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斯羽似是知晓的,却从未看他,也没有说什么。
纪浮桥心下觉得好笑,这些人枉自在生死城中待了这么久,更何况他承厌还能坐上殿主之位,要知道,整个生死城一共就只有三位殿主,这是何等的地位?
可惜了,要是连最基本的察言观色都不会的话,这一切虚位都没有用。
夜无寻能把他放在这个位置上,同样,也可以把他从这个位置赶下去。
前尘阁主时青没有说什么,毕竟暗门二十高级杀手之位,于他并无什么影响。
再者,这也并非什么高位。像灼雪、洛夕都是说得出名字的,本来他们应该为明月殿主承厌所用。
可是如今,近乎所有的杀手,都是纪浮桥的人。
承厌啊承厌,好好的一个殿主,如今却是彻彻底底被架空了。
从另一个角度来想,于他们在座的所有人,倒不一定是坏事。如果有一日,他死了,那么……
时青忍不住裂开了嘴,笑得有些猖狂。
“承殿主认为,不过是升任二十高级杀手之位,又能碍着您什么事儿呢?”他还特意将“殿主”二字加重了咬字,听得出来他在讽刺些什么。
承厌闻言,瞪了他一眼。时青虽是前尘阁主,原则上与纪浮桥是同一级别,却远不似纪浮桥那样声名远播。
在生死城中也属于是默默无闻做着自己分内之事,此刻却也能明目张胆地踩在他头上。
他心下愤恨,却不露声色,像是听不出时青的言下之意:“承某一切都是替魔界着想,并无私心。”
此时有一人却急了,长明依旧穿着那一声花里胡哨的衣衫,腰悬长笛,他已忍耐许久:“尊上,月不挽此人,绝不可予以高位。”
夜无寻挑眉不语。
纪浮桥暗笑了笑,其实今天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戏,月不挽既然服下了魔血丹,又掌控了天魔神之力,必然是日后生死城的中流砥柱。
若不是她,谁又能够扛起这份重任?
要说众人不知,其实也不怪他们,纪浮桥也只是偶然才知晓了魔血丹的秘密,正因为成功是难得的,更需要打磨,更需要给此人一个梯子。
既然月不挽给了魔君希望,那么魔君,自然会还给她一片天,看看她能飞的多远。
反正,也不会飞的出魔君的手掌心。
其实纪浮桥自己也很纳闷,为什么魔血丹折磨了那么多人,其中不乏六界强者,在外头也是闯出了些名声的,却尽皆死相惨烈。
月不挽这么一个瘦弱单薄的小姑娘,竟然……
竟然是唯一的幸存者。
或许,不是魔君选择了月不挽,是命运选择了她。
纪浮桥当年被魔君从凡间带到生死城的时候,又有谁知道,她费了多大的力,杀了多少的无辜之人,才铸成魔心,得以在这个永夜一般的无尽黑暗的地方站稳脚跟。
她想方设法,可夜无寻就是不愿赐她一粒魔血丹。
虽然后来看到了那些人一个一个,死于非命。
纪浮桥渐渐理解了夜无寻,甚至有时候还会觉得夜无寻是为她好,可是后来,她觉得那想法实在太可笑,高高在上的魔尊啊,又怎会为旁人考虑?
夜无寻只是在意,她是纪铭的女儿。
可纪铭这个负心人,又怎么会记得他还有个妻子,为他受尽天下唾骂,怎么记得,他还有个女儿,流亡在外,无家可归?
即使记得,也是夜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想着要怎么除掉她这个污点吧……
月不挽第一天来到暗门见她的时候,她就觉得,这个小姑娘,很像当年的自己。
她看起来孑然一身,潦倒不堪,眼里藏着的却是男子都少有的狠劲与偏执。
所有人都不知道,从这个姑娘在死生殿后吞下魔血丹,在暗门炼狱剖开深渊巨兽的肚子时开始,她会给魔界带来怎样的惊喜。
纪浮桥觉得她感受到了,那是怒涛的汹涌,是风雨欲来,是新的时代。
月不挽会愿意帮她的。
“煞风殿主,月不挽当不当得这个位置,不是您说了算。”纪浮桥道,她语声不答,却字字铿锵:“况且明月殿内事务,什么时候又轮到您插手了?”实在气焰嚣张至极。
“哼,本殿只是认为,此人生有反骨。”长明睨着纪浮桥,眼神轻薄又蔑视,扬眉道:“若是提拔她,恐怕迟早会自食其果!”
其实他心里一小半倒是真这么认为,而绝大部分,则是来自于私仇。不是跟我说死了吗?这贱人竟然还活着,真是越来越办不好事了。
纪浮桥见他自己给自己挖坑,心下不由觉得长明也无甚大用,看似锋利无比,实则张牙舞爪,聪明反被聪明误。
生死城三大殿主中,也只有辰斯羽算个人物。
她当即歪头一笑,像个单纯的妙龄少女般,头上步摇轻晃,发出的声音和说话一样清脆好听,“那么你是说,尊上会自食其果了?”
夜无寻看了许久,终于看够了,和往常一样懒洋洋地发了话:“行了行了,本尊困了,都下去。”
“呃……”众人面面相觑。
“尊上,您的意思是……”有一大胆的开口询问,竟是西柔。
白虹从前的位置,是负责训练暗门初级杀手的,相当于是手底下管着许多人,众人的吃穿用度和每日所做事务也是由她定级。
想要吃的好点儿,不做脏活累活,那可都是要提前打听好,以便私下运作运作的。
倘若月不挽接了手……虽然也不能拿自己怎么办,但是……
西柔总觉得很害怕。
生死城众人虽然都已经习惯了夜无寻不置可否的态度,但实在摸不透他最终下了什么决定,心道他什么都还没说呢,怎么就要散会?
许多人眼神相交,都装满了疑惑,好像在问:这……尊上究竟是什么意思?
“你们觉得呢?”夜无寻睨了眼西柔,那眼神像是要将她杀死。
纪浮桥略一思考,适时地接了话,她昂首一笑,在大殿前方缓缓走了几步。
经过承厌身前时,示威似的盯着他看,然后直直走到了魔君的至尊宝座下,面向着众人道:“魔君的意思,当然是允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生死城一姐还是很霸气的。
第41章 上任
煞风殿内,各种各样的漂亮瓷器碎了一地。
西柔总是笑着的娇媚脸蛋上,挂着泪痕,早已不成模样。
都说西柔是个美人儿,可她此刻的哭相却无法用梨花带雨来形容,而是眼泪和鼻涕混在一起,乱七八糟,惨绝人寰。
仔细一看,她的脸上还有红痕,似是手指印,两边肿的像包子。
平日里总是挽起来的发,也凌乱极了,晶莹的发饰碎成两半,散落在地。
西柔跪在地上,悲伤又愤恨地看着碎成两半的昂贵发簪,那些都是长明殿主亲手送给她的啊……
而今,不过是失手了一件事,却为何要对她发这么大的火?
“砰!”又是一阵玻璃碎掉的声音。西柔一惊,玻璃渣溅了些在她身上,可是她不敢动,只能拼命求饶。
“不是说那贱人死了吗!啊?”长明见桌上已经无物可摔,于是拾起了地上的花瓶,“啪”的一声,玻璃和液体一起炸裂开来,“她怎么活着回来了?不仅活着回来了,还青云直上了!还取代了白虹的位置!”
真是气死他了,从没见过如此废物的女人,连一件小事都办不好。
“西、西柔不知……”西柔瑟缩了下,泥水溅了她满脸,她心下害怕,只得跪着往后缓缓挪动,以求能离长明远点儿。
“当时、当时她真的已经入了虚妄峰大牢了,我我真的真的不知道她为、为……”西柔哭得一直抽抽噎噎,连一句简单的话都说不完整。
她吸了吸红肿的鼻子,才继续道:“她为什么回来!我真的不知道!”
西柔哭得很委屈。
长明看着她这副模样,哪里还有半分美人的样子?他突然有点想笑,还有点嫌弃。
他居然很想一脚把她踹到殿外,再用沙子掩埋了,再也不用看见这张脸!
所有人都知道,西柔是时青最得力的手下,却无人知道,这个女人早已委身于他长明。
却说月不挽这边突然得知消息,说自己已经被提升为暗门二十高级杀手之一。
念在她伤势未愈,可以休息一周,之后便要上任新岗位,目前白虹之前的事务暂且由洛夕代领,待月不挽伤势痊愈,便转交给她。
月不挽有些惊讶,暗门主竟然还记得当初走时的许诺,为她争得了一席之地。
暗门二十高级杀手……虽然这些人的名字她还认不全,但自己今后也是其中一个了。
她与洛夕、灼雪都会是同样身份、平起平坐的了。
从前做低级杀手时,受过的那些欺压与不公,再也不会有了。
至少那群毫无用处的代号,不会再敢骑到自己头上。
今日死生殿上,“月不挽”三个字,也在众人的争执不下中,响彻了大殿。
生死城的每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都在谈论着她,说她如何连升两级,实现了身份的转变。
也有人说,当初她出炼狱时,就知道这个人必定不同。
暗门大殿之后的树杈上,安静地坐着一名清俊少年。风摇叶落,他淡淡笑了。“果然……是那个女孩。”
下一刻,他人影早已不见,只留下一地落叶。
一名扫地的弟子从转角处过来,跟另一名同伴说道:“诶,你们看见了吗!刚刚那个好像是‘惊’大人耶!”是名长相普通的女弟子,她激动地握着扫把道,“咦!!连影子都这么帅!”
另一名女弟子听见,连忙小步跑过来张望道:“在哪里在哪里!?”
可是却什么也没有看见,她指的那处只有几棵枯黄老树,哪有个人影在?女弟子不由很是失望,耷拉着圆圆的小脸道:“明明就没有人呀!听说‘惊’大人的踪迹难得一见,他长得又十分好看,所以……”
另一名女弟子与她贼兮兮地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所以,尤其得暗门主欢心!”说完一起笑成一团。
“咳咳!”一旁路过的洛夕握拳假咳了两声,他今日是来领命代管白虹死前所辖事务的,却撞见了两名女弟子不好好扫地,心道这个“惊”也真是个蓝颜祸水,要么暗门的地怎么会总是这么多落叶扫不干净?
他越想越气,于是便停了下来,把气撒在了两名女弟子身上,“扫个地也不认真!?小心我叫你们滚出暗门哦!还有……”还有什么?
洛夕话都放出来了,实在不知还要再接句什么比较好,憋了片刻,突然灵机一动,于是故作凶狠道:“哦,还有啊,暗门主和‘惊大人’也是你们能够随便议论的吗?”
暗门中,众人的训练生活枯燥难耐,难免会流传着一两个八卦。
纪浮桥和神秘的顶级杀手‘惊’就是其中一个,据说‘惊’每次出去执行任务,满身是伤的回来都是家常便饭,经常折掉了半条命,但回回都能恢复如初。
即使任务执行失败了,也还能活的好好的,继续为暗门做事,原因是纪浮桥在魔君面前力保他,还亲自为他上药。
这八卦是越传越离谱,流传甚广,说的像是什么皇室秘辛。
但洛夕知道,暗门主与‘惊’之间并不似外人所言有着什么男女之情,而是一种毫不拖泥带水的利用,‘惊’与他们每一个人一样,都是蜡烛,不耗尽最后一滴血液,就没有死亡的权力。
想到这里,洛夕也难免有些微妙的同情。
况且‘惊’一身本领,不过因为容貌之顾,便要引人猜忌,实在好生无辜,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靠裙带上位呢?
洛夕一反往日笑嘻嘻的表情,眼神凌厉地盯着那两名女弟子,吓得她们低着头,不敢乱动,他才缓缓道:“下次再被我撞见,你们就去跟暗门主说吧?”
两名女弟子连忙应声承认错误,求洛大人饶了她们等等。
洛夕这些日子里还于百忙之中抽空去看望了月不挽,并且告诉了她一些管理事宜,以免日后出了叉子。
大意便是:对待初级杀手么,这些人欺软怕硬惯了,需要的就是铁血手腕,以武力威慑即可。
月不挽还是很懂得其中道理的,于是都点头应下,如有不明白的也都一一询问了,记在心里。
在雨今和柘勿的照料下,一周很快过去,月不挽肩伤也好了许多。
本来由于伤口感染化脓严重,但也都被柘勿割开涂抹了上好的伤药,只是腿部还残留着不少那夜石块和树枝刮伤的痕迹,淤青未消,很不好看,好在有衣裙可以遮挡。
月不挽上任前去拜见了暗门主,恭恭敬敬地表示了感谢。
纪浮桥没说什么,只暗示她这只是一个开始,只要月不挽肯努力,不会只走到这里。
今日,仍旧是暗域中,一个普普通通的一天。
低级杀手们懒懒散散做着杂役的活计,今天洛夕不会来,来的是月不挽。
月不挽来到以往大家早晨应该集合的地点,却无一人到场。她心道:这帮人真是不知道怕。
如今月不挽的名字,在生死城已经没有几个人不知道的。
况且她还在低级区的时候,就敢杀比自己地位尊贵几级的白虹。
这帮人竟然还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么?
还是说,法不责众,他们是心照不宣联合起来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月不挽勾唇,轻笑出声,从怀里掏出来一个木制的哨子。
这哨子与当初白虹用的如出一辙,不过是着人重新打制的,月不挽不习惯用别人的东西,尤其是白虹这种,她看不顺眼的。
哨音还未吹响,只见身旁来了一名满脸堆笑的女子,以及另外两名,同样是满脸堆笑的男子。
他们的笑容十分相似,无一例外,是那种非常狗腿和讨好的笑。
月不挽冷眼看着,觉得他们脸孔都有几分说不出来的熟悉,不过这也正常,这些多半都是从前就在低级区的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当然会觉得熟悉。
这女子笑得似乎脸都要抽筋了,而且还是那种标准的假笑,又瞧那两名男子,长得不怎么的,笑起来就更丑了。
虽然他们这么贴脸上来,二话不说就是笑,似乎表达了足够的友好,但月不挽实在是欢喜不起来,不仅内心毫无波澜,甚至还有点想打人……
“月大人,您早上好!”那女子强撑着一副快要笑烂了的脸,弯腰鞠躬道,“您第一天来,那些低级杀手嘛,都不懂事,我去叫他们过来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