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心负我——六棋
时间:2022-05-02 11:56:00

  崔珣的声音由近到远,“或许很快,或许,或许……”
  “你好生保重,阿樱。”
  回音荡响,崔樱愕然惊醒,她睁开眼就对上贺兰霆深邃来不及撤离的目光,胸膛起伏不定,心中对梦里患得患失的一幕还心有余悸。
  “你……”
  贺兰霆刚刚在揉她的眉头,她刹那以为自己看错了,竟然会在他眸光深处感觉到一丝柔情和担忧。
  而事实也证明,他两眼清明,刚才不过是她的错觉而已。
  贺兰霆认为,是崔樱睡着梦魇的样子太过可怜,他才会想抚平她眉宇间的忧愁。
  而她睁开眼,不想让她误会,才故作冷淡地收回手,并且道:“从你第一次在孤眼前晕倒起,就时常皱着眉,你还有什么烦心事要说。”
  他话里有要帮她一并做主的意思。
  崔樱体内还残留着梦里慌张心悸的感觉,她其实没被魇住,严格来说那也算不上什么不好的梦,只是她自己感到不安而已。
  一见贺兰霆,她便有了分享的欲望,说:“我梦见我阿兄以前离开京畿的那一次,他说的话全然不同,还让我保重。”
  贺兰霆留意到她嘴唇微干,起身走到房内放置茶杯的桌旁。
  这个过程中,崔樱大概对他升起依赖之情,目光还依依不舍地黏在他身上。
  而贺兰霆倒完茶水,回头转身就看到崔樱脸上明明白白的孺慕情意,他握着杯子的指尖动了动,被他认作是杯里的茶水太烫了。
  他甚至想,崔樱会不会是故意对他露出这副模样的。
  她有一双动人的眼睛,从他们初见时,他就知道了,那时崔樱刚发现顾行之背地里嫌弃她说她坏话。
  她很生气,眼神明亮如火,却又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现在,她不哭了,凝视他的眼睛又仿佛全心全意依靠着他一样。
  不过刹那间,他心绪恢复如初,平静无波,步履沉稳地回到床边,递给她茶杯。
  而崔樱还在依恋地望着他,贺兰霆眉头微蹙,漠然的脸庞终于起了一丝变化。
  他冷声问:“看什么。”
  崔樱反应过来,脸颊处微微泛起红潮,她接过杯子,匆忙道:“没,没什么,在想我阿兄。”
  她扑棱的睫毛化作一只手,在旁人心里不轻不重地挠了一下,就缩了回去,再没动静。
  这让刚领会到滋味的人不上不下,就如同看似面无表情,却心情不虞的贺兰霆。
  于是他借题发挥,说她,“只是一个梦而已,为何还要大惊小怪。”
  崔樱察觉到他的不悦,一腔羞涩的情意变得收敛,整个人又低落起来。
  她似嗔似怨地道:“阿兄对我说,要我保重,我……”
  贺兰霆用一种严厉教训的口吻,一语道出真相,“他说‘保重’没什么不对,只是你不想他离开京畿,你心里始终接受不了他当年留你一个人在这里而已。”
  这些想法崔樱从来没跟别人说过,没想到贺兰霆猜到了还替她说了出来。
  而他语气冷冰冰的,崔樱正处于脆弱失落的状态,一听就更为委屈。
  “是,没错,我是接受不了。我经常想为什么我生下来就腿脚不好,为什么我不跟阿兄一样,是个男子。”
  崔樱:“为什么我总是被留下来的那一个,是不是因为我不好,才让父亲跟母亲和离的。往回数十几年,我没有做过恶,没有恨过人,更没有伤天害理,我小心懂事,处处隐忍,结果在每件事情上往往都不能如意,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
  她一骨碌发泄出来,才让人知道她以前居然是这么想的,原来她也不是真的天生软弱脾气好,只是为了自己想要的,才养成了这种性格。
  贺兰霆与她沉沉对视,乌黑瞋瞋的眼睛让她不自然地想要躲开贺兰霆的注视,她刚刚不小心把真心话说出来,想必他是不爱听的,觉得她小题大做吧。
  可贺兰霆对着她十分深沉的道:“这世上,没有谁能在每件事情上如意。”
  崔樱感到好笑,“怎么会,哪怕我不行,难道连殿下也是吗?”
  她看着贺兰霆冷厉而沉默的脸色渐渐收住嘲讽的语气。
  贺兰霆审视她,似乎才想起崔樱年纪比他还小几岁,他威严的气势收了收,把她手里攥得死紧的瓷杯拿出来,不妨教她一句道理,“所有的事事如意背后,都是事在人为。”
  就像她今日为了崔珣冒雨擅闯他的府邸一样,虽然不能完全如她的意,但在他心里,派崔珣去灵州的计划至少会稍微改变一些。
  她想让崔珣官运享通,他答应就是。
  只是他不会让她知道,崔珣的调令实际上是他推波助澜的结果,经与圣人密谈商议后才下发的。
  即便崔晟、崔崛任何一个不同意,他们也只能看着崔珣奉命行事。
  君要臣如何,臣就得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挺下来是崔珣的本事,没挺下来听天由命。
  “顾行之,”贺兰霆提到他的名字,顿了顿,在崔樱疑惑而期盼地朝他看来时,道:“他对你动手的事,孤决定替你给他些教训,也算为你出气。”
  “下回别再弄得一身伤来见孤,你想要孤怜惜方式有很多,而且你很会,你知道的,不是么。”
  崔樱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能瞒过贺兰霆的法眼,但不妨碍他说出来时,让她臊意顿生,面红耳赤抬不起头。
  “那,那樊娘子就可以吗。”
  贺兰霆不说话了。
  崔樱也不吭声不追问,她抠着锦被上的云腾刺绣,喉咙里堵着一口浊气。
  “你们不同。”贺兰霆终于说。
  崔樱轻声问:“哪里不同?”
  贺兰霆:“心里位置不同。”
  崔樱抬头与贺兰霆相见,眼睛像被火燎着般受惊地扑闪。
  那天之后,崔珣的调令不变,但他在灵州担任的官职直接提升到三品,俸禄也增加了,堪与他父亲比肩,比原来的副四品官位升了两个等级。
  重要的是他的领头上司变成了崔晟,明面上是受崔晟管辖,暗地里他还是贺兰霆的人,随行时他还可以带上不少崔家的部曲,这一走将要分掉崔家一部分的能人势力。
  这是崔晟决定给他的,在外人眼里看来,崔珣在崔家继任者上的位置板上钉钉,他今后做什么事都代表着崔家,更代表着他阿翁崔晟。
  见到如此情况的崔樱,也终于放下了一直提起的心,开始安然接受兄长又要离开她的事,并且整个崔府都已经知道崔珣要去灵州,都在为他出发那天做着准备。
  而让人意外的是,与崔珣的官职变动消息一同出现的,是太子管辖之下的六率府府君换了人。
  变成了一直与顾行之不和性格耿直的张幽。
  对外,知道的是顾行之在太子那是另有安排,职位升迁有所变动是极为正常的,京畿暂时还未出现热议,此时风头无两的还是崔珣。对内,清楚的底细的极小部分人都知道,是崔家的长子,现在的崔御史在临走之前弹劾了顾家四子,六率府前任府君大人。
  大事检举他近几年在公务上决断有误,小事检举他私德有污,不适合坐在府君位置上,有理有据地请求上面把府君换为别的人才。
  这堪称是一场“大义灭亲”,也不知崔珣哪里对顾行之不满,竟然能对姻亲,未来的妹婿下手。
  听说顾行之下一职位未定,没了府君的职务,顾行之身上只存两个有实名而无实权的头衔,目前休养在家,暂时只能做个闲散人时,崔樱愣过之后就反应过来。
  那天贺兰霆对她说替她出气的话,原来都是真的。
  而私底下向她传递消息的朱墨,状似不经意地询问:“女郎,可要再去顾府探望探望?”
  落缤瞪眼道:“还去什么,上回给的难堪难道还不够吗。”
  朱墨:“落缤妹妹,奴婢也是替殿下传话,上回女郎在顾府不舒坦,这回再去顾府,可以让别人不舒坦。去不去,端看女郎自己,一切有殿下在女郎背后撑腰。”
  朱墨话音一转,“不过,奴婢觉得女郎应当是不想去的。殿下为女郎做到如此程度,既然不去顾府,女郎何不亲自向殿下道谢一番,也好让殿下知晓,女郎感受到了他的一片真心。”
  崔樱领会了朱墨言语中的暗示,贺兰霆帮她阿兄升了官,顾行之又失了职,两者放在一起比较,一个升一个贬,这不就琢磨出其中滋味了。
  想必顾行之长这么大,还未吃过这种亏吧,她的确该亲自感谢他。
  贺兰霆盯着那一行簪花小楷,对收到崔樱投来的花笺并不意外,他说过,她在这方面总是会给他出其不意的小小惊喜。
  崔樱说了几句好听的话,说要酬谢他。
  贺兰霆什么没有,他不缺谢礼,他只是好奇崔樱会用什么方式表达谢意。
  魏科看着太子提笔写下回信,再封好让他派人送去崔府。
  贺兰霆:“告诉崔樱,孤拭目以待。”
  院子里,守在一旁的朱墨望着天上,终于等待了从太子府邸飞来的信鸽。
  她吹哨一声,信鸽便落在她肩头。
  朱墨刚要取下绑在它腿上的信筒,就听见背后传来脚步声,她来不及藏起信鸽,就听见崔珣的声音对她道:“哪儿来的鸟,拿过来给我看看。”
 
 
第69章 
  朱墨僵在原地,察觉到她一时的异样,崔旭盯视的眼神逐渐严厉,逼迫道:“怎么还愣着,听不见我说话?”
  “沉璧,去,把那只鸟拿过来。”
  朱墨捧着鸽子回转身,“大郎来了,这是奴婢凑巧捡来受伤的鸟,不是什么名贵品种。”
  沉璧上前,觉得这婢女神色有些怪异,看着蛰伏在她怀里的鸽子,伸出手。
  “谁管名不名贵,大郎要看你照做就是,给我。”
  朱墨没守住,在争抢间,“哎哟”一声后,鸽子展翅飞到了墙头。
  她松了口气,故作为难,“这……”
  沉璧瞪着她,“你。”这婢女是故意的。
  鸽子飞走,崔珣收回目光,对着他们冷笑一下,趁着朱墨不注意间从地上拾起刚刚掉落的信筒。
  崔珣在朱墨惊诧难看的表情中打开,取出卷成一团的小小信纸。
  “大郎君。”
  朱墨上前想要阻止,被沉璧一手捉住拦下。
  崔珣正当阅览信纸上的字,眼皮抽动,就听崔樱叫他,“阿兄,你怎么来了,出什么事了。”
  她走到崔珣跟前,目光与崔珣同时盯着他手上的私信。
  墙头的鸽子飞落在地,按照传信驯养的习惯,朱墨都会给它赏些吃的,等吃过以后它才会飞回去。
  可现在朱墨内心焦灼,恨不得它快些离开。
  不想鸽子走到崔樱脚边,她低眸看了眼,就将它抱进了怀里,而崔珣复杂的眼神也从信上挪开。
  崔樱面色如常,对上崔珣的眼睛还朝他温婉地笑了笑,她一手抱着鸽子,一手向崔珣讨要,“阿兄,看完了的话,就把东西还我吧。”
  崔珣第一个念头便是:有人在和他妹妹私底下传信往来。
  对方没有署名,且字迹陌生。
  拭目以待四个字更是在他脑中不断回想,他手中的东西交还给了崔樱,“什么拭目以待?”
  崔珣问得太过直接,并且仔细观察着妹妹的表情。
  然而崔樱略微惊讶地“啊”了声,怀里的鸽子自己落地,她看了眼信上的字,十分平静地毫不慌乱的含笑道:“是我一位朋友,我说要送他一份礼物聊表谢意,他知道了才这么回的。”
  “什么朋友,是贵女吗。”
  “是啊,阿兄。”
  崔珣从没怀疑过崔樱会做一些出格的事,他一直都坚信妹妹的性子单纯善良,高洁清澈。
  然而就在今天,他感觉到了,阿樱在对他说谎。
  飞鸽传信,从来都是用以私密、互通消息的工具。
  既然要道谢,何须要避人耳目,遮遮掩掩,什么重要的事,阿樱不找他帮忙,还要劳烦外人。
  其次,虽然信上并未署名,可那字迹笔锋凌厉,鸾跂鸿惊,绝非时下女子的手笔。
  无他,以字识人,男子写字的力道与女子都各有不同,崔珣更是这方面的好手,他轻易就能识别出来其中差异。
  尤其这纸也非凡品,不仅精而且贵,工艺难得。
  依崔珣对崔樱的揣测,和她互通书信的人绝对不是顾行之,阿樱厌弃他,他是知道的。
  “阿兄,进去坐吧。朱墨,去端些甜果、糕点过来。”
  崔樱吩咐,她从屋内出来,到帮朱墨解围,从崔珣手中拿回那张信纸,一直表现得冷静镇定,连丝心虚不安的小动作都没有。
  崔珣心里五味杂陈地跟在她身后进去。
  转身间,崔樱其实也静悄悄地松了口气,捏着信纸的手心一片汗意。
  看到沉璧抓住朱墨的一幕,崔樱就预感不妙了,果然等她出去时崔珣已经拿到了贺兰霆给她的回信。
  她心神绷紧片刻,想到贺兰霆每每跟她传信的字迹都与平日不相同时,又缓缓松懈下来。
  他们关系见不得人,在这种地方都很注意,轻易不会落下什么把柄。
  就算兄长看见了,也不会猜出对方是谁。
  只要崔珣不再追问……
  “阿兄,你的行头都准备好了吗?”
  进屋后,崔樱主动提起话题,他们兄妹二人从上回不欢而散后,就没单独交心过。
  崔珣:“好了,任期已定,我须得尽快起程,不出意外,大后天就要走了。”
  崔樱讷讷张嘴,“这么快。”
  她虽然接受了崔珣要离开的事,可等他亲口说出离开的时限,崔樱心生一片不舍得惆怅和惘然。
  崔珣就是趁走之前,专程来看她的,他在京畿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崔樱,要是有可能崔珣都想将妹妹带去灵州。
  但这绝不可能,他是去上任的,并非是去游玩的,此去并非坦途,又有诸多不确定的风险,他不想让崔樱受累,留在京畿反而是最好的。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