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丞相少年时——青崖浮云
时间:2022-05-02 11:57:50

  “怎么可能。”纳兰铮眼中写满了不相信。初初在都城,这里是北疆,两地相距几千里,她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他随意往下扫了一眼,并没有记忆中的人影。他面无表情回过头,用力捶了他一拳。
  “下次别同我开这种玩笑。”
  “我真看见了,肯定是她!”
  纳兰铮懒得理他,独自一人下了楼。
  纳兰初好不容易挤出人群,看着怀里完好无损的莲花灯,她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河边有个卖墨笔的小贩,见两人手里一人拿了一个河灯,连忙招徕生意。
  “两位可是要放河灯?”
  纳兰初点头。
  小贩脸上笑意更甚,后退半步向他们展示着自己的笔墨,神色十分自得。
  纳兰初扫了一眼。
  说实在的,他水平实在一般,几个字歪歪扭扭的,一不见风骨,二不见笔力。不过趁着节日写些吉语还是绰绰有余的。
  他说了许久,最终纳兰初一句话就轻飘飘地拒绝了他。
  “我自己写就好。”
  她这话一出,小贩就多看了她一眼。
  浮安城女子多不识字,这姑娘一身粗布麻衣,看上去年岁也不大,竟然会写字,着实让他吃了一惊。
  不过吃惊归吃惊,付完笔墨钱,还是给她让了位置。
  纳兰初执笔在莲花灯上写下几个小字,转而把笔递给祁叙。
  秋风撩起袍角,落在沾了墨的砚台上,染上指尖大小的墨痕。
  纳兰初目光恍了恍,手腕像被巨石猛然一压。手一松,笔失去控制下落。
  祁叙接住笔,直起身放在桌上的笔搁上。
  “走吧。”
  “你不写?”纳兰初抬起眼,眸中闪过些许错愕。
  “不了。”他说道。
  两人循着人流,慢慢走到河边。
  河堤上不少男女三三两两站在一起,笑声阵阵。
  “祁叙,我冷。”
  她身子抖了抖,脸上血色尽褪。
  祁叙停下脚步,伸手把她搂进怀里。
  “还冷?”
  “好一些了。”她小声回答,指着河上,“你看这些河灯,真好看啊。”
  苍穹之下,满目皆是绚烂。
  她看着河灯,祁叙低下头看她。
  小小的脸缩在领子里,稚意褪去,已有少女的娇妍。
  他想起三年前的那个雪天,她穿着一身宽大的衣袍,瘦瘦小小的,却拼了命地把他拖了回去。
  她扬起头笑:“祁叙,我们去放河灯吧。”
  “不冷了?”
  “嗯。”
  祁叙解下衣衫,披在她身上。
  纳兰初搂得紧了些,蹲在河边,点燃了莲花灯中的火烛。
  莲花灯飘在水上,荡开圈圈涟漪。随着水流远去,渐渐与其他河灯漂在一起。
  祁叙蹲下身,像她一样点燃了河灯,放在水里。
  大抵是没有做好,河灯漂在水面上,摇摇晃晃的。像是失了群的幼崽,找不到归处。
  纳兰初皱皱眉头,失望道:“这些离太远了。”
  她还想说什么,心却突然一疼,冷汗接连不断流下。
  她要走了。
  ‎
 
 
第42章 
  “祁叙,对不起。”
  温柔的晚风吹散仿佛来自天外的呓语,她擦了擦眼泪,猛然往回跑,跑进汹涌的人群里。
  她不想祁叙看着她走。
  身体愈来愈轻,如羽毛一般。
  周围人声喧嚷,欢乐的笑声仿佛隔着一层隔膜,越来越小。
  身体也在变得透明,逐渐与光影融为一体,
  灯火背面,树影阑珊。
  纳兰初站在树下,泪眼婆娑地往回望。
  少年拨开人群,沿着她来时的路拼命往前跑着。似乎叫着她的名字,夹杂在欢声笑语中,惊慌无措,无语话悲凉。
  但她已经听不到了。
  如一粒微尘,消失在浩瀚无垠的人间,难寻踪迹,了无声息。
  卖笔墨字画的小贩又见到了祁叙,笑着叫住他。
  “这就急着回去啦?”
  祁叙停住脚步问他:“你可有见到方才与我同行的那人?”
  “同行的人?”小贩讶异瞅了他一眼,“可别同我开玩笑,你分明是一个人来的,哪来同行的人?”
  “是个姑娘,比我矮一些。”
  小贩摆摆手,一副你在逗我的模样。
  “你怕不是得了癔症,你瞧瞧你袖子上墨渍,还是沾这砚台上的呢。”
  祁叙抬起手,就看到原本应当出现在宋初衣袖上的墨迹,出现在他自己的袍角上。
  他紧紧攥住染了墨的衣角。
  原来她想要拼命隐藏的,是这个秘密。
  她知道自己会悄无声息离开,所以不愿喝药,任由疾病糟蹋,因为她早就知道,她总有一天要走。
  过去所有微暗难明的细节,在这一刻终于连接成一条再明显不过的线。
  “诶,你怎么……”
  小贩见他神色大恸,不由得担心起身。
  祁叙转过身,拼了命往宋家跑。
  推开她住的那间房间,一切都是陌生的模样,她睡的床,写字的桌台,还有断了一只脚的灯台,全都被厚重的尘灰掩盖,辨不清原来的模样。
  连同她人一起消失不见的,还有她存在的痕迹。
  万物沉默,如同死寂。
  晚风清徐,撩动窗棂,窗边传来些微树叶翻动的声响。
  窗台上压着一叠厚厚的纸,一只木簪躺在纸上,随书页翻动而微微颤动。
  祁叙闭了闭眼,有温热从眼眶流下来。她缓步拿起木簪,纸张随风飞扬而去。
  只剩下最后一张纸。
  仍旧是他熟悉的小楷,笔迹有些歪歪扭扭,最后一笔拉得极长。纸上写的五个小字,像是用尽了平生所以力气。
  祁叙,对不起。
  血点如梅花落入雪地,在纸上零散绽开,刺痛了他的眼睛。
  祁叙把木簪捂在胸口,趔趄几步靠在桌台上。木簪尖端刺在肉里,他早已感觉不到痛意,只是固执地攥紧,攥紧最后一丝她的痕迹。
  “宋初,你可真狠。”
  抽走了人的记忆,却唯独留下了他的。
  祁叙跪在地上,天地万物在一瞬间变成了灰色。
  煎饼跳了进来,在他身上闻了闻,跳上床,又跳进他怀里。
  软软的舌头舔了下他的手臂,似乎是在安抚。
  祁叙垂下眸子,滚烫的泪水落到在它毛茸茸的脑袋上,声音破碎轻微。
  “原来,你也记得。”
  早上,纳兰初国公府醒来,刚站起身,突然吐了一口血。
  如兰听见声音走进来,见到被子上血迹,惊得面目大骇,连忙差人去找夫人和郎中。
  许章绾被这消息吓得头发都没有梳,就匆匆跑进来。
  “阿初,阿初。”
  “娘。”
  纳兰初哭得泪眼模糊,身体颤抖着,身前一滩血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没事没事,娘来了。”
  看她哭成这样,许章绾心都揪了起来,快步奔过去将她瘦弱的身体紧紧搂在怀里。
  轻轻拍着安抚。
  “是谁惹我们阿初啊,告诉娘,娘给你出气啊,别哭。”
  纳兰初闷在她怀里,轻轻摇头。
  泪水不停地流,濡湿了许章绾胸前一大片衣衫。
  “娘,我弄丢了一个人。”
  许章绾拍拍她,温声道:“那就去找回来,娘替你找,叫你爹也给你找。”
  “找不回来了。”
  他藏她的黄粱一梦里,永远都找不回来了。
  “找不回来就找新的。”
  这世间人这么多,不差一个让阿初伤心的。
  看她哭得魂不守舍,许章绾在心里把她说的那个人骂了无数遍。自从她生了阿初,还没见过她哭成这样,就是她哥去北疆也只是在家里闷了几天。这回却哭成这样,肯定是伤心极了。
  哭得累了,纳兰初枕着她的肩膀睡了过去。察觉到怀里的姑娘呼吸平稳了些,她长长松了一口气。
  她刚把她扶到床上盖好被子,如兰便领着郎中匆匆赶来。
  郎中把过脉,捋了捋胡须,脸上显出几分为难。
  走出门,许章绾急忙问。
  “如何?”
  郎中摇摇头,说道:“令女这是思虑过重,气急攻心才吐了血。如今已经失了气血,加之身体寒虚,须得好好调理。”
  就在这时,得知消息的纳兰昀也赶了过来,他一袭朝服,满身风露,显然是刚下朝回来。
  “阿初怎么样了?”
  郎中在都城好歹生活了这么多年,这些权贵重臣自然是认得的。他行了礼,将应当注意的事□□无巨细列出来。
  许章绾吩咐如兰带着他去领赏钱,纳兰昀正要进去,被她一把拉了回来。
  “回来。”
  纳兰昀眉头紧锁,忙问:“阿初她到底这么了?听如兰说怎么还吐了血!”
  “你小声些,正睡着呢。”她压低声音,面容沉重,“你去查查最近阿初都和谁往来,让她伤心成这样,你这个爹得给那人点颜色看看。”
  纳兰昀回想了会,“阿初最近不都在家么,也没有听说同哪家的女子有往来……”
  许章绾捶了他一下,“傻,万一不是女子呢?”
  不是女子,那还能是谁?
  想到那种他从未想过的可能性,纳兰昀感觉自己拳头顿时硬了。
  “哪家的小子,我非剥了他的皮不可!”
  许章绾明白他知道了,摆摆手让他离开。
  “行了行了,你快去,这里我照顾着就好。”
  圆月如明镜高悬,冷辉铺洒,秋风渐凉。
  张氏正在织布,听见动静从门内探出头。
  “你怎么了?”
  祁叙闭了闭眼,藏住眼底的脆弱,含着最后一丝希冀看向她。
  “宋初呢?”
  “宋初?”张氏表情狐疑,放下还未完工的布,“宋初是谁?”
  “是……”
  他话到嘴边,却最终没有说出口。
  她是谁,他也无从知道,毕竟连名字都是假的。
  “是她么?”宋砚从屋里走出来,手中拿着一只光秃秃的毛笔,笔尖的毛已经掉得所剩无几。
  宋砚微微一笑,“我平日写字不会这样,所以,这笔是她的?”
  祁叙转过眼,眼中闪过怀念,声音浅淡。
  “是她的。”
  眼前画面一闪。
  少女笑眼弯弯,盛满了无限春光。
  她一手拿着一支笔,在她面前晃着,“你觉得这一只好看,还是那一只好看?”
  他未答。
  少女又问:“你觉得哪个好看?快说快说。”
  他扫了一眼,随意指了一边,“这个。”
  “我也觉得。”她点点头,把他否决的那只笔重新挂了回去。
  昔日记忆翻涌,心像被巨石压住,沉重地踹不过气。
  宋砚收回笔,神色黯然:“可我不记得她了。”
  “我记得。”他声音轻微道。
  张氏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知道两人在卖什么关子,也懒得问,一人进了屋,点着一盏烛火继续织布。
  哐当哐当的织布声音重新在夜色中响起。
  宋砚拍拍他的肩膀,说道:“跟我过来。”
  ‎
 
 
第43章 
  宋家院子边上有架木梯,是张氏平日用来晾晒东西用的。往常梯子就架在墙角,日晒雨淋,木头已经开始泛白开裂。
  宋砚从屋里走出来,一手拎了一个坛子,递给祁叙一个。他顺着梯子了屋顶。正要把祁叙拉上来,低头却见他站在梯下,不知道想些什么。
  宋砚笑,伸出手,“难道让我拉你上来?”
  祁叙抬眼,眸中翻滚的思绪立刻平息下来,化为一片沉寂的湖水。
  他把坛子抛给屋顶上的人,攀着梯子上了屋。
  两人坐在屋顶上,头顶是朗朗明月,耳边是簌簌秋风。
  宋砚掀开坛盖上的布巾,浓郁醇厚的酒香从坛口飘溢而出。
  他自顾自地喝了一口,没过多久,温润如玉的脸上便飘上一缕薄红。
  “喝吧。”他说着,又喝了一口。
  祁叙沉默看着手里的酒坛,迟迟不动。
  “曾经我以为我也不会,后来等酒入了喉,才发觉喝酒不过就是这么回事。”
  宋砚清隽的面容一半映在月色中,一半沉在黑寂里,不辨神色。
  酒是曾是他最为厌恶的东西,每次喝了酒,那人便会开始对□□打脚踢,很多时候连他也不能幸免。
  后来他们都死了,一个淹死在水里,一个吊死在梁上。
  直到那时他才知晓,酒这东西,有人是消遣,有人是排遣,只不过那个淹死在水里的人恰巧是后者而已。
  他举了举酒坛,又喝了一口。
  祁叙从没喝过酒,也不知这酒是最烈的烧春,他捧起酒坛咽下一口,一股强烈的烧灼感从口中往下蔓延,火烧似的灼烈在胸中荡开。
  “咳咳。”
  祁叙抹了一把嘴角,眼睛被呛得通红。
  宋砚朗声笑了,他端着手中的酒坛子碰了一下祁叙的,仰头喝了一大口,直接躺了下去。
  “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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