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言,那也是能随便说的!”
“先是士林,再是老人,主使之人倒是聪明得紧。”
“哎哟,你快别夸了,闹出这么个棘手之事,你还夸主使。”
“那你说这一招高明不高明?”
“……高明,如果不是针对我的话。”
“本来么,罪不及父母妻儿,沈元帅就算……嗐,也不能把沈家老封君也关进台狱里呐!”
“谁说不是呢。谁无父母谁无妻儿,假如……”
“行了行了,知道你想说什么,也不嫌晦气。”
“诸位!”萧珉提高的声音,紫微殿中霎时一静,他说:“如今百多为老人、数百百姓围了登闻检院,此事迫在眉睫,容不得诸位再细细商议。”
他看向站在最前面的吴慎,道:“吴大相公,此事你等宰执有何意见?”
首相吴慎被点了名,上前一步对萧珉说:“殿下,为今之计,只能先由我等宰执去安抚了老人,让他们先散去,待官家龙体转好,再行定夺。”
萧珉知道自己不可能在此事上做得了主,朝廷大事他都没有一丝一毫话语权,可知道是一回事,被吴慎如此打太极排除在外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很生气,却还得做出谦逊有礼的态度来,“那就有劳各位宰执了。”
早朝就此散了,几位宰执各自乘坐自家的马车去登闻检院劝说击鼓鸣冤的老人,其他人各自去公廨办公,审刑知院独孤容秀到了公廨,怎么也坐不住,想了又想,往台狱走去。
台狱还是那个台狱,昏暗、阴森、腐臭、血腥,独孤容秀最不爱来这里,却总因为职责而必须来。
如今台狱里住着沈家一大家子人,日日煎熬,等秋天到来就要上刑场。
从一开始的哭喊冤屈到现在的安安静静,沈家人在狱中究竟经历了什么,外人一无所知,就是独孤容秀也不知全貌。
他路过一间间的牢房,里面的沈家人听见动静朝他看去,目光中的冰冷与麻木让人怵目惊心,几个月的无望的牢狱生活让他们一个个看起来形容如鬼怪一般。
直到路过关押沈挚的牢房时,独孤容秀的步伐一顿。
里头沈挚坐在一张圈椅上,虽也乱发粗布裳,却看起来一点儿也不狼狈,坐在牢房也像坐在明堂。
“独孤知院。”沈挚唤了一声。
“沈少将军。”独孤容秀拱手回礼。
“知院客气,我如今可不是什么沈家军少将军了。”沈挚讽刺了一句,很快平复了语气,问道:“知院进来台狱所为何事,这台狱可没进新人,我也不觉得我们沈家还有什么话没有交代清楚。”
“本官是来见沈元帅的。”独孤容秀沉吟片刻,盯着沈挚,说:“沈少将军可知,外头上百耄耋老人在登闻鼓前击鼓为沈家鸣冤。”
沈挚的眼睛飞快眨动了几下,放在腿上的双手一瞬间抓紧又火速放松,胸膛剧烈起伏两下又渐渐平缓。
他笑道:“我在这台狱里关着不见天日,又如何会知道外头的事情。”
独孤容秀点了点头,不再多言,目光在沈挚坐着的椅子上扫过,继续往里头走。
等独孤容秀的身影再看不到了,沈挚双手握拳用力砸在圈椅扶手上,本就不是什么好木的椅子扶手没两下就被他砸得有了裂纹。
“王妡。”他近乎于无声地咀嚼着这个名字,眼眶红了湿了,“我把我的命给你。”
台狱的深处,关押着大梁的战神,天下兵马大元帅沈震。
比起其子沈挚来,沈震要狼狈得多,但他的一双眼睛却如岩下电,甚是清炤。
“沈元帅。”独孤容秀行礼,比起先头对沈挚的,对沈震的这个礼要真诚得多。
“独孤知院啊,有事吗?”即使几个月的牢狱之灾,沈震说话依旧声如洪钟。
独孤容秀也不拐弯抹角试探:“外面有人先是煽动了士林学子在登闻检院为沈元帅你鸣冤,现在又煽动了百多名耄耋老人为沈元帅你鸣冤,官家得了消息,当廷气昏。”
沈震愣了一下,哈哈一笑:“怎么,你们审刑院把消息漏得天下皆知?”
独孤容秀说:“那主使之人胆子太大,竟然敢做这样的事情。”
沈震摇头:“你不敢做,不代表别人不敢做。满朝文武不敢做,自然还有其他敢做之人。公道自在人心,今日我沈震死不足惜,他日……这天下总会有敢说真话之人。”
“沈元帅,忠君爱国,何解?”独孤容秀道。
“我沈震十四岁从军,三十年大小战役无数,杀鞑虏更是数不胜数,为的是保大梁国土上,每一个百姓都安居乐业,不会惶惶终日担心鞑虏的屠刀落下,不会成为亡国之奴。”沈震站了起来,盯着独孤容秀义正辞严说道。
独孤容秀说:“所以,哪怕违背君命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