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眼微睁,她目光落到木制门框上,没过多久,那道熟悉的身影重新出现。
裴忱缓步迈入房中,脚步忽地一顿,视线投向角落里的一方小矮榻上。
漆黑冷淡的凤眼里似有怀念之色,他坐到那方矮榻上,玄黑衣袍铺洒开来,眼眸愉悦地微眯,“以前我就是躺在这儿,阿缨在一旁照顾我。”
他的话也勾起了云缨深处的记忆,或因是这些日子的搓磨,此时她心底宛如平淡的湖泊,并未因以往的经历而激起一丝涟漪。
她看着天子微微缓和的神色,心中纠结万分,紧张地捏紧衣袖,开口道:“若是……”
云缨对上那双深黑的眼睛,大脑有一瞬空白,随后她按捺下心跳剧烈的加速,方努力鼓起勇气继续道:“若是宫外有我的家人,你会让我出去与他们团聚吗?”
她缓缓噤声,看着裴忱从矮榻上起身,慢慢抬步向她走过来,明灭的灯烛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裴忱撩开床帷间碍事的软纱,微微倾身下来,瞳孔紧盯云缨的脸,拇指缓缓摩挲着她细长脆弱的脖颈,黑眸里仿佛有危险的气息涌动。
半晌,他唇边噙起冷淡的笑,喑哑道:“阿缨除了我,哪里还有家人。”
寒凉刺骨的嗓音顿时打破了云缨对他那点可笑的期盼,屋外倏然响起许多道脚步声,裴忱在这时轻轻抚上她的喉管。
“阿缨就该永远与我在一起,一刻也不分开。”
低沉的声线宛如地狱爬出的恶鬼,欲拉她共同沉沦。
“你说对吗?阿缨。”
云缨苍白着脸并未说话,瞳孔似乎都在因为他的话而颤抖。
裴忱不想把她逼得太狠了,遂直起身,屋外的众多宫婢恰在此时鱼贯而入,在逼仄的房间里整齐排成两列,个个手捧梨花木制托盘。
宫婢们服侍云缨洗盥一番后,正准备替她更衣,便被她按住手阻止。
云缨侧过眸,注视着不远处负手而立的天子,唇瓣害怕地微微抿起,眼底透露的意思很明显。
裴忱亦回望她,唇边勾着意味不明的笑,旋即顺她的意踱步到门外,临走时,轻飘飘吐出一句:“阿缨,早日搬到坤宁宫吧。”
屋内所有婢子心底都是一惊,全然不知她们服侍的,竟是未来的皇后娘娘。
云缨自是不知她们的心思,此时望着那空无一人的门槛边,心底逐渐发沉发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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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第一缕阳光透过窗牖照进屋内,云缨倏然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津津。
她拥被坐起,手抚在胸口上,慢慢平复好呼吸后,方挑开纱帘下榻。
换好衣裳推门出去,遂见院子里一众宫人有序地做着手里的事,听到开门声都很快围过来,对着她恭敬行礼。
“姑娘,御膳房把早膳送来了。”
云缨的视线从她们面无情绪的脸上一一扫过,只觉得心中仿若沉沉压着一团阴云,天光都昏暗下来。
她缓步行到食案边,目光落到那些她小时候饿肚子时,殷切渴盼的菜肴上,心中却是一派平静,连一丝波澜也无。
有宫婢上前来仔细为她布菜,晨风徐徐吹着,身后披散的乌发随之扬起,云缨侧眸看向那将她禁锢的深红高墙,余光倏然注意到天穹上北归的群雁,在碧空上扑扇羽翅,很快只留下小小的黑点。
她无甚滋味地吃着嘴里的食物,忽听旁边的宫女道:“姑娘今日不用去御书房了,陛下去军营巡视了。”
闻言,云缨握着筷箸的手微微收紧,眼睫轻轻颤了颤。想要逃离这里的想法,在这一刻前所未有的强烈,直达顶端。
不动声色地用完早膳,她照常把自己关进屋里,没人察觉有什么不对,都继续做自己手里的事。
日头逐渐高涨,阳光普照大地。
军营远在城郊,裴忱一去一回,至少要到晚间才能抵达皇宫。
但其实他并不是去军营,让宫婢这么说只是想给阿缨一个惊喜。
西边小国派来使臣,说是意外捕捉到一只仙鹿,以表心意,将它赠予大齐。
那仙鹿通体洁白晶莹,脾性温和,宛如天山上的一捧白雪,不染一尘,纯净到无一丝瑕疵。
使臣还说,它的皮毛可以做成世间最漂亮的皮裙,鹿角经过加工后也可以制成最精致的饰品。除此外,仙鹿福泽深厚,也可以把它好生供养,保大齐万年长盛不衰。
他的说辞裴忱并不感兴趣,只是忽然想到阿缨近来心绪不佳,加之他错过了她的十六岁生辰,她又向来喜爱这些温驯可爱的动物,遂准备送给她。
护送仙鹿的队伍落在后头,要过繁琐的关卡,裴忱今日亲自前去,一是为了确认仙鹿外表的确如使臣所说那般美好,二是要确保它不会伤人。
同时也是为了……
裴忱微微侧目,视线隔空投向皇宫的方向,漆黑冷淡的凤眸晦暗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