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潜一直在追查汤明泉的事,咱们去趟刑部大牢问问他。”
昌平候瞪了她一眼,没说话。
“祖父!大局为重,您别忘了,您和我都差点儿死在了西北,若不将人找出来,咱们一家老小的命可都不是自己的!”
不等她说完,昌平候便转身大踏步朝着刑部走去。
见她也跟了上来,昌平候眼一瞪,“你给老子回去!”
她立刻正色道,“您别忘了,汤明泉唯一的女儿是我的二娘,说不得这事儿我还能帮上忙!”
昌平候一噎,也不管她了。
顾潜就是昌平候送进来的,如今他说来要见,刑部的人自然不敢怠慢,立刻让人领着他们进去。
沈熙跟在昌平候身后,穿过层层防守,最终到了最后一间牢房。
顾潜正双目紧闭,盘腿而坐,身上还是那天穿的宝蓝织锦云纹长袍,身下是杂乱的干稻草,周围是昏暗幽闭的牢房,却丝毫不减他身上的沉静内敛。
听到动静,他霍地睁开眼睛,见到是沈熙,他立刻起了身,可看到她旁边的昌平候,犹豫了一下,终是没能再向前。
昌平候看了一眼门口地上精致的三层食盒,冷哼一声,“永安候倒是好人缘,这刚关进来就有人上门了!”
一旁的狱卒见他盯着食盒,连忙解释,“回禀侯爷,这是镇国公世子带来的,小的看过了,里头除了吃食,没其他东西!”
沈熙也看了一眼那食盒,从袖中掏出一个银块,塞入狱卒手中道,“有劳了,还请您在外稍等片刻。”
狱卒见昌平候没说话,立刻点头退下。
见人走了,昌平候这才开口道,“那汤明泉,你还查到了什么?”
顾潜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昌平候一眼瞟过去,正要发火,沈熙连忙上前,压低声音道,“我们怀疑当年的事和这次的事都与秦王有关,可惜没有证据,你之前怀疑汤明泉留下东西给我二娘,可是发现了什么?”
顾潜沉吟片刻,走上前来,低声道,“汤明泉死后,县衙里先是遭了贼,后来又失了火,他们一家住的院子被烧成了灰烬。还有,他们以前住的房子也被人买了去,买走他宅子的人在其中大兴土木,将房屋地面全都翻了一遍,最后只草草盖了两间屋子便不了了之。”
沈熙和昌平候对视了一眼,如此看来,那汤明泉可能真的藏了东西!
“还有,汤明泉将他女儿送走之后,曾给顾芫去过一封信,说他日后若是遭遇不幸,求她照拂自己的女儿,还说,他们若是走投无路,说不得她的女儿还能保他们一命!”
“顾芫当时没当回事,后来汤明泉出事,她才想起这事来,她原想带着汤容一起南逃,可惜晚了一步,她已经进了教坊,最后她才得想法将她的户籍改了,将人藏到了妓院。”
“顾芫说,她虽然不知汤明泉到底察觉到了什么,可她觉得这事定然不小。所以等他们发觉昌平候的人在查汤明泉的事时,便立刻让人透露消息,引着你们去了西北。”
“这个歹毒的女人!”昌平候听到这儿,又开口骂了一句。
永安候府也在查,她却处处拦着,不让他们冒险,倒让他们昌平候做这出头鸟,他奶奶的!
顾潜不说话,看向沈熙的目光却是复杂难辨。
他本以为永安候也是受害者,没想到顾芫死而复生,不惜拿数万将士的性命当儿戏,也要为自己的儿女报仇,还有他的父亲,明明知道缘由,却因为顾念血脉之情,隐瞒真相,最后也因此被人灭口。
他永安候府既是始作俑者,又是受害者。而他,本以为能化解两府恩怨,抱得美人归,没想到真相揭露,自己却再也没法开口喊出沈熙的名字。
昌平候见那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阵烦躁,“走了!”
说罢,大踏步朝外走去。
沈熙哪里看不出他眼里的犹豫和不舍,她转头看了昌平候的背影一眼,上前一步,伸手隔着栅栏将顾潜的头勾下,凑上前去,在他干裂的唇上狠狠亲了一口,“等我!”
顾潜被她拉下头,不等他反应,唇上就是一片湿润柔软,虽是短暂的一瞬,可他还是尝到了那股香甜,带着她身上独有的草木香,他浑身一颤,他想说一声好,可又觉得自己只怕已经没了再拥抱的机会。
昌平候见人没跟上来,回头一瞧,自家孙女竟没羞没臊地去亲个大男人,顿时觉得瞎了眼。
再看那顾潜羞红了一张脸,沈熙却像没事人一般跟了上来,一张黑脸比锅底还亮上几分,却不知该说什么话来训。
正憋着气,就听牢里的人道,“听说半月前右都尉王翔毒疮发作,死在了固原,侯爷不如再去查查这个王翔。”
“老子还用得着你提醒!”
昌平候扔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
昌平候的脸一路挂拉到府里,就是见了老夫人也没能让他好看一分,沈熙却没给他训斥的机会。
“祖父,我想回一趟江南!”
昌平候闻言,立刻回头,“你二娘真给你留遗物了?”
她摇头,“没有,不过,若是二娘真的有什么东西,我想我大概知道它在哪儿?”
“什么地方?”
“扬州府万寿镇!”
那是二娘母女曾经生活的地方,那里的紫藤小院也是她魂牵梦绕一直想要回去的地方。
璞玉看着两手空空的老掌柜,顿时急了,“圣旨呢?”
老掌柜脸上依旧挂着笑,“殿下别着急,圣上说,先等昌平候府给三公子重新安排个合适的身份,再下旨意。毕竟,三公子如今还是位公子呢!”
“对!对!”璞玉一连声地点头,原以为圣上会拒绝,没想到只是让他等等。
等等也好,他的府邸还没修好,他想要送她的聘礼也没准备好。
可是,他依旧觉得心慌,“肥叔,圣上他当真同意了?”
“殿下放心,圣上听说您看上的是三公子,比您还高兴呢!”
“那就好!”他也笑了起来。
他的熙妹妹本曾是这世间最聪慧勇敢的男子,如今又是这世间最美好的女子,圣上又怎会不高兴!
沈熙拿定了去江南的主意,便立即去二郎巷跟秦夫人辞行。
秦夫人听说她独自去扬州府找寻证据,当即皱了眉。
左先生看出她心中的担忧,开口道,“你虽打算乔装出行,可难保不被人发现,若是没找到证据也就罢了,若是找到了,只怕。”
秦夫人听了这话,当即开口,“我们跟你一起!”
左先生笑了起来,“就请熙儿护送我们这老弱病残去江南吧!”
第二日,城里便传了一则消息,素来贤良淑德的秦三夫人同沈三爷和离了,带着唯一的女儿净身出了侯府。
坊间沸沸扬扬,有说是秦三夫人不守妇道被侯府休了,有说沈三爷沉迷仙道精神失常,秦夫人不堪其扰,这才带女儿出府,还有说是因为爵位落到了大房沈怀旭的头上,三房夫妻因此失和,最终和离。
流言五花八门,每一个猜测都隐隐指责了秦夫人的不贞不孝,不贤不良。
沈熙心中愧疚,秦夫人却丝毫不在意。
她仔细检查了车中的软垫靠枕,暖窠点心,又将车帘仔细压好,不让它透进一丝风来,这才吩咐小厮将左先生扶上马车,又细细叮嘱了一番,这才转头对她道,“几句闲话而已,我若是在意,早十几年前就被这些话给淹死了!再说,几句闲话,换你一个平安,我不觉得委屈!”
左先生坐在一旁,眼神跟着她忙前忙后,闻言哈哈笑了两声,“你母亲自小就是通透之人,熙儿不必自责!”
缈儿在一旁看看自己母亲,又看了看左先生,捂着嘴咯咯笑。
沈熙也笑了起来。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悄无声息地驶出了南门,在她走后,昌平候府的护卫也从西门出了城,直奔西北。
又过了几日,璞玉到底不放心,又让老掌柜去了趟昌平候府,谁知却扑了个空。
沈熙早已不在府中,他再也坐不住,直奔皇宫。
圣上听说他的来意,哈哈笑了两声,“别急,这事儿我也知道,等人一回来,朕便给你们赐婚!”
璞玉见圣上给了明确的答复,终于放下心来。
第102章 归来
一过完年, 沈怀旭便回了军营,沈砚也收拾了东西,点人准备回大同。
老夫人拉着沈砚的手, 哭得说不出话来。
府里一年比一年冷清, 今年更是如此,沈熙年前便带人下了江南,还将秋娘和缈儿也给带走了。
临行前,缈儿进府给她磕头辞别, 她看着孩子瘦了一圈的脸,还有额上指头大的疤,对秋娘的那点恨再也提不起来了。
事到今日,她才彻底明白沈熙当初的那句话, 若是自己早点下决心,恐怕事情也不会闹到如今这个地步。
是以, 那些姨娘说要出府, 她半点儿没拦着。
沈昀先是被沈熙吓了个半死, 接着又被侯爷打得半死不活。
如今活着跟死了也没什么分别, 留着那些妾室通房也是摆设, 倒不如像沈熙说的,给人留条活路。
没儿没女的全跟着沈砚走了,就连陈姨娘也动了心思, 她也干脆打发了她一起, 邱姨娘则是回了娘家, 最后, 一院子的姨娘通房,只留下了一个杜姨娘, 还有一个舍不得儿子的春姨娘,倒是叫人省了不少心。
沈砚知道她心里难受,只得强笑着安慰她道,“您别伤心,明年我来看您,到时让春哥儿带着他媳妇和孩子给您磕头!”
老夫人抹着泪点头,“好!我就盼着你们都能回来,一家子团团圆圆!”
想到春哥,还有老二家的珂姐儿,霖哥儿,她都从来没有见过,她眼里的泪掉得更多了。
沈砚听她说这话,犹豫了下,终究开口道,“阿娘,老二说,当年若不是父亲逼着他拿刀练武,他也不会日日噩梦,变得魔怔了,就是到了现在,他也不愿再面对父亲。”
老夫人一怔,随即明白了什么,她的声音发颤,“那你呢?”
沈砚看着她,苦笑,“我?大概也是有恨的吧,所以这么多年也不愿回京!”
“记得小时,我爱用剑,爹非逼着我用刀,我要穿将服,他非逼着我穿短褐,我想带兵打仗,他非逼着我嫁人,阿娘,我是人,我也有自己想做的事。”
“老二也是,你们恐怕不知道,老二从小就不喜欢练武,每次说是去练武,他都偷偷在一旁看书,我和昭弟帮他瞒着,他不敢正大光明地去学堂,只得到处求别人的笔记来看。
昭弟死了,他比谁都难过,比谁都害怕,可爹,还逼着他拿刀,逼着他给昭弟报仇,他不是被吓疯的,是被爹逼疯的,他若不是离了家,早就没命了。”
“有时,我真羡慕仨儿,当初若我们也能说一句恕难从命,是不是结局也会不一样?”
老夫人看着面前苦涩悲戚的女儿,再看看她身后面色惨白的侯爷,泪如雨下。
沈砚走后,老夫人又病倒了,昌平候从前院搬回了老夫人的院中,打发了屋中的丫鬟婆子,自己亲自照顾老夫人。
可即便这样,也没能让老夫人跟他多说一句话。
圣上见昌平候一连多日未曾露面,将人叫到了宫中。
“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府中出了什么事?”
短短大半月不见,昌平候像是一下子老了十来岁,再不是当初那个没心没肺胡搅蛮缠的沈铁牛。
昌平候苦笑一声,“圣上,我活了大半辈子,临了才发现自己错了。”
他将沈砚临走时说的话说了一遍,末了,他道,“当初我拼了命的杀敌,挣军功,就是为了能让一家老小不再受我当年受过的罪,吃我当年吃过的苦,让他们好好享一享荣华富贵,谁知,到头来,富贵有了,我的儿孙们却宁愿吃糠咽菜,也不愿留在府里,您说,我这辈子岂不是就是一场笑话?”
圣上沉默良久,命人拿了一壶酒过来。
昌平候足足喝了两坛酒,直到日落,才被人扶着出了宫。
没过几日,昌平候将沈煜叫到了院中,给了他一本册子。
沈煜接过来一看,竟是《食珍录》。当即大喜,随即反应过来,立刻吓得一身冷汗,结结巴巴地道,“祖,祖父!”
谁知,昌平候却像是没看到他的紧张,只摆了摆手道,“这是我从宫中拿来的,你若是喜欢,便拿去吧!”
见沈煜呆站着不动,他又挥了挥手,“去吧!”
沈煜这才如梦初醒,慌不迭地朝外头跑去。
阳春三月,沈熙一行终于回到了京城,护卫在她身旁的不光有昌平候府的人,还有永安候府的墨棋和雀山。
亲眼看着人进了昌平候府,墨棋这才彻底松了口气,也不回府,掉头朝着刑部奔去。
昌平候正和钱将军商量着对策,一听说沈熙回来,顾不得招呼,立刻起身往府中赶。
等见到了人,他的脸顿时难看了起来。
沈熙的额头一团青紫,身上金创药膏的味道隔了几步远都能闻得见。
“怎么回事?”他看向一旁的铁柱。
“遇上十几个杀手,从扬州府一直追着我们进了京,我没事,铁柱他们为了护着我,都受了伤。”
她简单地说了经过,她虽说得轻松,事实上却惊险万分。
去时,因为打着护送秦秋娘母女的旗号,随行的也是为数不多的几个护卫,自然没有引起多少注意。
可等她和永安候府的人会合之后,事情就变得诡异起来。
一开始,他们只是察觉有人盯梢,等他们找到汤容埋起来的铁盒时,藏在暗处的人立刻就跳了出来,既是冲着他们手里的东西,也是冲着他们这些人。
王充他们不敢大意,护着沈熙和她身上的东西立刻往京城赶,一路上交手了不知多少回,亏得有墨棋等人拼死拦截,这才让他们得以成功突围,他们这边还只是受了些伤,永安侯府却死了七八个人。
“可知是什么人?”
她摇了摇头,“没留下一个活口,身上也没有表明身份的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