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
那断臂血流不止,淌了满地。
红衣人突然松了手,那截断臂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月不挽看着如此残忍的场景发生在眼前,眼里闪过一抹惊异,但也仅仅是一瞬。
他是谁?为什么要救自己?
居然令这恶人如此恐惧,毫无反抗之力,再瞧他举止神态,必定不是小人物。
呵,看来我月不挽,命不该绝!
一众黑衣人拾起掉落在地的武器,警惕的看着这位从天而降的红衣人,想上前护主,却因为惧怕,仍是向后退了几步,双腿发抖不止,险些要拿不住武器。
这红衣人,正是生死城城主,魔君夜无寻。
此刻他正看着翻滚在血泊里□□不止的慕容凡,诡异的寂静。
生死城里的人都知道,这位魔君最讨厌吵闹,他不发一言的时候,就没有人敢开口说话。
因为那是,找死。
夜无寻倒不是想给人一个痛快,折磨人是他的拿手好戏,只不过……
他手一挥,黑雾至,只见慕容凡脖颈间一道血痕,双目上翻,面目狰狞,终是停止了挣扎。
断臂处仍有鲜血泂泂流出,却带着黑紫色,显然是身中剧毒,慕容凡上一刻还耀武扬威,视他人为蝼蚁,此刻却倒在地上,死相惨烈。
“啊…终于安静了。”夜无寻轻飘飘道。
月不挽没有说话。
作为一个十七岁的少女,她的表现过于沉静。
夜无寻却没有在意。
身后一个黑衣人鼓起勇气结结巴巴吼道道:“你、你竟然杀了纪宗主的大弟子!纪、纪宗主不会饶过你的!”
他转头看了看那群黑衣人,“是说哪里不对劲呢……”一挥手间,又是一阵黑雾弥漫,黑衣人尽皆倒地,腐的腐,化的化,甚至白骨可见,肢肉藕断丝连,可怖至极!
月不挽心头一颤,不忍心闭上了眼,饶是她风霜历尽,见过乱棍殴打,见过乱葬岗的残尸,却从未见过如此阴毒手法,残忍景象……
真是逃过恶狼,又入虎口。
夜无寻转过身来,依旧是优雅姿态,那凤眸望向月不挽,虽是眼含笑意,却冰冷至极。
月不挽觉得全身上下都好似被刀子剜过一般,即便她强自忍耐,终是微微颤抖起来。
夜不寻笑了笑,俯下身将她脸上鲜血拭去,竟有种温柔的错觉。
只是亲眼见过他方才杀人的手段,平添了些阴森恐怖。
他手指冰冷,月不挽觉得他抚过的地方似乎要腐烂一般,火辣辣的疼!
夜无寻拿出一枚药丸,竟是血红色的,看起来甚是骇人。
这东西,倒是不妨用她一试。
他挑眉,“敢吃么?”
月不挽接过药丸,一口吞下,“有何不敢?”
夜无寻大笑,“哈哈哈,你不怕是毒药?”
月不挽死里逃生,此刻也将生死置之脑后,淡笑道:“你若要杀我,易如反掌,这要么是你大发慈悲,赠我疗伤之药,要么是对我有利可图,我更愿意相信是后者。”
夜无寻饶有兴味的听着,目光带着审视。
“你看起来不是普通人,即便是你需要控制我,让我为你做事,我对这个机会求之不得。”
夜无寻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哈哈大笑起来。
月不挽有些生气,这有什么好笑的?
……
笑声戛然而止。
夜无寻面无表情,眼神凌厉至极,一股无形的威压袭来,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为本尊做事?就凭你?能活下来再说吧。”
月不挽未能答话,只觉周身剧痛,身体已经离开地面,眼前一片漆黑,耳边狂风呼啸而过,发丝飞扬。
痛死了!
这红衣人竟然丝毫不顾月不挽的伤势,将她生生从地上拽了起来!
月不挽疼的说不出话来,几乎溢出了眼泪。
她以一凡人之躯承受了修炼者一掌,虽说慕容凡并未用尽全力,但也着实够受了。
更何况还被人如此粗暴对待。
“废物,这点痛便受不了了么?那你离死也不远了,不如我现在就把你丢下去……”夜无寻声音带着惯有的轻蔑与嘲讽,幽幽在她耳边响起。
丢下去?不行!
她要活着,她要变强,她要报仇,她还有好多要做的事!
月不挽动了动嘴唇,却没有说出话来,下意识攥紧了他的衣袖,两人身影往黑暗深渊坠去,极限的速度令她不知身在何处,意识朦胧中听见一个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而来,“这药极为难制,所以,你可不要浪费了啊……”
那是月不挽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
死生殿里烛火明灭。
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微弱光芒,以及,死一般的寂静。
内殿纱帐中躺着一个少女,双目紧闭,眉头拧成一团,似乎正做着什么噩梦。
她猛然惊醒般睁开眼睛,额头尽是冷汗,嘴唇煞白,全身仍是止不住的微微颤抖着。
心有余悸。
自从五年前那场巨变,她便如踏进了一场残忍梦境。师父的惨象,杂草丛生的孤坟,世人的嘲讽,荒山的破庙,面目狰狞的黑衣人……
没有了庇护的她,真如丧家之犬。
……
真安静啊。
安静到能够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和呼吸,方从噩梦中醒来的急促,尚未平息。
月不挽用余光打量周围。
怎么这么暗?我这是在哪里?
不待她思考,难以忍受的疼痛毫无征兆遍及全身,细密如千万根银针刺体,狂烈似无数猛兽撕扯,月不挽禁不住抽搐起来。
“啊!”
无助的嘶吼,响彻大殿之上,唯有回音阵阵,更增凄惨孤寂。
脚步声,一步一步,走向她。
啪的一声,月不挽滚落在地,额头磕在墙上,淌下血迹。
她却毫无所知,仿佛失去了神智一般,双目血红,挣扎着,撕扯着,衣衫破裂的声音,血肉四溅的声音……
脚步声,不紧不慢,于她身前两尺处停下。
“终于开始发作了么?”夜无寻睨了地下那团惨不忍睹的血人一眼,悠闲懒散地斜倚床上,脸上是惯有的诡异微笑,“对了,本尊倒忘了告诉你,上一个服下魔血丹的人,可是……”
“自、杀、而、死。”
第4章 死生
夜无寻手一挥,布下一层结界。结界内是月不挽的生死徘徊,结界外是夜无寻的纱帐温床。
两尺之距,天差地别。
隔绝了一切声响,撕心裂肺的哭喊,也仅仅是月不挽一个人的。
与任何人无关。
“三天三夜,每日发作十二次,好好享受吧……”
……
月不挽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见自己坠入火海,血肉都被融化,满目尽是血红。
莫非她自己也化作了火海的一部分?
她感受着自己的身体如水般流淌,每一寸都如同烈火灼烧!
后来又发现原来自己尚未融化,而是被人放在沸水里煮,周身冒出急剧的气泡,她眼睁睁看见自己的手掌一点点消失,化作一滩血水……
滚烫的感觉逐渐散去。
忽而惊觉自己处于刀山之上,一根根冰冷的尖刺穿透了自己的身体,肢肉连结……
啊啊啊啊啊!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月不挽目眦欲裂,她想大声哭喊,却如同梦魇一般,一个又一个光怪陆离的场景,在眼前轮番变幻,无法醒来……
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没有回应。
一只巨大的野兽张开血盆大口,咬碎她的头颅,尖利的恶爪向她袭来,心脏绞裂般的疼痛!
月不挽竟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脏被它生生剜去,一颗跳动的心和着黏稠血液,被它捏在手里……
好痛!好痛!
我为什么还活着?让我死!让我死啊啊啊!
它捏碎了那颗心脏……
那种汁液四溅的声音,血水腥臭的味道,都不是假的。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
也不知过了多久,月不挽所受苦痛骤然止歇,面前场景也不再变幻,触目所及只是空荡荡的大殿而已。
这种感觉好像从虚空中忽然被摔到了地上。
痛,但真实。
她匍匐在地,大口喘着气,汗水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嘶……”
许是汗水渗入脖颈间,传来一阵刺痛。
月不挽颤抖着,缓缓低头看了看,自己衣衫已经被抓破,裸露在外的皮肤伤痕累累,血肉翻飞……
啊,真惨呢。
原来我吃下的,是毒药?
月不挽瘫坐在地,无力地靠在墙上,扯了扯嘴角,自嘲一笑,心道:本以为早已历尽人间惨事了,没想到还有更惨的啊。
她看向倒在床上若无其事惬意睡着的人,隔着一层纱帐,竟让这死寂的大殿生出几分别样的美来。
月不挽眯起眼睛望向纱帐内,红衣似血,乌发如瀑,面容俊美无俦。这人,多半便是魔君夜无寻了。
不,他一定是。
月不挽逃亡五年来,也算走遍了人界上玄大半江山,听过不少传说。
世人皆知,魔界自夜无寻称尊以来,力压妖鬼两界,与上界相抗衡。
但其父在位时,局势并非如此。
六界之中屹立于云端的大人物,上有天帝神皇、仙岳太子,下有妖皇魔王、无妄仙尊。
听闻当时妖皇绝潋为祸天下,滥杀无辜,无人可挡。此人张扬跋扈,行事又随心所欲,不讲道理,即使是天帝、神皇也不敢掠其锋芒,魔君夜悬更是被压上一头,以至于族人受欺,亦只敢怒而不敢言。
直到有一天,妖皇绝潋惨死,除了他堪称艳绝无双的脸庞外,全身上下竟无一处完好,如同被人生生凌迟一般,白骨可见。寻常刀剑绝无可能达到如此境界,其手法之残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而他尸体旁有人用血迹龙飞凤舞题着一首诗,自名千帆尽。
大至仙人修士,小至平民百姓,妖皇绝潋双手沾满了无辜之人的鲜血,他终于落得如此下场,自然是人人欢天喜地,敲锣打鼓,这故事也便流传了下来,一代又一代,传的是神乎其神。
仅仅是那首诗,便有无数个版本。
什么“千帆过不尽,狂风无止息”,什么“身外帆渡心内境,长风过罢无留踪”,还只是其冰山一角而已。
人间市井陋巷,说书人讲了一遍又一遍,月不挽听的耳朵都要起茧了。
千帆尽此人,神龙见首不见尾,虽然自始自终从未露面,但既能够杀掉妖皇,隐隐然便是世人眼里上天入地,独一号的存在。
至于魔界,由此失去了下界唯一的强敌。也是在那时候,夜无寻弑兄弑父,夺得魔君的宝座,建立了生死城,趁机收服妖界。
敢有不从者,杀无赦。
在此之前,魔界只闻夜澜太子之名,却无人知晓魔君还有一个儿子,姓夜名无寻。
传闻他相貌狰狞丑恶,故以面具遮面,上刻魔纹,骇人至极。
虽处异界,最爱搅弄风云。
一袭红衣为黑夜染血,其所作所为比之妖皇绝潋,有过之而无不及。
至此,生死城令人闻之色变,夜无寻称尊,成就远超其父,众皆拜服。
道是一代新人换旧人,风云变幻,群雄并立。
向来处于弱势地位的人族,也在上玄皇朝一统的大好局面下,日渐崛起。
无妄仙尊山遥子作为上界仙岳之巅除天帝和太子外的第三人,维系着无妄峰与仙岳的关系,也是人族不可撼动的大山。
上玄臭名昭著的奸相纪铭,修炼有成,竟自己创立一派,命名为天道宗,言下归天道于己身,公然与皇朝正统仙门无妄峰明争暗斗,两相对峙。
旧时代终将落幕,神蒙大陆正在迎来新的时代。
千帆尽、夜无寻自然而然取代了妖皇和魔王之位,成为榜上有名的人物。
传说固然真假难辨,说书人口中的故事跌宕离奇,往往言过其实,但绝不会是空穴来风。月不挽独自闯荡,对于天下局势,风云人物,便也多加留意了几分。
神蒙大陆强者为尊,弱者苟延残喘尚且艰难。她似乎对力量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向往,偶尔也做做梦:臭名昭著也好,为人歌颂也好,是否会有一天,老百姓茶余饭后,也能提及她的名字。
……
月不挽打量着眼前这人,虽说他看起来绝非如传闻所言,面貌狰狞丑陋,但他的确戴着一副黄金魔纹面具,哪怕是睡觉也没有摘下。再回想来时的黑雾深渊,以及此刻置身之处,更无疑虑。
不过,他为何要将自己带到此处?
自己吃下的那枚血丹又是何物?
等等……血丹?
方才意识恍惚间似乎有听见他说什么魔血丹,莫非……
它是以魔血融成的?
而自己,饮下了魔血……
月不挽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她无法想象魔血会在自己体内发生什么,也不知夜无寻究竟意欲何为,但可以肯定的是,自己吃下之物并非毒药那么简单,他绝不会是闲着无聊折磨自己……
生死城千年不变的夜色笼罩下,死生殿阴风煞煞,抬头无月,低头是裂帛残血。
一阵强烈的头痛如洪水般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月不挽知道毒性又要发作,有些后悔吃下了那枚血丹,心道:倒也不是不可能。
这是她昏厥前的最后一个想法。
-
第二日,清晨。
死生殿外。
“听说了吗?昨夜尊上好像带回了一个女人……”说话的是一名打扮普通的年轻女子,她看了看周围,刻意压低了声音。
“啊?真的假的?尊上他不是从来
不允许任何人接近的吗?”另一名女子瞪大了眼睛,惊讶道。
之前说话的那名年轻女子连忙捂住她的嘴,“哎呀,你小声点!不要命了吗……”
“妄议尊上,都活腻了不成!”
一道女子的声音响起,颇具威严。
原本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议论纷纷的众人顿时安静下来,大家迅速在殿门口分两边站好,躬身低头,极为恭敬。
只见那女子大步流星,风风火火而来,本是一袭素衣,裙摆上斑驳血迹却似一朵朵殷红莲花绽放,直如方才从一场腥风血雨的厮杀中脱身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