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看好,第一式,弱柳扶风,看似虚招,却以柔克刚,以虚化实。”
他今晚不赶时间,放慢了身法,白发随青衣舞动,挥洒间,花枝上,荼蘼花瓣半片不落,随他阔袖舞作了拖曳的光。
“第二式,人面桃花。”
花枝从他如玉容颜半掩而过,刚柔相济间杀机暗藏,柔和闲淡的眉眼,却并不是看上去那般风轻云淡。
“第三式,倾城一笑!”
流风回雪间,苏瓷的小鹿眼已经瞪圆。
她好像真的看见浮生先生笑了。
笑得倾国倾城!
妈呀!
这种事儿,回头不知道要不要跟牙牙大公主八卦一下。
三招毕,阙浮生陡然收势,白发与青衫未落,人已将花枝背在身后,向苏瓷走来。
他整个人,就像一个神仙,刚刚从画中走出来,忽然开口对赏画的人开口了。
“今晚只教三招,你先试试看。”
“啊?啊……”
苏瓷有些懵了,接过花枝,努力也想舞得像他那样好。
这套剑法,虽然名字很麻烦很长,但其中的厉害,她是见过的。
只凭一招就能打跑白月薇。
若是全都学会了,她就可以真的谁都不怕了,甚至说不定还可以吊打疯批。
但第一招,花枝挥出去,就挨骂了。
“停!”
阙浮生呵斥。
苏瓷只好一手出剑,一手举在头顶上,脚下弓步,保持一个姿势不动。
阙浮生回手又折了支花枝,冷着脸,看不出任何情绪,立在她身侧,用花枝先是敲低她右手,再抬了她左手。
之后,与她摆出相同的姿势。
“随我来。”
这三个字,不知是没绷住,是从前就对苏渣渣这么说话,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总之,听在苏瓷耳中,简直是无比温柔!
她上次听见这么温柔的嗓音,还是在老爸那儿呢。
一双眼圈儿,瞬间就红了。
她红着眼,看了眼阙浮生。
云停先生,你对我这么好,我一定将你当成爹供起来!
阙浮生目不转睛,凤眸盯着花枝,余光却将她已经红了的眼圈儿收在眼底。
内心深处,如有疾风掠过镜湖,掀起无数褶皱风波。
“看好你的剑。”
“是!”
“随我动。”
“是!”
“闭……嘴……”他拉长了声音。
“是!”
月光下,两个身影,明明是一样的动作,却又分明是各自起舞。
一个笨拙,却极为认真努力。
另一个,虽如行云流水,却莫名哀伤。
“你无非就想把我困在这惊鸿巅上,一辈子像那花瓶里的花一样……”
“你在乎我,你在等我长大,你想要我,你怕我随随便便给了旁人……”
“师尊,你看看我好不好?只要你点头,我发誓这辈子再也不下惊鸿巅,永远陪着您,一辈子不离开您!”
小瓷临走前留下的话,又一次,如一根根刺,生生扎在心里。
拔了,舍不得。
不拔,痛彻心扉!
……
第二天,苏瓷还在后院的客房里睡觉。
殷问已经上门来取药了。
琅琊看着哥哥已经没事儿了,也跟来,顺便再看一眼阙浮生。
临进门前,她嫌殷问挡路了,还踹了他一脚。
殷问从容弹了官服上的鞋印子,彬彬有礼让路:“谢长公主赐脚。”
琅琊:……
阙浮生在正屋中,坐在一堆凌乱的书卷笔记中间,也不理两人,让他们干坐着,只管忙自己的。
于是等药的一会儿功夫,殷问随便将满屋子丢的乱七八糟的草纸瞥了几眼,就看懂了。
他心头大惊,却不从容淡定,半点不声张。
等官城锦拿了药出来,又先替琅琊闻了闻。
官城锦:“闻什么?怕有毒就别喝!”
“嘁!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既然没毒,还怕别人看?”
殷问将衣袖一甩,一副书生气,竟然让官城锦觉得好像自己理亏了?
官城锦耍了个心眼儿:“既然公主已经亲自来了,就请在这儿把药喝了,免得待会儿凉了没效果。”
“好啊!”琅琊爽快,生怕被阙浮生嫌弃,直接将那一碗干了。
殷问拦都没拦住。
于是,官城锦麻利将药碗收走。
连碗底儿都没给殷问看到。
殷问:……
看不出方子,回头跟皇上交待就少了点内容。
他眼珠子一转,“既然皇上交办的事已经办妥,那么下官就告辞。”
书案前,阙浮生笔下疾书,眼都不抬,“小八,送客。顺便打酒。”
“是。”官城锦便奉命将两人送出去。
到了院子门口,殷问忽然又道:“对了,八公子,关于公主用药的事宜,下官身负皇命,唯恐有失,还有些细节,当着先生的面,不好意思开口,不知能否私下里向您请教一二?”
官城锦年纪小,人又好心,被人恭恭敬敬奉承了,又喊了八公子,就忘了刚才的计较。
于是道:“好啊,你说。”
“啊,是这样的……”
殷问磨磨唧唧,想了几个看医问药中不常见,但也不难答的问题。
刚好官城锦就懂,他一面显摆,一面教育,不知不觉随着他出了院子,走了百来步。
他得意将手臂搭在殷问肩头,“听说殷大人的父亲是太医院院判,怎么会连这种小事儿都不知道呢?我教你啊……唔……”
话没说完,就被琅琊从后面用浸了麻药的布蒙了嘴。
两个狼奴冲上来套上麻袋,之后,又在屁股上踹了两脚。
殷问揣着手,笑眯眯看着麻袋被拖上马车,指尖默默弹了弹肩头的官服。
收工,复命!
第122章 我苏瓷若是敢跑,就被萧寂夜抓回去生孩子
别苑里,萧君楚倚在榻上,垂着纱帐,仰面闭目,在外面,只看得见一副模糊身形。
厅中央,地毯上躺着睡得死猪一样的官城锦。
他被重华用银针扎了人中,一个激灵,醒过来,看见面前俯视着自己的几个脑袋,就知道又被皇上的人抓了。
他极是乖觉,一骨碌爬跪好,对着萧君楚的身影就是一拜,“小民叩见皇上。”
“嗯。”萧君楚在里面沉沉应了一声,“用你惊鸿巅的暗语,给朕写一行字,就写:恭祝吾皇陛下万寿无疆。”
官城锦:……
完球了!
昨天那一串鬼画符早就收拾垃圾的时候扔了,谁记得住!
笔墨纸砚奉上,官城锦被琅琊用刀搁在屁股上,被迫写字。
他努力想着昨天只看过两眼,不知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就开始随便写。
只要字数看起来差不多就行了。
写完,恭敬给萧君楚呈上。
纱帐后,萧君楚接过去,一看就知是假的。
“这是什么?”
官城锦收着手,恭敬道:“恭祝吾皇陛下万寿无疆。”
“混账!”里面的人一声吼,纱帐轰然而动。
官城锦依稀从掀动的纱帐缝隙中瞥见,萧君楚此刻的脸,苍白如同死人。
他吓得心突突跳。
难怪九妹妹死也要逃走。
每天对着这样一个骇人的魔头,换了是他,他也逃。
但是,作为不老神仙最倚重的第八个徒儿,官城锦一向自诩随机应变,信手拈来。
于是,他信誓旦旦,淡定自若道:“皇上息怒,您有所不知,我惊鸿巅的密语,每个弟子所学都不一样,相互之间,也不知对方之意,唯有师尊一人可破解所有。”
一句话,天衣无缝,无懈可击!
萧君楚:……
明知对方在扯谎,竟然没法反驳!
“滚!”
他没心思问了,手指掐着眉心。
于是,官城锦麻利滚了。
到了外面,琅琊抱着手臂,比他高出半个脑袋,用刀柄敲了敲这位小弟的头。
“回去后,浮生先生若是问起,你怎么说啊?”
官城锦怎么敢开罪皇上呢,“嘿嘿,自然是打酒路上贪玩儿,耽搁了。”
“嗯。”
琅琊努努嘴。
一旁有狼奴送上打好的酒。
官城锦一看,眼睛都圆了,“将军血!”
很贵很贵很贵的!
而且贵还是次要的!
关键是,这是专供皇上一人的御酒,外面根本就没得买!
琅琊得意,顺手将壶上那三个字撕掉,“我哥赐的,你师父必定没喝过。只要你以后好好听话,将来还有,必不会亏了你师尊,更不会亏了姓官的。”
这一句,可意义大了去了。
也就是说,他若不好好给皇上办事,在上华京的官家,不被一窝端,也必定不得安生。
到时候,又要挨爹揍。
官城锦怂了,“谢谢长公主,我一定听皇上的话,好好做人!”
“嗯,乖!”
屋里,殷问站出来。
“皇上,臣确定,阙浮生果然是在用活人试药。”
纱帐后,萧君楚气息一沉,半晌没说话。
良久,才道:“你怎么看?”
殷问想了想,郑重道:“臣以为,此事可行。”
此言一出,侍立在一旁的重华,胡子一抖。
狼主虽然性子狂,喜怒无常,但最在乎的,永远是他的子民,否则也不会这个时候带着伤和毒,放着一大伙乱臣贼子不管,冒险深入疫区,甚至祭出自己的亲妹妹,亲自问过解药之事了。
里面,萧君楚沉沉道:“殷问,说你的理由。”
殷问虽然看起来笨手笨脚,但是脑子极为清晰。
他稍稍清理思路,便侃侃而谈。
“回皇上,虽然常言道,医者仁心,但若是细翻自古以来的医术概要,其中各种药性致毒解毒之法,皆是以人命所换。”
“至于人体经络及五脏六腑之认知,更是由解剖尸体所得。更有血液流向之法,死者无法窥之,便有狂医铤而走险,以活体试之。”
“此行此举,虽看似惨无人道,但,也为后世医者留下了无价之宝……”
“至于此番血疫,既然并无确切的解药,而病情又千变万化,臣以为,倘若染病民众自愿试药,若有死伤,愿立书不究,实可一试。”
他洋洋洒洒,又将其中对其中的思路,与萧君楚细细说了一遍,之后,便双手揣在身前,从容淡定,躬身俯首道:
“臣斗胆,口出狂言,若有触犯大烨律例,愿以一己之身,承担其罪,死而后已!但,仍请皇上三思。”
萧君楚没有立刻答复。
“退下。”他疲惫挥挥手。
“臣告退。”殷问退着走了三步,才转身。
抬头间,猛地见琅琊竟然一直站在廊下听得出神。
她发现他看着自己,瞪了一眼。
“磨磨唧唧,墨汁喝得多,果然废话就多,没见我哥累了吗?”
“长公主教训的是。臣知罪。”
殷问依礼见过,今日没有贫嘴,安静离开。
琅琊进去,软着嗓子,心疼地唤了一声:“哥……,累了就先别管这些事了。大不了,咱们回怒雪川去!那里天大地大,才是咱们真正的家!”
他昨晚发狂,将满屋子下人几乎全部撕碎。
幸亏重华身手好,又懂医术,强行将银针打入脑后大穴,昏死过去,才告一段落。
否则,不要说那一屋子,整个别苑里的人,一个也别想活。
琅琊第一次看到哥哥那么脆弱,又那么恐怖。
面如白纸,满身血污,躺在遍是残肢断臂的血泊中。
萧君楚没说话。
琅琊后悔昨天自作主张了。
“哥,我替你把她带回来吧。”
“不用……死不了,莫要吓着她。”
他坐在纱帐后,极是疲惫,仰头闭目。
“可有白月薇和卫九泠的消息了?”
“还没有。”琅琊小声儿回道。
“出去吧,哥想静一静。”
萧君楚不想说话了。
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脑子里依然是一片空白。
只知道杀了人,饮了血,才能消减体内的狂暴。
现在变成这个样子,重华根本束手无策,殷问也是个废物。
必须尽快找到卫九泠和白月薇那对狗男女,才有可能知道身上到底是什么蛊!
萧君楚一声悠悠长叹,合上眼。
几日未眠,此刻倒下了,竟然能得空稍作休息,真是有点讽刺。
然而,诸事烦仍,松懈不得半分。
血疫的解药,才刚刚有了些眉目,阙浮生那边,必须不断施压,小心盯紧。
荻花城那一头,谢无极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商天行奉命抓捕,一直困难重重,十万奔雷师囤在京畿,迟迟不动,久了,西边怕是要有大乱。
而宫中若是久不见圣驾,朝堂上下,必定人心浮动。
刚刚夺回来的皇位,本就没那么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