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殿下是替陛下问的还是替自己问的?”
毓庆抬眸,心中暗道了句“果然。”听闻贺玉姝抛出来的问题她也在心中问自己,是啊!她是替谁问的?
堂中静默良久,就在贺玉姝以为平阳公主不会回答思索着如何告辞时,终于毓庆又问了句,“孟謦舟还在平阙城吗?”
贺玉姝摇摇头。
毓庆得到答案心中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人还活着已是最大的幸事,然这空荡的城与她再无意义。
得到了想要的线索,在踏出平阳公主府门的那一刻贺玉姝心中并无轻松之感,心中的疑惑始终缠绕着她甚至越卷越大,直到脑中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双耐看的丹凤眼,贺玉姝这才知道那份熟悉由何而来。
因为她二哥孟謦舟就有一双好看的丹凤眼!
拨开掩盖秘密的浓雾,更多信息朝着她扑涌而来。贺玉姝这才发现平阳公主府上的那些面首们身上多多少少都有些神似孟謦舟的地方,但为何在以往的相处中平阳公主在她面前未曾提及过关于孟謦舟的只言片语?
他们之间到底有何联系?
因之前听闻白发女子讲诉过关于徐家的往事,今又被平阳公主一点拨贺玉姝就知文端颐的筹谋定与徐家废宅脱不了干系。
平阙城中文阁老与朝元大将军即将结姻亲的传言甚嚣尘上,终于官媒王氏受文阁老托付带着异常丰厚的聘礼踏进将军府的那一刻为这则传言沓章定论。
夜朗星希,徐昇独自一人前往松翡巷,如孤松挺立的身影站在满是荒草的庭院,眼前虽是浓稠的夜色但他似乎已经与传说中的圣人徐颂相遇,见证徐家的辉煌,尽管已时隔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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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闻到了吗?即将完结的气息……
第96章 第玖拾陆章
近日里的平阙城可算得上是波谲云诡。
自打三皇子被逐去封地,紧接着皇长子被幽禁之后,年长领差办事的四五两位皇子及其身后的势力你来我往斗得好不激烈,又正值苍明帝有立储之意时这种交锋更是达到了巅峰。
随后五皇子被人直柬私著兵器与乱党贼子往来甚密,苍明帝大怒,在五皇子被发落的当天晚上四皇子寝宫走水竟无人察觉,直至火光通天惊动禁军,当晚整个皇宫无人敢眠。
待四皇子被救出时面容已毁去大半,一身的烧伤更是让人不忍直视,太医直言伤痛之后伤疤永存,至此所有参与朝政有缘帝位的皇子皆被排除在外,这储君之位落与谁手一时之间无人可知。
文端颐下朝回来,就被告知书房来了贵客,他稍一思索就猜出了来者是谁,只是他怎会突然到府里?还未想明白也怕人多等就匆匆赶过去。
书房门窗紧闭,书案前的椅中正坐着一人,此人身量不高,体型纤细,一身紫色华服,脸上戴着一副面具完整地遮掩住样貌,只见他端着茶盏的右手大拇指上戴着一个偌大的松石绿翡翠扳指,颇显贵气。一见文端颐过来他就先开口了却对方的顾虑。
“来时小心,除却你那护卫并无外人撞见。”
文端颐心下松了松,勉强压抑下因对方旁若无人的姿态而引起的不快,他迫不及待地问出最关心的问题,“人都处置好了?”
“那内侍是新进宫的,还未指派也并不是个熟脸,咱家亲自将人送走的,你且放心吧,但是阁老下一步棋不知是何打算?”
面对利益同盟者文端颐并无隐瞒,“现下年长的皇子废的废,逐的逐,还剩个不受待见的六皇子宫无瑭,他身无帝宠又无朝臣外戚相助根本不足为惧。我早已与马朝元商定好,不日消息就能散出去。”
“那咱家就静候佳音了。”说着紫衣人将脸上的面具缓缓取下,赫然是苍明帝身边侍奉多年的大太监木公公,“只是到时还请阁老大人不要忘记与咱家的约定才是。”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谈完秘事文端颐亲自将人送出府门,再回到书房时一眼瞥见木公公方才刚刚坐过的那把椅子,心中顿生厌恶,立时唤人将东西换过,又伸手打开窗户通风,看着窗外摇曳的翠竹文端颐胸中满是不屑,区区一阉人竟还妄想封侯拜相?
简直笑话!
三日后平阙城内慢慢地出现了一些关于当年徐家的传言,说是徐家女美貌倾城被友邦王子挑中,为了家国大义徐家女放弃后宫嫔妃的身份委身与人,可谁知徐家女身怀龙嗣而不自知,后来徐家女受尽苦难想方设法产下一子,如今此子长成只待认祖归宗。
至于那流落民间的皇子是谁众人皆是好奇,只是许久都未有风声再传出。
是夜,文端颐派人请徐昇过府,一见人面他就递过来消息,“我与朝元将军商定,你同马家嫡女的婚期就在三日后,你府上人手不足尽可从文府抽调,时间仓促但也要尽善尽美。”
徐昇脸上看不出多少的情绪,好似文端颐口中所说三日后娶亲的人不是他一般。
对于徐昇这幅爱搭不理的模样文端颐似已经习惯,且也知晓徐昇是因为两人之间的交易不得不屈服,但眼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多年的筹谋不可功亏一篑。
接着文端颐交代了诸多安排徐昇也只是听着并未提出任何质疑之词,只是在文端颐话尽之时他道出了今夜的第一句话,“我要再见我娘一面。”
见徐萦?文端颐下意识地蹙眉,“你又何必急在一时,待事成……”
“那三日后文父代我去朝元将军府?”徐昇打断了文端颐的诸多借口,他态度强硬说出的话里面难免带了些威胁的意味。
这还是他第一次同文端颐这般说话。
“大事即成,即是为我娘报仇雪恨总也要让她知道一声,让她好好看着世间终有人惦记着她。”
徐昇随后的一番话终令文端颐动摇,他终于点头。
如第一次一般文端颐带着蒙着眼的徐昇去见徐萦,不同的是上次仍是白昼如今却夜色深沉。
还是那个冰冷而空旷的地方,或是夜深周围一片寂静,文端颐一路领着徐昇并未发觉有何不对,两人一路走到石室,空气中有淡淡的香味不同于以往石室内放置的熏香,文端颐仔细嗅了嗅微微拧着眉头,“这是什么味道?”
闻言徐昇从兜里掏出一样东西,打开以后更浓烈的香气朴鼻而来,“羽蝶斋的胭脂,城中妇人最是喜欢,想必阿娘收到也会欢喜。”
文端颐可不懂什么胭脂水粉,徐昇说是那就是了,他反而在意起徐昇话中的羽蝶斋,难道他知晓什么了?
“怎么选了羽蝶斋?”徐萦的灵位前文端颐率先点燃一炷香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徐昇随他之后也点燃一炷香,神色间根本看不出有何异样,“平阙城最好的胭脂水粉铺子就是羽蝶斋,既然是给阿娘的当然是要最好的。”
这句话说到了文端颐的心坎里,当下也不再多疑,他还是了解徐昇的,若徐昇知晓此处必然早做准备万不会受挟制。
上完香,文端颐来到梨木床榻前,不知是不是错觉竟觉得床榻下面堆积冰块的寒意都不如以往刺骨。
在夜明珠的光辉映衬下床上的人就像是睡着了般,他伸出手碰了碰徐萦的发丝,哑声说道:“筹谋多年终于可为你雪耻,待助世安登得高位我定为徐家平反。”
文端颐只顾着一吐多年被压抑的心思,在这即将兵戈相向的时候似乎这一处天地才能让他卸下所有的包袱让那颗孤注一掷的心找到些许安慰。
徐昇慢慢走了过来,落于文端颐一步,他轻声问道:“当年我阿娘被……送给了西埕王子,后徐家为何被定了反名落得个三族尽诛满门尽灭的下场?”
这个是徐昇一直想要知道的。
徐颂贤智一心只为传道授业解惑,其子徐冠趋炎附势碌碌无为同时也胆小不经事,再怎样也不会招来如此祸端。
事已至今,文端颐只当徐昇是为了当年之事好奇,他也没什么可隐瞒的直言不讳道:“西埕皇子极重美色,阿杳入宫虽无宠但仍免不了碍人眼,当年她能在宴上献舞就是被皇后一手操作的。后来我们的陛下为达成两国合作亲手将自己的嫔妾赠与他人,我不过区区一臣子能起什么用?但我深知贺沥定不会袖手旁观,果然我查到了贺沥在东渝与西埕的交界处故意制造一场大火将阿杳带走安置于开化城。”
“西埕皇子痛失美人自是心有不甘,所以立马撕毁与东渝国的盟约转而联手他人共侵东渝边境,后西埕皇子仍不觉得解气就将怒火转移到徐家人身上。或是苍明帝觉得舍了阿杳再舍一个徐家也并非难事吧。那日我前往开化城探望她,也不知她从何处得来的消息,不愿再为人鱼肉苟且于世便自戕于我面前,而我……而我根本来不及阻止。”
这个版本同当初贺玉姝使诈从文端颐那里套取的话大同小异,徐昇再听时心中已无波澜,他看着插在徐萦胸前的那把怀陵匕首转而问道:“那我六岁那年文父为何非要射杀葛嬷嬷?”
尽管徐昇从未与他提起过此人但文端颐一听便知他问的是谁。
“葛嬷嬷是阿杳的奶娘,当年贺沥将她们两人一起藏到开化城,后来阿杳自戕,那关于她的一切都不应存在于世,若是被有心人发现不难追查到贺沥身上,我们三人同袍一体我断然不会让这种事发生。只是没有料到当年开化城的那场大火竟让她侥幸逃了过去,我射杀她也是为了保全当年的秘密,又有何不该?”
闻着早已充溢满室内的胭脂香气,徐昇叹了口气,幽幽问道:“我娘当真是自戕?”
文端颐万万没想到徐昇竟会质疑这一点,他当下大声回答,“自然。”
“我究竟为何而死?”嘶哑的女声传到两人耳旁,只见在床上躺的好好的徐萦突然坐起身来。她一身大红的嫁衣,胸口依然插着那把怀陵匕首,脸色惨白,唇角溢出鲜血,一双无神的眼直直盯着文端颐。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文端颐措手不及,他定立在原地看着徐萦还以为是上天垂怜让他在脑海中幻想了多年的画面终于实现,“阿杳……”
未闻文端颐的呼唤,徐萦接着问道:“我若自戕为何胸口会插着赠与你的怀陵匕首?”
“我若自戕为何这些年你一直瞒着兄长当年之事?”
“我若自戕你每每到我灵位前忏悔些什么?”
……
面对徐萦步步紧逼的质问,文端颐神色颓唐,双眼通红,苍老的面孔缓缓流下两行浊泪,当年之事终于朝着他再度汹涌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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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徐萦字清杳前文有交代
第97章 第玖拾柒章
卖身葬父以前的那段日子是文端颐最不愿去回忆的,他的人生似乎是随着贺沥与徐萦的到来而发生了转变。
三人于乱世中北上投奔连城将军在其麾下效力,贺沥习武自得将军青睐,徐萦成日里与军中医女为群救治伤患也得众人尊重,唯有他无丝毫用武之地。
知眼前战乱文人不被看重乃是寻常,文端颐未曾气馁他翻阅不少兵书就当前战事献言进策但皆不被采纳,他越是这般就越被那群士兵若不屑,甚至有人拿着把重弓递到他面前,“此弓三石,我用它取敌首级于千里之外,书生,你欲在军中出头先将此弓拿起来。”
这弓文端颐自然是拿不起的。此后他在军中的待遇更不比从前,贺沥会护着他但也难免有看护不到的时候,每当心情抑郁难缓时幸有徐萦在身边开解时时陪伴,文端颐贪慕徐萦的温婉柔情,徐萦仰慕文端颐才华横溢,两人情愫渐生倒也难免。
后来在徐萦的开解下,文端颐专心做学问,不再费力求得军中地位。
如此九月过后,敌寇尽荡,连城将军班师回朝,贺沥受了封赏。
战事已平,朝廷百废待兴,苍明帝开了恩科,文端颐一战成名高中状元,因才智兼备很快成了苍明帝身边的红人。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文端颐一阶白衣出生入了帝眼且为人不懂变通从不与权贵结交这就碍了不少世家的利益,很快文端颐就被孤立针对。彼时苍明帝帝权未稳,还有许多依靠世家旧族之地,对于文端颐的处境也是争一只眼闭一只眼,他给了文端颐荣宠,但能否守得住守的长久就得看文端颐的本事了,不然凭什么当他身边的宠臣呢?
在世家步步紧逼之下文端颐确实是站稳了,不过他却舍弃了与他有过婚约的徐萦。
文母寿辰那天苍明帝会在庭院中遇见当时月下抚琴的徐萦是文端颐一手安排,若苍明帝不重女色此计便不成,若……那他则能利用苍明帝的愧疚在波谲云诡的朝堂寻得庇佑。
君夺臣妻,只这四字就能让他将咄咄相逼的世家们踩在脚下。
徐萦被徐冠强制带回徐家后文端颐曾想法见徐萦一面,或是徐萦心思通透窥见文母寿宴上的蹊跷,她拒不相见只让丫鬟带了封信,上面只有八个字——郎妾永疏,背者天诛。
至于二人定情的怀陵匕首徐萦并未要回。
半月后,徐萦被抬进宫成了苍明帝后宫的嫔妾,同日文端颐迎娶帝师爱女为妻,十里红妆,锣鼓喧天,羡煞旁人。
文端颐时时告诫自己他为徐萦选了个好前程,依着徐萦的聪慧与样貌在后宫中还不如鱼得水?若有心登高位享尊容并非难事。但徐萦进宫后过得并不好,苍明帝每每看见她心头总有夺臣妻的尴尬,徐萦也并不刻意邀宠,故而宫殿门庭自然冷落,落井下石者不少,文端颐也曾让人暗中帮衬,但他万万没想到西埕皇子寿宴上出了意外。
若论文端颐最后悔之事当属舍弃徐萦,所以在知贺沥暗中藏匿徐萦时他心中隐约是快意的,他以为他们之间还有机会再续前缘,但当年的那八个字将他死死拒绝在了开化城別院外。
一有机会文端颐都会去开化城,未曾惊动任何人,只是静静地现在不远处仔细捕捉空气中关于她的一切,喜其所喜,悲其所悲。
就在文端颐以为一辈子就这般过去的时候,边境战事又生,贺沥在战场上受伤昏迷不醒,危难之际苍明帝应了西埕皇子的要求将徐家众人押付边境斩杀泄愤,他以为自己见徐萦的机会终于来了,便带着两人曾经的定情之物踏进了别院大门。
文端颐原本以为徐萦再见他时会气愤甚至是哭喊质问,只是未曾料到迎接他的只有客套疏离。见此文端颐便知徐萦当真是放下了,但他心有不甘,一心只想撕裂她面容的平静。
“陛下决定用徐家满门换取西埕皇子退兵,我知你不耻徐冠的所作所为,因祖父徐颂之死对其耿耿于怀,今日特带来这个消息,我想你若知晓必定痛快。”
徐萦的平静是被打破了,但文端颐也没算到徐萦会想要舍下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前去边境换取她一向所不喜的徐家。
舍弃过徐萦一次已是文端颐此生最悔之事,他又怎会再眼睁睁地看着徐萦再投入其他男人的怀抱,一言不合两人便起了争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