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荷包放入短了一截的衣袖里,又欲离去。
不干活还理所当然拿钱走?这到底是从哪里钻出来的奇人?
第5章 立志招婿 孟岚志向远大,权衡之下决定……
孟岚一直想在嵩阳建一个能满足小富人家需要的大门市,累积经验之后逐步开到汴京,最后囊括进整个大邺朝,扩大孟家的生意范畴。
富贵人家里虽然有专门的管家下人,多数时候都能把他们照料的妥帖,但总有些满足不了需要的时候。喜欢吟风弄月的,得准备不少日子才能成一个诗社,喜欢舞刀弄棒的,想找个水平相仿的练家子也不容易,还有些雇不起太多下人的小富之家,想要骑马射箭都要找好几茬亲戚才能搞到匹马,处于大钱没有、小钱不少的尴尬位置。
孟岚都盘算好了,积攒整个孟家的资源网罗人手,到时候建好这个大门市,让夫人小姐能边听着曲儿边买胭脂水粉,让各位老爷能有喝茶聊天逗乐的地界,而那些有点小钱的主顾也能有适合的地方玩乐。
但她的壮志宏图中,有一个不可缺少的部分,就是卖吆喝。怎么能够让嵩阳城里的人都愿意来她的门市,并且把来她的门市当成一种时兴的雅趣,叫卖是关键。
刚刚栾昇伸手时,孟岚突然灵光一闪,大家平日生活乏味,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然也不会有看杀卫玠的典故了。而面前这人的容貌气度,别说嵩阳城了,估计整个大邺朝都挑不出可以与之匹敌的,要是往她未来的门市前一比划,不就是闪着金光的香饽饽?苏东坡为猪肉写诗便能让东坡肉名噪千古,她孟岚也能造出个岚家郎!
谁知这个穿得破破烂烂的穷小子竟然拒绝了!还厚颜无耻地拿走孟岚打算提前支给他的酬劳!这是单纯拒绝她吗?不,这是把她的宏图大业狠狠撕碎!
“不准走!你站住!”
孟岚气势汹汹地追上去,一把掀开帷帽前的薄绢,冲栾昇气愤道:“哪有拿了酬劳不干活的,我可不是冤大头,不想做的话钱还回来!”
她因为恼怒而瞪大了眼睛,显得一双剪水秋眸更加灵动。
栾昇看见一直带着帷帽的小娘子突然在自己面前露出真容,倒也有一刹那的惊讶,不过他很快淡定下来,不耐烦道:“首先,你未曾言明这是酬劳,其次,不要以为美人计对我有用。”
“露脸和你说话就是用美人计了?你怎么这么没见识,是不是从小到大都没和女孩子说过话?”
俊美男子这次没有答话,虽然他面上神色不改,但耳颈后却攀上了淡淡的烟霞。
孟岚好笑:“竟然真的没和女孩子说过话?那我告诉你,在大邺朝,见过了女子的真面目又拿了钱财,就是缔结了合约,你若是不干,除非双倍退还。”
他自然是和女孩子说过话的,宫里的女孩子不在少数,可无论是公主、嫔妃还是宫女,都没有一个像面前的姑娘这样,离他这么近过。他甚至能看清她涂了螺子黛的眉下,那细密的眉根。
栾昇微微恍神,又很快反应过来:“大邺朝并没有这条法令,你莫要哄骗我。”
“智人千虑还必有一失呢,大邺朝法规条令那么多,你怎么知道没有这一条?肯定是有的,你须得随我去,不然就双倍退还我的银钱!”
他还真知道,尽管他自小漂泊,但勤于课业,早熟知背诵了大邺朝所有法令,虽说缔约后一方毁约是需退还双份银两,但却不能仅以互示面目为依据,这姑娘真是信口开河。而且以他的身份去卖艺,又成何体统?尽管眼下银钱紧张,可安排下去的人马已经从汴京传出了消息,不出意外的话,信物很快就要到手,他和手下目前的困顿局面完全可以迎刃而解。
想到这,袖中那沉甸甸的荷包似乎也不再那么具有吸引力。栾昇将荷包还给孟岚,重复道:“不去。”
不知者无罪,这姑娘幸好身在嵩阳,要是在汴京,就冲这呆傻气,也不知能掉几次脑袋。
这人都这么穷了,还不为五斗米折腰?她这是遇见当世陶渊明了?
孟岚实在理解不了,怎么会有人对钱财这么没有热情,哪怕是林元缙那种清高的举人老爷,不也愿意通过自己勤劳的双手努力获得酬劳吗?他比林元缙看起来穷太多了,竟然比林元缙还有风骨!
桂圆原先也是寻常人家的女孩,后来家中遭难,被兄嫂卖给人牙子,又被转手到孟府,早已脱不了奴籍。进孟府时年岁尚小,但也知事了,比起普通家生子,她多了一分敏感在,对兄嫂当年卖掉自己的行为颇为不齿,眼下看这神仙公子分明比自家当年穷困许多,却仍然一身傲骨,不由得心生敬仰,转而对孟岚说起情来:“小姐,这公子既然不愿,我们就别强人所难了,看他也挺不容易的。”
孟岚念书时就敬佩铁骨铮铮的汉子,此时看栾昇归还了荷包,明白他并不是贪图钱财,倒也为自己刚刚的态度有些羞惭,桂圆既然递过来台阶,她也就顺势而下了:“不去就不去,你先前不拿我荷包不就好了。算了,本姑娘今日处处不顺,心情也有些烦闷,语气是冲了些。”
她放下帷帽上的薄绢,欲和桂圆离开,又顿了顿,补了一句:“你若是日后改了主意,便来城中孟府寻我,不会亏待你的。”
栾昇没有回应,只是立在原地。他看那主仆二人的背影消失不见后,才恍惚发现自己竟然不知在磨蹭什么。
孟岚顺着原路回到来处时,松枝已经将车轮挖出了,稳稳的停在小路正中。她也未多询问,掀开车幔就钻了进去,隔着窗户吩咐道:“今日不再去别处了,赶快回府吧。”
桂圆见小姐语调沉闷心情不佳,也不敢再说什么散心的话。
孟岚一人独坐在车中,想到自己今日没去铺里盘账,又没能去观自在庙烧香,好看的花儿也一朵没带回来,还被人再三拒绝,心里极不好受,而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她娘着急让相看公子。
她越想越是不平,自己如今活得比一般的女子自在多了,让她回到后宅相夫教子,那是万万行不通的!要是为了成亲而成亲,让她找个不可心的人随便嫁了,她还不如死了干净!可是她死了爹娘得多伤心啊,爹娘顶住了族中多少压力,能像如今这样对待她已是万般不易,她理解自己的年纪确实不小,爹娘着急也是正常,绝没有怨恨他们的道理。
只恨这劳什子的礼法规矩,要给女子平白负上那么多的枷锁,一出生便要为出嫁做准备,嫁了人又要依附于夫君、孩儿。她在外行商不多几年,就见识了无数花儿一般的女子被孝道、妻道、母道裹挟,白白在他人身上蹉跎一生。她曾以为自己运气好,是不一样的,难道最终连她竟也逃不脱这无形的牢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