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瞧这诗这文章,‘启安贫者如鹤立,尽道瑞雪不宜多’。”王妡点点案上摆着的诗,把台阶拆了个精光,“这不写得挺好,忧国忧民,这不比朝中某些尸位素餐之徒要好?”
左槐脸颊抽了抽,也不说话了。
“卓洞、侯康、阮少朝……”王妡接连点了好几个名字,“这些可都是国子监每月监试的甲等头几名,不错不错,文章写得锦绣。”
“邹和、李社、谷铭僧……”王妡轻笑一声:“这些都是在民间素有才名的,可无双公子陆从云并称,看他们的诗,果然不是浪得虚名。”
阁臣们皆微垂着头作恭敬状,眼观鼻鼻观心,等着王皇后接下来的话。
王皇后如此点名,定然不是真夸这些人。
“我还真以为国中人才凋敝,为此忧心不已,夜不能寐。却原来圣贤书教出来的竟然都是些衣冠禽兽!与外敌其乐融融,对家国诸多抱怨!狼心狗肺的东西!!!”王妡抓起案上的茶盏狠狠掼在地上。
呯——
茶盏四分五裂,温热的茶水迸开,沾湿了离得近的吴慎、左槐、刘敏三人的衣摆。
顾不上这些,诸阁臣立刻跪下请罪:“殿下息怒。”
王妡垂眸静静看了跪了一地的人片刻,点名:“瞿纯仁。”
“臣在。”礼仪院知院事瞿纯仁应道,腰往下躬。
“朝廷开科取士一向是由你们礼仪院负责,连年贡举,你自己说说都举了些什么东西入朝!”王妡朝瞿纯仁发难。
“臣失察,请皇后降罪。”瞿纯仁伏趴在地,不为自己辩解。
王皇后摆明车马找茬儿,他怎么辩解都是错。
“左槐。”王妡继续点名。
“臣在。”左槐躬身。
王妡问:“你以为,潘楼里的才子们该当如何?”
左槐微微抬起身,看向对面的王准,后者微阖眼帘看起来要睡着的样子,并不与他对视。
左槐道:“殿下以宽仁放开民议,海纳百川,潘楼的士子们亦是殿下子民,怀着忧国忧民之心,是因殿下仁政才敢直抒胸臆。臣以为,士子们连日在潘楼喝酒纵情,高声喧闹,滋扰了民居,小惩大诫即可。实不必罚得过重,未免天下人心惶惶不敢直言。再者,猃戎使臣亦牵涉其中,罚得重了,恐于两国邦交无益。小惩大诫,亦是警告猃戎使臣不可放肆。”
王妡右手五指微微往内一收,旋即放松下来,问道:“诸卿以为如何?”
“臣附议。”其他人纷纷道。
王妡屈指扣了扣桌案,道:“都起来吧。”
“谢殿下。”
待众阁臣起身,王妡道:“李德宏,此事就交由你办。”
京兆府尹李德宏又站起来应喏,复又坐下。
“猃戎使臣近日在京中颇为活跃,诸卿有什么看法。”王妡问道。
殿中片刻无声,殿前司都指挥使李渐率先站起身,道:“臣以为,猃戎虺心蜴性,豺狼成性,觊觎我富饶中原大地之心从不死,此番猃戎使臣行事向来张扬,虽然此番与以往似无不同,可臣以为,他们背后图谋定然不小,必是倾覆我大梁国祚之大事。”
“臣以为李殿帅此言差矣。”太常礼院判院罗仁起身,说道:“猃戎连年雪灾,人畜冻死无数,今年开春时又遭逢瘟疫,牛羊几乎死绝。猃戎遭此重击,又无我大梁岁币,国力大不如前。虽不能对其放松警惕,却不用如李殿帅所言,草木皆兵。”
“非也。”御史台勾管史安节起身,对罗仁连连摇头,“罗判院少与猃獠接触,不知他们之恶。我大梁与猃戎缔结合盟几次,猃戎擅自撕毁盟约几次,罗判院想过没有。猃戎就算一时虚弱,也不可掉以轻心,否则贻害无穷。”
“诸位,对猃戎是应该时刻保持警惕,然矫枉过正也不可取。”制敕院公事曹大年说:“我朝疆土之内优良马场稀少,良种战马大多是靠与猃戎、西骊以及西域诸国交易,其中猃戎占了六成以上,私以为,与猃戎邦交要适度,不能彻底断交,否则我朝马匹将被猃戎卡死。”
十几位阁臣你来我往争论不休,王妡一直没有出言打断他们,任由他们争论,每个人站的立场和角度不同,都有自己的道理,亦都有不足。
王准从进殿伊始,除了一齐请安和请罪,其他时间一言不发,半垂着眼帘看起来真像是要睡着了一样,在阁臣们争论到最激烈的时候,李渐与沈挚一同痛斥猃戎种种恶行之时,他眼皮终于动了一眼。
他缓缓抬起眼,对上了对面吴慎来不及收回的目光,略一颔首。
随后他起身,执手朝王妡一礼,道:“殿下,臣有禀。”
殿中激烈的讨论声倏然消失,一起将目光投向了王准。
“说吧。”王妡道。
王准先是说了这几年赋税的征收情况,接着说了各地赈灾所花银钱,还有边塞消耗军费多少,各处营造、各州县修路铺桥拨款,武备修造,各级官员俸禄,宫中用度等等,一项项对比数字下来,尤其是这两年天灾,朝廷入不敷出,赤字严重。
“殿下。”王准恳切,字字泣血:“如今的大梁,不堪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