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瓒神色未变,依旧笑眯眯地:“蔷薇,你是不是根本没有证据,所有这一切都是夏大人让你做的,就是为了引出真正的凶手,也就是我?”
蔷薇整个人一震,除了手,身子也开始跟着抖了起来,视线也不自觉地朝屋中唯一的家具,一个橱柜那里飘,陆瓒哈哈大笑,走到橱柜前:“夏大人,出来吧。”
南风知道自己的计谋被拆穿,于是很干脆地推开橱门钻了出来,她整了整衣服,冲陆瓒笑笑:“小计谋,就知道瞒不过老师。”
“原本是瞒不过的。”陆瓒自嘲:“但关心则乱,所以最终还是着了你的道。”
“人都是我杀的,从杜晚娘,到娇蕊、杏儿,最后是张南,都是我杀的,既然已经被你识破,我认赌服输。”陆瓒说完做了个请的姿势:“夏大人,我只希望你给我最后的体面,不要让我带着镣铐从这里走出去,到了县衙,我和妻儿告别后,自会戴上镣铐进牢房。”
“不急”南风摇了摇头:“陆大人,其他几人也罢,杜晚娘被杀之日,你正在大堂上审案,如何□□去杀人?杜晚娘不是你杀的,你在包庇谁?”
“就是我杀的,难道我就不能□□?”陆瓒有些不耐烦:“我全部认罪,所有的杀人证据我会一一提供,夏大人就不要再牵连他人了。”
南风再次摇头:“我原本笃定除了杜晚娘这三人都是你杀的,但看你现在这样子,我却怀疑了,老师,你根本不是凶手,如果是凶手,你根本无需这么快认罪,因为根本没有确凿的证据坐实你的罪行,你之所以这么干脆的认罪,不过是想替别人顶罪,老师,我说得对不对?”
“不对,你说的不对,凶手就是我,我杀了所有的人。”陆瓒有些失态,但他很快控制住了自己,声音也变得有些尖利:“夏大人,我原本已决定认罪,是你逼我的,我忽然发现自己有点傻,我为什么要认罪?凶手是现成的,只有你认定凶手不是张南,另有其人,我只要把你干掉,一切都迎刃而解,哈哈,夏南风,都是你自找的。”
南风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老师,你不会以为我不做准备就一个人来这里吧?你不要做傻事——”
“你是说外面埋伏的谢樾吧?”陆瓒哈哈大笑:“你也不会以为我一个人来这里吧?你提前埋伏的谢樾,我早就让人抓起来了,不过是多一个人陪葬罢了,对了,还有蔷薇,一起。”
陆瓒做了个请的姿势:“夏大人,请吧,你若聪明就不要做无谓的挣扎,我会给你个痛快,若非要搞点事情,你也是知道我的手段的。”
陆瓒压着南风出门,但一打开门,两人都愣住了,谢樾站在门外,像一棵挺拔的松树,不知为何,一脸的不爽,但很明显,身体自由,并无被控制的痕迹。
陆瓒也是吃了一惊,连忙低声喊:“王捕头、王捕头——”
“他们已经都被我制服了。”又有一个人闪了出来,器宇轩昂,有一张漂亮脸。
陆瓒见过这张脸,当日夏南风刚到青县时,他们在一起,他见过他,惊鸿一瞥,夏南风只说那是不相干的人——终于还是着了这丫头的道。
南风笑:“老师,你该了解我,从不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想要活得久,总要多做几手准备的。”
陆瓒苦笑:“想当初,这些话还是我教给你的,想不到你青出于蓝,将从我这里学到的东西都用到我身上来了,罢了,愿赌服输,我还是那句话,所有的人都是我杀的,结案吧。”
能这样结案吗?
第36章
南风一行人回了县衙。
一路上谢樾一脸的不高兴,南风跟他说话也不理,南风自然知道他为什么闹别扭,总归是小心眼,觉得自己既然将防护的责任交给了他,却又不信任他,去找了俞少青.但他也不想想,如果自己没留这后手,只怕两人现在能不能活着还难说。
南风决定不惯着谢樾,便不再理他,与俞少青商讨起下一步安排。陆瓒毕竟是青县的最高长官,风评一直很好,在当地有人脉有人气,至少也要从外地调一些人马过来以防生变。
俞少青自去安排人手,南风便接着审陆瓒。不过陆瓒很不配合,翻来覆去无非就是,不用再审了,人是我杀的,再问,就干脆什么也不说了。
南风正寻思着要怎样才能攻破陆瓒的防线,有人来报,陆夫人来了。南风心中一动,示意属下让陆夫人进来。
南风见陆夫人进来,连忙迎了上去,刚要行礼,陆夫人止住了她。陆夫人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陆瓒,并没有觉得意外,倒是陆瓒慌得站了起来:“夫人——”
陆夫人看着南风,平静地说道:“南风,人是我杀的,晚娘、娇蕊、杏儿,还有张南,与我夫君和儿子无关,你将他们都放了吧。”
其实在陆瓒主动认罪的时候,南风就已经知道了真凶到底是谁,除了陆夫人,还有谁值得陆瓒以自己的性命维护呢?但当陆夫人真的承认自己就是凶手时,南风虽然并不意外,却还是觉得难以接受:“夫人,我还是不敢相信是您做的,您为什么要杀她们呢?”
“为什么呢?”陆夫人苦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大概是因为我不能忍受容儿,娶晚娘那样的女子吧。”
南风觉得很意外:“夫人,我不明白,我夏南风,不过是一个孤儿,你都愿意接受我,晚娘的父亲虽然只是主簿,但比我的家世却要好许多,为什么你能接受我,却不能接受晚娘呢?”
“南风,你该知道,世人在乎的家世、钱财、名声,在我眼中什么都不是,我看中的从来都是人。”陆夫人冷哼:“若晚娘有你一半的好,我也绝不会反对她做我的儿媳。但你看看她,技艺不精我无所谓,性格懦弱我可以□□,但一出事就推脱完全没有担当,这我不能忍。容儿是有大志向的,就算没有强有力的岳家,我相信以他的能力,早晚会出头,但若摊上这么一个懦弱没担当,一出事就会把责任往外推的夫人,还谈什么出人头地?我不能看着容儿一生的志向被毁——”
“所以你杀了她?”南风无法想象,她心目中最是慈爱不过,像母亲一般的陆夫人,会杀人。
“我一开始并不想杀她,只是约她出来好言相劝,让她知难而退。”陆夫人冷笑:“只是我没想到一向怯懦的杜晚娘,居然口才不错,非但不听我的劝,而且说要将我跟她说的这些话,告诉容儿,她说要容儿知道,他一向敬重,与众不同,再慈爱不过的母亲,到底是怎样一个人。”陆夫人轻笑:“我怎么会让她跟容儿说这些,所以,她只能死。”
南风不信:“晚娘是被人用绳索勒死的,将一个人勒死,需要有很大的力气,你是怎么做到的?”
陆夫人看了看自己的手,手指修长白皙,几乎没有皱纹,她保养得很好,可惜,保养得再好还是杀了人:“我外祖父是习武出身,且在边塞多年,为了自保,母亲自幼习武,功夫不弱,后来也教了我一些,我嫁人后便不再学武,只是日常的练习还是有的,别说一个柔弱女子,就是一般男子,只要我想,也是可以的。”
南风仔细观察了陆夫人的手,虽然看着像普通闺阁女子的手,但骨节分明,且隐有薄茧,看起来很有力量,陆夫人说的只怕是真的。这时,她才真的相信这些人确实是陆夫人杀的,这也太残忍了。南风觉得眼前的这个妇人好陌生,或许她从未真的认识她。
“所以,你为了掩盖你的罪行,杀了娇蕊、杏儿和张南?”南风忍不住责备道:“四条人命,你为什么这么残忍?”
“因为她们都该死,没有一个是无辜的。”陆夫人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娇蕊并不是什么好人,她给那些乞丐穷人送米粮,不过是为了接近她们,让她们放松警惕,最终目的是将他们拐卖出去,至少有十多名女子被卖去了烟花之地,有好几个孩子被卖到海外做苦力;至于杏儿,因为卖桂花糕的老板没有将最后一块桂花糕卖给她,她就在人家的水缸中下巴豆,这次敢下巴豆,下次她就敢下毒,留着早晚是个祸害;至于张南,更该死,你道他的窝丝糖为什么这么好吃,大家都吃了还想吃,不过是他在其中加了特殊的料,时间长了吃的人会上瘾,对身体很不好,特别是孕妇吃了,很容易落胎,而且,娇蕊的事,他也有份,是帮凶,否则娇蕊出事后他怎么会心慌?我又怎能用娇蕊的事和他搭上关系,并借机杀了他?”
陆夫人看着南风,脸上的表情异常平静:“我虽然杀了四人,但我并不觉得罪孽深重,因为我杀的都是该死之人,也许我因此救了很多人,谁知道呢?”
南风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好,一旁的陆瓒突然出声:“夫人,你不要说了,这些事你都没做过,你都是胡说,夏大人,你千万不要听她的,这些事都是我做的,与夫人无关。”
“夫君,南风是多聪明的孩子,你怎么骗得了她?”陆夫人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陆瓒,眼中露出温柔之色:“夫君,这次是我连累你了,你不会怪我吧?”说完又转向南风:“南风,如果我求你,不要把我做过的事告诉容儿,你会答应我吗?”
南风觉得奇怪,陆夫人犯的是重罪,必是要收押,以后还要判刑的,就算自己不告诉陆容,难道陆容不能从其他人那里知道?她心一动,不好——
南风急急地过来扶陆夫人,几乎同时,陆瓒也飞奔了过来,而陆夫人,似乎再也站立不住,身子缓缓地倒了下来,南风先一步,她正好倒在南风怀里。
陆瓒一把从南风怀中抢过陆夫人,眼中充满了恐惧:“锦瑟,你吃了什么,你到底吃了什么,快吐出来,快吐出来啊,叫大夫,快叫大夫啊。”
南风这时也意识发生了什么,连忙要去叫大夫,陆夫人却一把抓住了她:“来不及了,南风,反正我也要死了,是作为犯人死还是与案件无关的人死,其实没有那么重要,对不对?求你看在旧日的情分上,不要让容儿知道这么可怕的事,就让我在他心中维持一个好母亲的形象吧,求你了,南风。”
陆夫人紧紧地抓住南风的手,她的气息越来越弱,眼睛已不能凝神聚焦了,却仍眼巴巴地看着南风,南风心痛得无以复加,想要说话,嘴唇哆嗦着却无力吐出一个字,一旁的陆瓒怒吼:“夏南风,她要死了,你就答应她吧,我求你了,如果她一个人不够,我的命也给你,求你了,我求你了。”
陆瓒已泣不成声,南风已发不出声音,唯有用力点头,然后用手紧紧地回握住陆夫人的手。
陆夫人的视线终于从南风脸上移开,看向陆瓒:“夫君,我从前一直想,如果咱们两人一定有一个人要先离世,我要做那个后走的人,因为我不忍心留你一个人孤独地活在在这世上,但现在不行了,我要先走了,余生哪怕再孤独,你也要好好的,容儿需要你——”
陆夫人的声音在你这一字凝结,原本就涣散的眼神,再也没有了光彩,头也慢慢垂了下来,陆瓒发出一声嘶吼,抱着陆夫人失声痛哭。
连环杀人案终于结案。卷宗上的凶手写的是张南。南风知道自己这样做不合法理,但——一来张南并不是个好人,陆夫人所说在窝丝糖等糖果中加料的都是真的,且至少有三名妇人因此落胎,他与娇蕊勾结贩卖人口的事也是真的。加之他未成婚,也没有亲人,孤身一人,名声受损也不会殃及无辜。所以南风最终以张南为凶手结案。
谢樾也保持了沉默,就算他也目睹了陆夫人最后一刻,但以他耿直的性格,南风以为说服他需要费一番口舌,但南风只开了个头,谢樾便打断了她让她做主就好,搞得南风准备了一肚子的话,又憋了回去。
南风回京前,陆瓒主动来找她,两人坐了半个时辰,沉默的时候居多,两个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看得出来陆瓒的情绪很复杂,他肯定是恨南风的,如果不是南风追着不放,陆瓒早就将张南定为凶手,陆夫人也就不会自杀,两人也不必阴阳相隔。但南风最终放过了陆夫人,在定张南为凶手的卷宗上签了字,避免了陆夫人名声扫地,更维护了陆夫人在儿子心中依旧完美的形象。否则,陆容一旦知道陆夫人是三起连环凶杀案的凶手,且杀了自己心爱的姑娘,还不知要闹出怎样的事情来,说不定这个儿子就此毁了也不一定,所以从这点上,陆瓒是感激南风的。
两人沉默了良久后,陆瓒告诉南风,自己已辞官,南风有些意外,自己的这位老师,政治上很有抱负,而且治理地方也很有一套,只是运气不是很好,所以升迁得比较慢。原本他搭上了吏部侍郎这条线,就算受连环杀人案牵连,应该很快就能升迁,却没想到,他居然辞官了。不过辞官也正常,短短几天,他整个人仿若老了十岁,可见陆夫人的死,对他打击有多大,辞官,或许也是解脱的方式。
南风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劝慰陆瓒,似乎说什么都不合适,说什么也都帮不了陆瓒,最后南风只说了句“老师保重,就算为了陆大哥,也要好好的。”
这也是陆夫人的临终遗言,陆瓒听完后再度眼泪上涌,但眼泪最终没有落下来,这些天,他实在流了太多的眼泪,眼睛都干了。
南风转过身,不想让陆瓒看到自己眼角的泪光。
第37章
回京后,南风有一段时间一蹶不振。
觉得做什么都没意思,甚至对自己的工作的意义产生了怀疑:自己抓了那么多犯人,是否每个人都该受到惩罚?就像这次的案子,如果自己不追究到底,是否结局更好一些?
南风因此变得很颓丧,做什么事都不得劲,也不想做,每日里浑浑噩噩的,甚至都想不起来这一整天都干了些什么。
南风的反常,大家都看在眼里,除了谢樾,都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在他们眼中一向神勇无敌的上峰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大家自然要问同行的谢樾,青城这一趟,到底发生了什么。谢樾不肯说,当然也不能说,于是众人便给谢樾施压,他不说也可以,但必须要把从前的夏大人还给大家,这是交给他的任务,也是他的责任。
谢樾很痛快地接受了任务,因为他也早就看不惯这半死不活的夏南风了,原来的夏南风,虽然全身都是心眼,坏起来让人恨得咬牙切齿,但那样的夏南风,鲜活有生命力,有这样的她在,整个团队都生机勃勃。她现在这样半死不活的,案子不管,团队也不关心,如果就此撒手不管,当初为什么又雄心勃勃说要把大家打造成最好的团队?简直是不负责任嘛!谢樾最看不惯的就是这种虎头蛇尾,不负责任的人。
当日,谢樾见南风又坐在桌前,两眼放空,思绪不知道飘到哪里去后,他再也忍不住,冲了进去,用力关上房门,砰的一声巨响,将瘫软在椅子上的南风惊得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