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她连忙将怀里的东西拿了出来,“祖父,你还是先看看东西吧!”
昌平候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吃了一惊。
他让石奎带人去西北,本以为定能从王翔身上找到突破口,谁知,到底慢了一步,他的死毫无破绽,而当初追杀他的杀手也没了踪迹,甚至连他们埋起来的尸体也不见了踪影。至于那些围剿阻拦沈熙的官兵,他们更是有冠冕堂皇的理由。
西北的调查陷入了僵局,谁知,沈熙那头不光找到了证据,还直接将人给挖了出来!
只是这人,却出乎他们的意料。
崇文帝听说昌平候和沈熙求见,立刻将人召了进来。
等他看清了盒子里的东西,先是震惊,接着愤怒,随后便是长长的一段沉默。
盒子里是被烧了只剩了小半截的粮袋,上面还有半个官府的印章,里头裹的却是一小戳泥沙。
沈熙见圣上不说话,看了眼昌平候,开口道,“陛下,这是当年送往西北军中的粮草,乃是汤明泉从当年幸存的一名伙夫手里拿到,据汤明泉信中所说,偷袭西北军驻地的北蛮人先是放火烧了粮草,然后便开始杀人,这名伙夫当时躲在附近的一个草洞里,躲过一劫,等北蛮人走之后,他才发现这粮草不对,便偷偷藏了这个粮袋。”
“此外,汤明泉还留下一封书信,他将自己所做的事都一一交代了,说得同顾芫并无二致,只是他还提到一件事,当年镇国公世子朱永浩曾派人到西北军中给顾勇传话,之后顾勇便突然改变作战计划,去了突尔兀都。”
崇文帝拿起一旁发黄的信纸,打开看了一眼,脸上却看不出什么表情。
昌平候见状,立刻补充道,“圣上,当年负责押送西北军粮草的正是镇国公世子朱永浩,建议太子西巡的也是他。此外,突尔兀都大战之后,他还是第一个到了战场,臣怀疑,当年幕后操纵之人便是朱永浩,请圣上即刻召他进京,彻查此事!”
当年因顾勇行事太过诡异,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没有人注意到朱永浩也多次出现在其中。
如今,这混着泥沙的粮草一现,再加上顾芫和汤明泉的佐证,朱永浩确实可疑。
崇文帝却没有说话,半晌,才开口道,“朕知道了!”
沈熙不由得抬头朝上面看去,见圣上面色依旧凝重,心里一沉。
当年的镇国公世子如今已是独掌几十万大军的镇国公,更是太子背后最有力的依靠。
若是这件事属实,先不说那几万将士家人,就说朝中大小将领只怕也会心中不平,甚至有可能牵连到太子头上。
她正想得入神,忽听圣上开口道,“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她忙抬头,正撞上圣上探究的目光,连忙垂下眼帘。
“你之前为朝廷捐银,又替百姓建言,还送了朕十几座矿山,朕都没好好奖赏你,你自己说说看,你要什么奖赏?”
“这些都是臣女该做的事,臣女不敢要圣上赏赐!”
圣上笑了起来,“是不敢,还是不想?”
见她没说话,他开玩笑道,“只给你这一次机会,错过了,朕可是不认了!”
她起身看了一眼圣上,俯身下拜,“臣女只想求圣上留永安候顾潜一条性命!”
她的话音刚落,大殿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第103章 真相
昌平候也没料到她竟敢直接开口为顾勇求情, 心里一慌,连忙跟着跪了下去,“圣上!”
“哦?那你说说, 你为何要替顾潜求情?”圣上语调轻松, 却无端地让人后背一凉。
到了这会儿,她反而感觉不到害怕,“于公,永安候顾潜才能兼备, 思虑恂达,对圣上以及大周恪尽职守,忠心耿耿,臣女不忍圣上因他人之过而错失良将。”
“于私, 臣女蒙永安候多次搭救,敬其英勇, 慕其敏达, 已与他私定终身, 共约白头,故而求陛下饶他一命。”
圣上看着她, 眼睛眯了起来。
昌平候连忙开口,“圣上,这事儿我早就知道了,是我点了头的, 您要怪就怪我吧!”
圣上转头看向昌平候,“你是不是当真以为朕不敢杀你?”
“臣不敢!”
“圣上, 此事乃是臣女私事, 与昌平候无关。”
她眼一闭,干脆将话挑明,“臣女自知与三皇子天渊之别,在臣女心中,只将他当作自己的兄长,尊他,敬他,未曾有过一分儿女私情!”
说完,她双手撑地俯身下拜。
昌平候见她将该讲的,不该讲的全说了出来,眼前一黑,也跟着趴在了地上。
圣上久久未曾出声。
沈熙背后的冷汗顺着脊背一路下滑,忽听得一声响,接着是衣物摩擦的窸窣声,很快,殿中又恢复了安静。
又过了小半天,才听到德公公叹气的声音,“昌平候请起吧!”
沈熙抬头看去,圣上早已不在,她转头朝昌平候看去,见他正扶着膝盖艰难地从地上爬起,连忙上前。
直到出了宫,昌平候才吐出一口气来,转头一巴掌拍在了沈熙的头上,“老子今天差点儿跟你一起送了命!”
若是以往,沈熙早就跳起来了,今日却只摸了摸自己的头,冲他讪笑,“祖父!”
昌平候一滞,他差点儿又忘了这是个丫头!
他脸一黑,转身就走。
沈熙连忙跟上,“祖父,您说圣上那是什么意思?应该不会再提赐婚的事了吧?”
“你当你是天仙啊!”昌平候没好气。
她一听,立刻放了心,“那顾潜呢?”
“我怎么知道!”昌平候冲她吼。
女大不中留!三句话不离那小子,真他娘的让人窝火!
他翻身上了马,也不管她,自顾自地打马走了。
沈熙在后面连叫好几声也没能让停下来,只得作罢。
她本还想去牢里看看顾潜,如今只能另想法子。
刚转过巷口,就见前面站着一人,白袍玉冠,俊美无双,一张脸却冷得吓人。
她叹口气,立刻翻身下马,“见过三皇子!”
璞玉看着她,看着这张他日思夜想的脸,他想问她,他哪里不如顾潜,又是哪里做的不好。
可等他终于见到了人,却觉得又没了必要。
他在她的脸上看到了愧疚,看到了不忍,唯独没有他要的爱恋。
他苦笑一声,他早就知道,却一直自欺欺人,直到她亲口说出来,这也才真正相信。
他长笑一声,转身朝着巷外走去。
“大哥!”沈熙在后面追了两步。
他的脚步顿了顿,终是没有回头。
过了大半月,京里始终风平浪静,镇国公府依旧门庭若市,永安候府也依旧大门紧闭。
昌平候看着再一次凑到他身边的沈熙,深吸了口气,掉过脸去。
这若是小子,他早上手了,偏偏是个丫头!
老夫人见了,却笑眯眯地朝她招手,“仨儿,来!”
沈熙乖巧地站到老夫人身边,“祖母!”
“你别急,你祖父已经让人去看过顾潜了,说是一切都好!你放心!”
她一听这话,立刻走到昌平候面前,恭敬地施了一礼,“多谢祖父!”
昌平候有些不自在,哼了一声,起身走了。
她看着侯爷离开,笑了起来,转身又冲老夫人一礼,“多谢祖母!”
老夫人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好孩子!”
其实她也不愿意自家的孩子跟永安候府牵连上,顾勇也就罢了,说到底他也是被人利用,那顾芫可是实实在在想要杀沈瑄的!
但一想到沈熙冒着杀头的危险也要替顾潜求情,她便知道,这孩子是铁了心。
她已经失去了一个孙女,不想再失去一个。所以,她愿意帮她去劝侯爷,现在见她领情,她心里也觉得熨贴。
她暗自庆幸顾芫没能得逞,若不然,她无论如何也过不去自己这个坎儿。
又过了半月,昌平候终于忍不住,再次进宫求见圣上。
他听完圣上的话,不可置信地看着圣上,“陛下!怎么能就这么了了?”
“臣的儿子!我大周的四万将士!他们若当真是战死疆场,臣绝无二话,可他们不是!他们是被人故意设计陷害,这才死在了北蛮人手中,老臣不服,臣恳求陛下彻查此事,还将士们一个公道!还天下百姓一个真相!”
圣上闭了闭眼,没有说话。
“陛下!”
“昌平候不要为难陛下了,一切都是本宫的错!”一身荆钗布裙的皇后从内殿走了出来,跪到了殿中。
“当年的事,我都知道。”
昌平候看着这个他素来敬重的皇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当年朱世子负责押送粮草,因连日下雨,耽误了路程,他便冒险从黑水渡河而过,谁知中途风大浪急翻了船,最后捞上来的粮草十不存二,他便干脆先用泥沙代替,将这部分粮草送入西北军中,同时快马加鞭派人送信入京,让我母亲帮他筹集粮草,可惜,终究没能及时筹足。”
皇后说到这儿,停了停,俯下身道,“后来,他无意中得知也和攻打太子大营的计划,便干脆将计就计,先是说服太子撤离大营,随后又引顾勇到了突尔兀都,接着又将顾勇的行军路线送给了也和,这才让西北军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遭遇北蛮大军袭击,全军覆没。”
“母亲过世前,将此事告诉了臣妾,求臣妾日后替他周全,臣妾受母亲所托,又顾念他只是一时糊涂,这才隐瞒至今,臣妾有罪,还请陛下责罚。”
昌平候虽肯定这事儿十有八九与镇国公有关。可万万没想到真相竟是如此,一想到朱永浩仅仅因为害怕承担丢失粮草的责任,就干脆将几万将士的性命白白葬送,气得两眼通红,浑身发抖。
“陛下!”
圣上目光复杂地看着一身素白的皇后,闭了闭眼,“朕自有主张,退下吧!”
几日后,镇国公因殿前失宜,对圣上不敬,被削官夺爵,收回国公封号,当晚,朱永浩与夫人徐氏共饮毒酒,自绝家中。
第二日,朱元柏带着兄弟家人扶棺回乡,再也不曾回到京中。
盛极一时的镇国公府一夕之间便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半月后,皇后因病不治,崩于凤栖宫。
第104章 终曲
刑部大门打开, 墨棋捧着丧服迎上前,声音哽咽,“公子!”
三天前, 先二皇子妃谋逆的案子昭告天下, 圣上收回永安候府世袭爵位,贬永安候顾潜为平民,家产充公。
窦老夫人当时已经病入膏肓,得知摘爵抄家, 抓着沈熙的手,叫了句阿言便闭了眼。
顾潜已经听说了老夫人过身的消息,接过丧服套在了身上,声音嘶哑,“祖母灵柩如今停在何处?”
“圣上恩准停灵三天,今日一早, 三公子便带着老夫人的棺椁去了城外的大光寺, 她让属下在此等候公子。”
顾潜听说是沈熙替他操办丧事, 顿了顿,道,“走吧!”
两人出城到了大光寺, 一进偏殿,便见殿中央停着一口黑漆棺椁,他眼中一热, 倒身便跪了下去, 头埋在两臂之间, 双肩颤抖, 久久不见起身。
沈熙见状,默默叹了口气, 示意墨棋退下。
一炷香后,见地上的人渐渐平静下来,她开口道,“还请节哀。”
又过了半晌,顾潜这才直起身,也不看她,只盯着面前的蒲团,“多谢沈姑娘替在下奔波,顾潜不甚感激!时日不早,姑娘还请早日回城,以免耽搁。”
沈熙烧着纸的手一顿,目光落在他那消瘦的侧脸以及颌下寸长的胡须上,没有说话,继续朝火盆中投着纸钱。
待手中的纸都烧完,她又冲前面磕了三个头,这才起身,二话不说,便朝殿外走去。
顾潜微微侧头,余光中,她那一身素白裙摆随着她的转身旋出一道轻巧的弧线,接着便干脆利索地消失在他的视线中,只留下一阵淡淡的草木香。
他双手紧紧攥住自己的膝头,不让自己起身去追,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喊出口。
见沈熙从殿内出来,青羽和墨棋两人对视一眼,青羽冲进殿内,墨棋当即就去追人。
“三公子!”
“回来!”
青羽跪在顾潜身后,声音哽咽,“公子!三公子可是在老夫人床前亲口说了她是您未过门的妻子!”
顾潜浑身一震,却没开口说话。
他拿起一叠纸钱,投进了火盆,看着火苗瞬间燃起,又渐渐委下,直到所有的光和热埋在灰烬之下,再也看不见,自己也仿佛同这灰烬一般,轻轻一吹,便烟消云散。
永安侯府不在,他亦成布衣,又有何资格娶她做妻。
“你们也走吧!”
青羽还要再说,却被墨棋一把拉住。
昌平候听说沈熙被顾潜「赶」了出来,冲着老夫人直瞪眼,“我说让你拦着她,你非不让,现在好了,上赶着被人踩脸!”
老夫人也摇头,“行了,你就少说两句,仨儿还指不定怎么难过呢,你就不要火上浇油了!”
昌平候一听这话,当即提了刀,就要往外走。
老夫人叫不住,只得让人去喊沈熙。
沈熙还没来得及换下衣服,就听说侯爷提刀要出门,连忙赶去拦。
昌平候看着一身素白衣裙,女子打扮的沈熙,怎么看怎么别扭,沉着脸道,“你快放手!”
“不放!祖父你说过,我与他的事儿您不管了,您可不能言而无信!”沈熙却像是没看见他那张黑脸,依旧冲着他笑。
昌平候拽了拽缰绳,气力小了夺不回,力气大了又怕伤着她,气得干脆从马上跳下,“不管了,不管了!”
说罢,气冲冲地又往回走。
第二日一早,昌平候便找到了钱将军。
钱大同听完他的话,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你这话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