眼,没什么脾气的道:“崔家的祖宗怕是不想见你。”
  余氏在旁点头,“我久不曾掌家,府里管事多有变化,若真是你说的那样,前院管事有仗着崔府名号摆谱,那的确该训诫一番,不过他不让你进来,也是因为没认出你来,职责所在,也没有出太大的错,按照规矩就罚一个月月俸。”
  冯氏因为她的话不由得坐直了身子,自从她掌家的权利被余氏收回去后,就像一只狐狸揭开身上的虎皮,一下失了威风,还在下人心里颜面受损,少了许多主母的威严,大多人还是都对余氏这个女君唯命是从。
  前院的管事也是她提上去的,相当于是她的人,余氏一开口,冯氏就敏感起来,并不想因为崔珣的事,加深余氏对她掌家不利的印象,也更怕在这个当口崔珣这个原配生的小混账问余氏,她这个继母怎么没掌家了,那就丢人了。
  这一打岔,崔崛的火气只好硬生生压下来,连带着崔樱也逃过一劫。
  她收到崔珣朝她挤眉弄眼搞怪的安抚,一时忍俊不禁的轻笑出声,这府里只有她阿兄天不怕地不怕,就连父亲拿他也没办法。
  崔珣离开京畿时,崔樱才十四岁,而崔珣年长她六岁,并且已经及冠了。
  他或许是迫不及待的等到了那一天的到来,再及冠后的一个月里,连提前跟家里商量都没有,只告诉了崔樱一声,就留下一封书信去游历了。
  那时崔樱不懂崔珣为什么要急匆匆的离开这个家,她问他,“阿兄,外面很好吗,比家里还好吗?”
  崔珣那时也只觉得妹妹年纪小,她不懂他心里的志向,有些困苦又快要得到解脱的说:“外头不一定好,但一直在家里,就永远不知道外头是什么样的。好与不好,也要等我去了才知道。你我从出生起就在京畿这片繁华之地长大,这里什么样,你阿兄我早就看腻了。”
  崔樱:“那阿兄你要去什么地方?”
  崔珣:“走到哪就是哪吧,阿樱,你也该出去看看,我相信哪怕京畿是天下最繁盛之地,外面的河山城池也一定不比这里的差。”
  崔樱低下头,“那肯定要走很多路了,我的腿脚不适合跋山涉水。”
  崔珣一直沉浸在自己思绪中,未曾听见妹妹小声的言语,他望着天上飞过的大雁,笑着说:“不过,你太娇弱了,你也还小呢,可以等我先出去看看,要是好,我就回来带上阿樱你一起再去游历,要是不好,我就回来告诉你不好在哪里。你放心,游历路上,我肯定会写家书给你,还有阿翁大母,崔崛吧,那就捎带他一份好了。”
  崔樱不赞成的抬头看着他,“阿兄,你又不敬父亲叫他名讳了。”
  崔珣恍若未闻,仰着头一脸沉醉的闭上眼,仿佛他已经跟着那一行大雁飞去了远方。
  然而直到过了三年,崔珣传来的书信都少之又少,但每一封崔樱都保存的很好,他也从没在信里提过让崔樱走出京畿,只告诉她哪里山好水好,哪里风土人情最妙,最后一年里,崔珣基本上就没有再给崔樱单独写过书信,只是让他阿翁知道他在哪,平安无事就行。
  现在崔珣回来了,看他游刃有余的应付父亲的不满,不再像以前那样针锋相对一闹就是天翻地覆,也不知道阿兄他历经了什么,她也无从猜测,对兄长来说,外面到底是好是坏啊。
  虽然阿兄在笑,但是那份明朗的微笑更像是被人按上去的面具,失去了其中纯真自然的味道。
  回忆过去的崔樱,脸上的怅然情绪被身侧的林戚风阅览无余,他亲眼看着她从被崔珣逗笑,到不知想起什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的确是有意接近崔珣,但一开始并不能确定崔珣就是京畿崔氏子弟。
  崔珣此人看似没心没肺嬉皮笑脸,心思却并不浅白,他在路上即便称他为“好友、重临兄”,喊的多么热乎亲切,都很少提及家里人,更很少提及他的亲妹妹,崔珣的嘴对自家人的保护十分严密。
  在逃亡结伴回京的路上,他们也算生死之交,换做一般人早该在这时候对林戚风放下戒心,称兄道弟的同时也会提及自己家中亲属,人是会思念家人的,也会有着分享自己家中事情的欲望,但崔珣没有,他没有丝毫分享和炫耀家里人的意思,面对林戚风的试探也总是嘻嘻哈哈岔过去了。
  直到他们终于入了关,进了京畿的城门,崔珣才点明自己是文臣之首崔晟的子孙,知道他家中只剩他一个,在京畿没有房产,这才邀他到他家做客。
  数月以来,他试探崔珣,崔珣也未必不是在观察他。
  崔珣不愧为崔晟的嫡孙,林戚风觉得他若是入仕未必就会输给朝堂上的一些有能耐的臣子,可惜经他了解,崔珣显然无意当官,他并不是不懂官场,而是他更想做一个权势无关的当世风流的骚客,他可以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却不想为了一点权利,将自己一生都埋葬在权势的争斗中。
  有这样的崔珣,林戚风自然就对崔家其他人充满好奇,他以为崔樱性格也会与她兄长相似,但短暂观察下来,比起崔珣,崔樱除了她出众的容貌和微微有瑕的身姿外,她并无其他特点,甚至与林戚风见惯的京畿世家贵女别无二样。
  或许,她性子还要比那些贵女更加柔弱敏感一些。
  “阿樱,你在寺里祈佛都做些什么,怎么突发奇想要去城外的山寺。”
  “大母,顾家三嫂说,城外的山寺要更灵验一些,我便抱着试一试的想法跟她去了,祈佛就是按照庙里的规矩吃斋念经打坐罢了。”
  崔樱感觉到她说话时,兄长带回来叫重临的朋友似乎看了她一眼,而她此时依偎在余氏身旁编造着自己在庙里祈佛的经历。
  余氏:“那你下回挑个离家近些的,在城中我也能去看一看你,在城外大母年纪大了不方便,对你我又实在是放心不下。”
  崔樱抿了抿唇,张口向余氏保证,“大母放心,那地方我不会再去了。”
  余氏疑惑的朝她看来,要对祖母撒谎,崔樱内心十分歉疚,但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她说:“山中住了大几日,总觉得不如在城里热闹,我反而更加想念阿翁和大母,所以以后不会再去这么远的地方了。”
  本来寺庙祈福就是顾行之弄出来蒙骗她家里的借口,崔樱也不是真的对佛有兴趣,她觉得这些不过都是世人折腾出来的虚幻骗局,若世上真有菩萨,为何从前她年年许愿都不见成真。
  “不去也好,”余氏并未怀疑她,“你想要什么用不着向菩萨许愿,只管同家里人说,我你阿翁还有你父亲总不会亏待你。还有啊,你阿兄现在回来了,我也可以下心来了,他自小最疼的就是你,你们兄妹二人相聚,也要多关怀关怀他。我看他在外面过的不一定好,他出走时,你父亲命账房断了他的月例银子,他走到哪儿都得不到家里接济,这样虽然不好,但他太不知天高地厚,莽撞行事,我与你阿翁都觉得该让他长个记性,就没有多加施舍帮助。也不知道他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但他对你之心,也一定是没变的,血脉亲情岂是那些鬼神之论可比拟的,以后有什么事你也可以找你阿兄商量了。”
  余氏说的话,崔樱自然谨记在心,崔珣对她来说,不仅是她兄长,也是她童年时期的玩伴,更像是一种精神支柱,她曾经崇拜崔珣超过了崔崛崔晟。
  崔珣出门游历,每天看到崔玥和崔源打打闹闹,她没有一天是不想念他的。
  崔珣带回来的风波暂时平息,夜已深,崔晟才发话都散了,然而在崔樱扶着余氏回后院歇息时,崔晟一干人等又转移去了书房。
  父亲虽然对兄长不满,但对他带回来的朋友倒是挺好的,就连阿翁刚才也夸赞了他几句,只是那位重临郎君看她的眼神,总会让她想起一个人,倒不是说对她有非分之想,而是高深又莫测。
  这种人定然非他表现出来的那么良善,经历不少事的崔樱现在也能稍许看的出一个人到底简不简单了。
  她抱着胡思乱想躺在榻上沉沉睡去,因这夜太热闹,又被崔珣的事占据了心神,竟然直到白日都忘了顾行之会登门的事。
  彼时她已经不在崔府,因想到崔珣几年不归家,以前那些旧衣裳都已经穿不下或该换了,于是一早就和祖母出来到绣庄里亲自给崔珣挑选做新衣裳的布料。
  鉴于那位重临郎君是崔珣的好友,崔樱听说对方身世单薄,在北鲜以行商为生,这次进京就是为了行商卖货,结果遇到山匪,货物没了,他带的仆人也都葬身山匪刀下,目前只能暂寄在崔府,住在她兄长院子里,便心存几分怜悯,和余氏一起在挑布料时顺便将他也捎带上,做几套新衣服。
  崔珣俊俏以前又喜好风雅,崔樱觉得月白风清之类的颜色最适合他,不知不觉就将满货架上的这类颜色都挑光了,然而这其中也少有她满意的。
  被安排接待她的绣庄伙计适时的道:“贵女要是觉得不够,可以再到库房里去挑,昨日刚到一批从南陵运过来的好料子,花样颜色比咱们京畿的柔和许多,倒是比较符合贵女想要的那种。”
  落缤:“既然是昨日到的,为何不摆上来,还要去库房。”
  伙计为难的道:“这,实在是那批货到的太晚,虽是昨日到的,今日早晨才卸货挪到库房,没来得及整理。这位娘子放心,库房日日都有人清扫,同货柜这里一样干净,绝不会弄脏二位衣裳。”
  崔樱正想和余氏说一声,发觉她正在与刚碰见的世家夫人喝茶说话,便没有派落缤打扰他们,她点头示意,“带路吧。”
  这绣庄背后的主人也是财大气粗,庄子里养着上下两百号绣娘,崔樱路过时还看见这些绣娘在屋内里认真缝制女红。
  伙计领她到库房门口,推门请她进去,就在落缤也要踏进去时,忽然被伙计拦住,“这位娘子,还是跟小的到一旁喝口茶水去吧。”
  落缤心惊的刚要怒斥绣庄的伙计无礼,质问他想做什么,就听崔樱一声惊呼,库房的门被人从里面关上落锁,“女郎!”
  看门后叠下来的阴影,崔樱仿佛是被人抵在了门上,“告诉你的婢女,让她不要多事。”
  遽然传来的威严话语同时让两人都愣住了,很快落缤听到了她家女郎娇羞柔软的声音,“我没事落缤,他,他我认得,你先下去,过会再来。”
  崔樱说完纳闷而迷惑的看着贺兰霆,他的身形没变,声音也没变,只是相貌却好似变了一个人,若不是他亲口承认自己是谁,崔樱刚才就已经大惊失色的喊救命了。
  崔樱:“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
  贺兰霆知道自己吓着她了,扫了眼门框,“换个地方再说。”他本是将她抵在门上,那张陌生的面孔离的很近,崔樱有种是另外一个人在同她说话的错觉。
  贺兰霆松开她的肩膀,牵着她的手,带她绕到库房里面,径直拉开一扇货架,露出里面的门,崔樱喃喃道:“这是……”
  贺兰霆推开门带她进去,了当的替她补完后面的话,“这是别有洞天。这绣庄乃是孤手底下人的产业,打开这扇门,穿过一条小道就是一处新的庭院,在那里不管做什么,都不会被听见。”
  崔樱脸不易察觉的红了,表面上却恍若没有听懂他后半句的暗示,“你是知道我在这里,所以过来找我的?你找我何事,我还不曾去见菱娘子,暂时回报不了你。”
  她感觉到自己的手被贺兰霆握在掌心,捏的很紧,听了她的话,他不苟言笑的俊脸并未露出睥睨不屑,甚至大方承认了,“的确如此。”
  等到了他所说的庭院里,贺兰霆才停下脚步,他回身对着她拍了拍手,一道藏身在假山后的身影才走出来。
  崔樱惊诧的看着消瘦许多,面色比往日要虚弱的菱娘子走到面前向她跪下,“奴婢有罪,让贵女受惊了。”她指的是那日在她家院子里,鼓动崔樱爬墙受伤,害得她被顾行之发现囚禁的事。
  “给贵女惹出这种祸端,是奴婢该死,奴婢已经向殿下请罪受罚了,答应今后都不再犯,还请贵女原谅奴婢。”
  她早该知道菱娘子是贺兰霆的人,但在那时并不确定,她以为贺兰霆只是知道菱娘子是什么人,会些什么技巧,所以专门喊她去学的,也就没有怀疑过这些事情背后,是不是有贺兰霆的手笔。
  今天一见,有些疑惑不必多说,已经豁然明朗。
  崔樱:“你让我去找菱娘子,实际上是想让我发现顾行之在外面养了个寡妇,为什么?”她实在不懂贺兰霆为什么要这样做。
  贺兰霆道:“你既已发现他和你所想的不同,又不再闹着和他退亲,如此忍气吞声,孤自然是怜惜你,也就不想你被继续瞒在鼓里。孤只是想让你知道,在别院中你看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顾行之身边的情人还有很多。你答应了做孤的人,作为恩赏,孤也就想让你知道事情的真相。也是想看看,当你发现顾行之是多么不堪后会怎么做,结果,你果然还是选择了成全你父亲,继续履行这门姻亲。”
  崔樱有一瞬间觉得他设计自己的心思当真非常可怕,他仿佛是在把她的遭遇当做一场戏,他则是掌控全局的那个人,看她苦苦挣扎看她失望伤心,面临一个又一个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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