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宣鱼和孙大娘有一句没一句闲聊,原来孙大夫本名孙醒,本洛阳城外世居,以妇科为擅长,但在一次妻妾争宠的后宅纷争中,孙大夫被宠妾误导,误了另一位待产的正室的时辰,又因为胎位不正,最后生下来孩子成了死胎,产妇也伤了身子,终身不能生育。大户愤怒中将他告官入狱,在花尽家中财物打点换得流徙三千里的惩罚。
却不料,那正室家中不忿,派人在途中暗杀,行至金淮郡的时候,幸得遇见了孟沛将他救下,后又暗将在商队追随而来的孙大娘接来,将二人在这蔚州边地重镇安置下来。
是以二人一直念叨着孟沛的恩义。
温宣鱼从听到孙大夫名字就隐隐觉得耳熟。
听到最后忽然心里一惊,难道是……他?恍惚记得前世曾有一位名医孙醒,尤擅妇科,曾因罪流放,后入宫侍奉,为天祐帝接生下唯一一个儿子。说起来,这位孙大夫也曾和她有一面之缘,那时她在侯府外宅,久无生育,世子曾请这位孙大夫进府一看。
孙大夫察觉她一直自服避子汤,便隐晦劝她此汤伤身。
温宣鱼只是沉默,最后求孙大夫可否守住秘密,不知孙大夫对世子说了什么,那晚上世子进来,沉默了一会,将她耳边的发拨到耳后,说:“无妨。”话里隐隐有安抚意味。
这曾经的一语之恩,让她顺利过了关。
孙大娘继续道:“若不是小孟公子,我夫妻二人这把老骨头早不知扔到了哪里去,哪里还能想着日后。听得小孟公子提起,他家中有阿婶待产,只盼到时我们能略尽绵力……”
温宣鱼心里微微一动,若是有孙大夫在此,那么届时陈氏生产会少很多苦头,说不定更不必因为大出血而伤身,更不会陷入困境最后到了卖田典当的地步。
她那举家南迁的念头一瞬动摇起来,时人安土重迁,舅舅已在这里生根,又为她的缘故吃了不少苦头,怎能再诓骗舅舅放弃这里一切…… 只要她离开,这一场祸事的始作俑者不在了,那一切也会不同。
外间响起了长长短短的鸡鸣,天色已经亮了。
早食简单用了馎饦,一人一碗,撒了鲜绿的葱花,清香扑鼻,两人吃完便准备趁着日头没起来上路。
孙大夫又从后院的秘密地窖里取了些许备好的药材出来,看着上面的封纸,都是新收购的。
这些现在看似寻常的药材,随便一份在年后开春的市场都能卖个大价。
温宣鱼见状心里微动,也不知孙大夫有多少存货,她便道:“孙大夫,这些药材看起来极好,若是可以还能多存些,我听我邻家阿兄说这药材在南地有限,要是一打仗又要断货呢。”
孙大夫点头,这似曾相识的话语叫他看了不远处孟沛一眼:“谢姑娘提醒。”
孟沛牵了马,院落的黄狗夹着尾巴低低嗅着马蹄留下的味道,他的目光掠过院中的菜畦落在推开的门扉中,孙大娘同温宣鱼一起走出来,合欢襕裙下并百褶十二福裙,头发简单绾成双丫髻,肩上垂下长发梳成两根辫子,当真是俏丽动人。
孟沛上前两步,将自己的斗篷取下交给了温宣鱼。然后他伸出手去,温宣鱼将手放在他手心,滚烫干燥的手握住她的手掌,轻轻一托,她便上了马背。
高头大马轻晃了头,温宣鱼赶紧夹紧马腹,转头看向马下的孟沛,孟沛却只是牵了马的缰绳,另一只手安抚拍了拍的马脖。
“踏霄很温顺,不必害怕。”
温宣鱼本想问他为何不上马,却又想到,眼下已是青-天-白-日,若是两人共乘一骑回去叫人看见难免闲话。
——虽然现在闲话肯定不少了。
她忍着恐惧咬着唇嗯了一声。
“小孟公子,我不怕的。”她说。
但双手紧紧抓住马鞍前面鞍环,直直看着马儿,裙摆垂坠在白色的马身,她忍着不看他,明明恐惧却忍耐着没有开口。
少女已长大了,已知道了男女之别,也知道了并不适合过分亲昵的接触。
他想起了她昨夜微红的耳尖。
而前世这个时候,他的阿鱼在知道了晓事知羞之后,送给他的第一份正式礼物就是那枚解结锥。
孟沛看了她一会儿。
仿佛有某种隐晦的情绪正在心尖和指尖蔓延。
马儿轻轻嘶鸣一声,他牵着马上路了。
从孙大夫家出去,上了官道,过了两处里堠,隐隐可见前面的莱山县城。
而宁安镇就在莱山县城东数里。
没有路引不能进城,但孟沛交了一份过路费还是顺利混了进去。
县城比宁安镇繁华多了,街道上的赶早的人不少,温宣鱼骑在马上,引了不少目光,好在有孟沛的斗篷挡住了大部分人的视线。
马儿在一间足服店前停下,温宣鱼疑惑看向孟沛,他眉眼是温柔和煦的神色:“阿鱼的妹妹鞋子遗失了,穿着这样不合脚的鞋子回去恐怕不妥。”
温宣鱼无法拒绝这个理由。
她由着孟沛扶着下了马,这一夜奔波,并未休息好,其实身体极为虚弱,落下的瞬间,她脚微微一软,他一只手恰到好处揽住了她的腰,陌生而又亲昵的接触,让她几乎不受控制微红了脸:“多谢。”
而他看起来神色平静松开了手:“阿鱼妹妹不必和我这样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