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不挽顿了片刻,又忍不住开口问道:“不过……你认识他?”
“谁啊?”
“……萧扬。”
“哦,”千帆尽随口答道,“自然是听说过,上玄十几年前的神武大将军,那时名动天下。”
“那你可知,上玄统一后,他去了哪里?”
“这我怎么知道,嗯……不过,史书里记载,他好像是退隐了。”他眼神微眯,似乎有些向往,“大概是寻了处山水绝佳的所在,安度晚年吧?这样不也挺好。”
“……”
前尘阁有记载,当今的萧意,即是萧扬失散多年的亲身儿子。她得去一趟萧王府,才能解开这层层谜团。
正当月不挽思虑着,却恍然一阵凌厉的疾风拂面,千帆尽反应得快,即使闪开,退至一旁。却是韶涟醒了,直冲着他们杀来。
月不挽急忙闪避,韶涟速度很快,又是准备多时,慌乱间险些中了招。这边情势可谓是千钧一发,生死只在一念间,千帆尽却悠闲自在地倚着一棵树,长腿微屈,双手抱臂,在一旁看热闹。
几招之后,韶涟似乎速度有所下降,月不挽也缓了过来,渐渐找到反击状态。
两人你来我往,谁也不肯相让。
千帆尽在一旁看的起劲,还指点起月不挽来,拿着折扇东指西指,嘴里一边念道:“诶,打那儿!”一会又变作颇为遗憾的模样,“啊呀,小挽儿,你怎的这般没劲儿?连她都打不过,将来在夜无寻那里可怎么混呀!”
韶涟动作不停,招式缝隙间看了他一眼。千帆尽撑开那月白色折扇晃了晃,额间垂着的些许青丝随风摇摆。
月不挽趁此缝隙,灰雾迅速凝结,另外两人都未察觉,那雾气已几乎凝为剑形,唰得一声,向四周散去!
韶涟一惊,连忙后退,可惜那剑雾太快了,已然躲避不及,无形的剑气打在她肩侧,竟尔削去了一缕头发。
不等韶涟落地,月不挽趁势追击,却见她神色惊恐地望着自己身后。
月不挽回头一看,什么也没看见,倒是听见千帆尽说了句:“别看,小心!”
韶涟唇角一勾,知道此计得逞,挥起一掌向月不挽打去,这一掌用了十成的力,打在她身上,不死也是重伤。
然而下一刻,千帆尽旋身而至,宽大的肩膀护住了月不挽,幸亏他来的及时,堪堪避过韶涟倾注全力的这招。
可千帆尽后背还是受了波及,月不挽头发一瞬间披散如瀑,那枚水绿色发钗刚巧落在了他手上。
此刻月不挽亦如那发钗一般,落在他怀里,二人衣袂飞旋,林间花瓣翩翩而舞,这幅画面映在韶涟眼里,好似一对璧人。
千帆尽握着那钗,明明方才为了救她而受了伤,却似乎十分高兴。等到落了地,又当韶涟不在场一般,慢慢替她挽发,眼神温柔缱绻。
月不挽只怔怔地去抚他后背,摸到了一滩湿热黏稠,在看自己指甲,果然是血。
他受伤了。
因为面前这个女人。
千帆尽本来只是看闲事,以为月不挽应付得过来,却不知为何她突然转过头,想来是韶涟使了诈。等到他不得不出手时,这一招迅疾如雷,已来不及抵挡,否则月不挽就会受重伤。
韶涟看着这幅情形,竟然也怔在原地迈不开步来,她一汪泪水蓄满眼眶,似是想到了什么伤心事,只侧过头去抹泪。
修长白皙的手指抚上发丝,千帆尽将那水绿发钗再度插入月不挽发间。
“我说过了,水绿色很衬你。”他眼里映着月不挽的脸,温柔道,“所以……不许它掉下来。”
月不挽从他怀里挣扎出来,一言不发就要再向韶涟出手,却被千帆尽止住。他从背后按住月不挽双手,低声说道:“你刚刚凝剑成形,做的不错。”
韶涟没能听得清他们说了什么,这举止看来极为亲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小情侣卿卿我我。
千帆尽很快松了月不挽的手,转而看着韶涟,眼神骤然冷下来:“我来会会她。”
“不必,不久前在宫中已然会过了。”韶涟道,“我不是你的对手。”她望向月不挽,笑道:“这女子是你何人?竟愿如此护着。”
千帆尽不答,足尖点地轻松跃起,那手中折扇一晃,霎时狂风乱作,地上树叶杂草席卷而起,却仅仅在一尺之内。
韶涟被刮的跌坐在地,千帆尽落在她身前,说道:“我倒忘了,你如今已怀有身孕,我这手一挥,怕是你不死,肚子里那个却要先死。”
“我观公子举手投足、武功招式间,不像是生死城的路数,”韶涟唇色苍白,喘息未定,“而这位小娘子,却承袭了魔君之力……”
“你们,一个想要我的命,另一个却是有求于我。”韶涟道,“我说的可对?”
千帆尽一笑,眯着眼睛看她。月不挽急忙挡在两人中间:“有一句话你说对了,姑娘今天就是来取你性命!”说着便要动手。
身后被人拉住,他没用多少力,月不挽却没有再行动作,退至了一旁,看着别处道:“最多给你们一晌时间,到时若是还没谈完,可就顾不了其他了。”
月不挽说到做到,走远了去观那瀑布水流,凑到跟前去站了会儿,面上扑簌簌落的都是细小水珠,冰凉凉的,耳里灌满了哗哗水声,仿佛已然坠入其中,站在最中心的位置。
一晌已到,她慢慢踱着步,绕了回去。却见韶涟坐在地上,千帆尽背靠一颗大树,头轻轻倚在树干上,与他平日里给人的感觉不同,嘴唇少了些血色,似乎有些虚弱。
月不挽一看见他便不由地加快了步伐,小跑过去,又想起他方才受了伤,摸了摸他额头,却摸到一手的冷汗。
她心下有些慌乱:“你……脸色不太好。”
千帆尽从方才起就一直看着她,此刻轻笑着摇头:“我没事,已经谈妥了,剩下的……你看着办吧。”
月不挽点点头,站起身时已然冷了神色,向韶涟走去。
“一个身属上界,一个是魔……”韶涟笑了笑,“你们怎么走到一起的?”
月不挽想说他们并没有走到一起,是互不相让的仇敌,但转念间又改变了想法。她换上一副嘲讽的笑容,道:“一个是凡间的皇帝,一个是生死城的细作,你们,又是如何走到一起的?”
韶涟被她戳到痛处,登时哑口无言,没了笑容。半晌,她方道:“我别无他求,只想你能暂时饶我一命,至少让我把孩子生下来,好吗?”
那一刻,月不挽看见她眼里的企求与哀伤。
此人如此武艺高强,又擅长伪装,倘若任务得手,在生死城中不说呼风唤雨,也能有个不错的席位。
可她却败在一个“情”字之下,选择了司空弦……
月不挽甚感嘲弄,觉得这人实在可怜可叹。
原本她此行前来就是杀韶涟的,别的多余事一概不论,然而此刻,她忽然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人不可能一辈子活在别人的掌控之下,那样是不会有好下场的,千千万万的前辈们都可以证明。
既然如此,倒不如另辟蹊径,放手一搏。
夜无寻喜欢以毒、以强权去控制人,她月不挽这次便要赌一把,讲一个“情义”二字。
即使此人日后要背叛她,只要自己足够强大,也无惧于此。
况且……韶涟腹中的孩子不是等闲,而是上玄的龙子。假以时日,也许能够动摇上玄皇宫也未可知。
这绝对是个不会亏本的买卖。
所以,月不挽决定暂且饶她一命。
但皇宫内一旦发现准贵妃失踪了,一定会全城戒严,四处搜查,很难逃过他们的眼睛,性命可以保住,还得想个办法。
“我可以保证你在此期间的安全,但你不能回到皇宫,不能让司空弦知道你还活着,不能……”
韶涟喜出望外,还未听完月不挽的话,便连忙道:“我答应!”
“我还没说完呢,你不要高兴的太早。”月不挽面色不变,接着道,“不能再用原来的身份行走世间,还有,不能离开这个地方。”
隐山这边是上玄皇宫禁地,少有人至,他们搜查定也不会搜到这个地方。
“……”韶涟似乎有些迟疑,不确定道,“不能……离开这个地方?
“是啊,”月不挽扬眉,“不愿意?”
第54章 巧合
韶涟面沉如水,思量片刻:“好,我答应。不过……”她欲言又止,似乎还存有疑虑。
“你放心,饮食起居我会着人安排。”千帆尽道,“待会儿我会布下一层结界,你听这位姑娘的话,在这里好生修养便是。”
韶涟这才稍显安心,点了点头,末了又对月不挽道:“姑娘今日恩义相救,今后但有所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说罢行了个拱手礼。
月不挽也不推却,大大方方地认了:“要的便是你这句话。”
千帆尽一笑,衣袖带过,布下一层结界。只看得见韶涟身旁似有一片巨大的薄薄的水晶,然而很快便消失了,再也看不见什么。
他朝着那方向说道:“这期间你有什么需要都可以告诉我,他们找不到你的。”
月不挽看着千帆尽布下结界,又目睹韶涟在自己眼前消失不见,只觉大千世界,实在无奇不有,还有太多自己触及不到的能力。
她怔然望着那人,只见他长身玉立,轻薄的衣袖翩翩,此刻侧脸对着自己,鼻梁高挺,薄唇微翘,脸颊素白干净,像是由人仔细打磨好的一块玉。
如此,亦不过是副言情书网、世家公子的模样,这样的一个人,竟然拥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能力……
“怎么了?”
温润的声音响起,月不挽方才回过神来,转眼便见了他背后一片血渍,心下一咯噔。
“你……”她不经意抚上他衣袖手臂,“你受伤了。”
千帆尽看着她抚上自己衣袖的手,笑道:“担心我啊。”说着便顺势握了她手。
月不挽吓得一挣,却没成功。
那人一双桃花眸里似有碧波荡漾,正深深望进她眼里,手指尖的触感柔腻,却隐隐磨着一层细茧。
扑通、扑通……
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仿佛陷入了一片迷蒙里,只听见那人声音若远似近,蓄着一丝蛊惑人心的温柔,他说:“那就快些替我上药,好不好?”
“……”
千帆尽拉着她走到树旁慢慢坐下,始终没有放开她的手。
“嗯──”他眼波流转,“伤药在我怀里,帮忙拿一下?”
月不挽:“你手又没受伤,不会自己拿啊。”
“啧,”千帆尽似是十分失望,“好没良心,也不想想我这是为谁才受的伤?不过是照顾我一下,你都不乐意……”
“行了,别说了。”月不挽被他聒噪的头晕,去捂他嘴巴,却感觉一片柔软触及掌心,热热的,痒痒的。
“……”她像触电似的,飞快收回了手。
“你过来点儿,我帮你拿便是。”月不挽侧过身子,嘀咕道。
千帆尽往月不挽这边挪动了些,二人靠的很近,愈发显得他眉眼含情。
月不挽躲开他眼神,将手探入他怀中,只觉得那处温温热热,缓缓起伏,甚至能听见对方的呼吸,感受到有力的心跳。
千帆尽垂下眼睫,一动也不动地注视着她,此刻敛了笑,有种特别的忧郁和认真。
“你所图不小啊……”他忽而慢悠悠道。
“?”月不挽正在他怀里找伤药,闻言停住了手,两人此刻姿势暧昧非常。
他什么意思?
“你说什么?”月不挽问道。
千帆尽笑了笑,惯常挂在嘴角的轻笑再度浮现,他抓住了月不挽手腕,一寸一寸上移,低声道:“在这。”
月不挽知道他指的是伤药,随着他引着的手,摸到一个小瓷瓶,便准备拿出来。
谁知千帆尽却不放开她手,凑近了她脸道:“倘若是个皇子,你要……”
月不挽瞬间拿了瓷瓶,条件反射般抽回了手,“不是要上药么?我看你似乎好得很呢,大概不需要……”
话未说完,千帆尽微微转过身子,背对着她,说道:“快点,再不给上药我就要死了。”那语气听着莫名有点像在撒娇。
后背这个位置,的确很难自己用手够到。月不挽盯着那被血浸湿的衣衫,迟疑道:“你把衣服解开,不然我怎么给你上药?”
“哦──”那人应了一声,窸窣动作一阵,似是解开了衣襟,那衣袍松松垮垮地搭在他身上,窥不见前面的光景。
月不挽禁不住浮想联翩,那人侧头,似乎有些疑惑:“嗯?”肩头衣衫随着他动作滑落。
下一刻,月不挽看见了他白皙的肌肤,一道突起的经络顺着颈子蔓延至肩侧,勾勒出流畅好看的弧度。
她伸出手指,轻轻拉下那衣衫。
入目是那人线条优美的背脊,健硕有力,却生着一副蝴蝶骨。只是上面一片青紫,无情地破坏了这种美感,时间过的久了,有些血液已经干涸,与衣衫黏在一起。
“嘶──”
当月不挽轻轻扯动衣衫,那人嘶声道:“你轻点啊,怎么这么不知道心疼人的?”
语尾上扬,不像责怪,却更似调笑。
月不挽不答,她勾唇笑了笑,将药膏涂抹指上,缓缓于那人背脊青紫处打着圈,却是用了几分力道。
“啊呀──”千帆尽道,“你要杀人么?就这么对待你的救命恩人?”
月不挽唇边笑意不减,却放轻了力道。
“说起来……”千帆尽一边享受着背脊上那双细腻小手抚过的清凉,一边眯着眼道,“我已经救过你两次了吧?”
月不挽想说那又怎样?但嘴上还是敷衍地说:“哦,谢谢你啊。”
“你这句谢谢,我怎么听着都没点儿诚意啊。”
月不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那还要怎么谢?”药膏涂抹完了,月不挽把瓷瓶还给他,特意坐的远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