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惟谨目光一顿,问:“你怎么知道?”
“在雄州时听人说的。”林悠然含糊地编了个借口。
实际上是从历史课本上学的。占城稻在中原地区推广种植,正是在澶渊之盟签订不久。保州、雄州一代挖溏泺,种稻谷,遍植桑榆,也是为了防止辽国的战马长驱直入。
“我还听说,杨防御使想在保州试种占城稻,却苦于无人懂得耕种方法。”
“然后呢?”赵惟谨轻声问。
林悠然掏出事先写好的小册子,说:“我这里有一个‘精耕细作’的法子,郡公看看,能不能换一个食肆?”
“精耕细作”的种植方式在北宋前期还没有全面推广,许多地区依旧“靠天收”,这也是粮食产量低的主因。
林悠然的这份耕作手册从育种、施肥,到收割、贮藏写得十分详细,可以说是跨越时空的宝贵经验。
当她一笔一划写下这份耕作手册的时候,想过可能会引起赵惟谨的怀疑,但她还是决定交出来,不单单是为了换食肆,也想在保全自身的前提下为这个时代做一点贡献。
赵惟谨的目光落在那一行行娟秀的字迹上,神色越发肃然。
林悠然藏起紧张,故作镇定地问:“郡公可是觉得这法子不好?”
赵惟谨抬头看向她,缓缓开口:“你是如何得知的?”
林悠然原本想说“从一位云游的老僧那里听说的”,然而,对上赵惟谨墨色的眸子,话到嘴边愣是变成了——
“我有我的消息渠道,现在不方便说,若是以后有机会再告诉郡公,可好?”
沉默许久,赵惟谨才将耕作手册收入袖中,望着她眼底的藏起的忐忑,丢下一句“如你所愿”,便离开了。
碎金留给了林悠然,装满陶罐的铜钱也没拿。
林悠然本该是欢喜的,然而看着他陷入浓黑夜色的身影,心却沉甸甸的。
这是第一次,他没有假装偶遇送她回家,只留给他一个猜不透的背影。
他似乎有些失望?
为什么?
银杏林大宅。
鱼不考放下耕作手册,说:“我觉得吧,眼下更重要的是弄清楚林小娘子的身份,前有翻斗车,后有耕作手册,她若不是细作,就是于国有功,肯定得报上去。”
赵惟谨呷了口茶,嗤笑道:“你觉得一个细作会不懂得隐藏自己,反而上赶着出头冒尖吗?”
“我也没说她一定就是啊!”
鱼不考小心观察着赵惟谨的神色,斟酌着语气道:“不然派个人去雄州查一查,若林小娘子当真清白,你用起来也放心是不是?”
赵惟谨眉心一蹙,沉声道:“说话注意些,我用她做什么?”
“做、做饭啊?不然还能做什么?”鱼不考无辜极了。
赵惟谨轻咳一声,心虚地转移话题:“那就叫人去雄州走一趟,若冤枉了她,就把你半年的俸禄扣下,给她当开张贺礼。”
鱼不考顿时苦了脸,我这是为了谁啊!
夜里下起了雨,豆大的雨珠落在瓦片上,发出叮叮咚咚的声响。
赵惟谨在廊下枯立许久,望着雨水流进燕子窝,枝头的青杏落了一地,袖中手册几乎被他攥成两截。
到底是担心的。
他幼年父母双亡,被族人欺凌,有幸被孝章皇后收养,安稳日子没过几年,这位唯一的亲人也郁郁而终。
少年时投身军中,须得付出比旁人十倍百倍的努力才能抵消因身份带来的“便利”,用实力赢得认可。
实力太强也不行,为免官家猜忌,他在风头正盛时急流勇退,回到这穷乡僻壤,早早地过起了“养老”生活。
想要的抓不住,得到的担心被他牵连。一路走来一直在失去,从来没有什么东西是真正属于他的。
那日在桐花树下看到林悠然,灰暗的视野中终于多出一抹生动的色彩。倘若连她都是别有用心、故意接近……
赵惟谨闭上眼。
从保州到雄州,军中快马两个时辰就能跑个来回。派出去的人冒雨出去,在雄州盘桓一夜,天微微亮就回来了。
他把调查结果写在纸上,呈给赵惟谨。
短短几行字,却让赵惟谨指尖泛白。
与此同时,豆腐坊。
一只毫不起眼的灰色信鸽扑啦啦落在窗台上,林悠然解下它脚上的竹筒信,狐疑地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