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冷漠的开口通告他,“你的小宫女死了。”
“……朕知道。”
皇帝声音低低的说着。
在这一刻,他的模样看起来有两分的恍惚。之后又到了一句,“在云婉死的那一瞬间,朕就知道她死了。”
也正是因为那个女人死了,他这才真正的意识到自己这一段时间以来究竟做了什么。
他怎么会那样对嬴煦呢?
他不敢相信,自己好不容易求回来的那个姑娘,会被他冷淡对待,同她争执,对她动手,甚至还与嬴煦说要废后……
但这一切又切切实实的全部都是真实发生的。
但是他在遇到云婉之后,他的眼里、心里就很奇妙的只剩下了对方。
这个容貌并不起眼的小宫女身上就好像有什么魔力。但是却完全不会让人意识到自己的变化。
直到她死了,一切的一切才真正的穿成了一条线,变作了清晰的线索。
……何其可怕的力量。
只是事到如今,再弄明白了这些,于他而言也没有什么作用。
谢景琛可不管皇帝如今这副恍惚的精神好像有些问题的模样,从怀中掏出嬴煦给他的那一道先皇的圣旨,淡淡说着,“给你的。”
看到这熟悉的颜色,皇帝脸上的神色不禁有些讽刺,“还未举行登基大典,你倒是先——”
他的话戛然而止,再也没有说下去。因为皇帝打开了这道圣旨,打开以后,最先入目的是夹在里面的嬴煦写的休书,而后才是先皇的旨意。
不过在这一瞬间,落在皇帝眼中最为刺眼的,既不是先皇的嬴煦嬴煦和离的旨意,也不是嬴煦所写的休书,而是那张休书之上……最后的两个字,他的名字。
他认得,那是谢景琛的笔迹。
他望着那两个字呆呆的注视片刻,随后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皇帝看向谢景琛,忽然说了句,“你赢了。”
“谢景琛。”皇帝唤了声他的名字,而后又顿了顿,片刻后似乎是有些难以启齿的说了一句,“……以后好好照顾她。”
听到皇帝的这一句,谢景琛不由得皱了皱眉,对他问道:“谢六,你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在对我说这句话?”
他冷凝着俊朗的面色,“你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是把她当做什么?”
听到这一句,皇帝蓦地就是一怔。
随后他就听到谢景琛道:“阿煦的未来怎么样,不是由你来定论的。”
说到嬴煦的时候,他的目光是肉眼可见的柔和了下来,声音也温柔了些许,“她想要什么,由她自己选择。”
看到俊颜少年人面色上认真的模样,皇帝倏地悲戚一笑,低沉沉的说了声也不知道是指代什么的,“难怪……”
他的唇角带上了一抹嘲讽,是对自己的,“难怪她从来都不曾喜欢过朕。”
从前皇帝一直都不觉得自己对嬴煦的感情会输给谢景琛。
只不过是谢景琛要比他好运,这才是入了嬴煦的眼。不过是因为好运,才会成了所有皇子之中唯一一个入了嬴煦眼的人。
他的是出身那样低,生母不过是一个意外被先皇宠幸过一次的宫女,生于冷宫,长于冷宫,若非是当年嬴煦心血来潮想要去看一看传闻中的冷宫,根本就不会有人知道,原来在冷宫之中还存在着这样一位皇子。
也许他根本就活不到成年,在年幼时就会死在那寒凉无依的冷宫之中。
只是他实在好运,当年就在谢景琛奄奄一息快要死掉的时候,被去冷宫看看的嬴煦见到,然后……最受宠爱的小姑娘把这条冷宫中没人要的野狗捡回了家。
皇帝承认,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嫉妒谢景琛,嫉妒的简直快要发疯。
——这样的一条野狗都可以在她的身边,凭什么出身高贵他不行,凭什么?
嬴煦为什么就不能回头看看他啊?
他喜欢嬴煦喜欢了那么久,从她还是一个小女孩,而他亦是一个小男孩的时候就喜欢她了啊。
可是直到这一瞬间,他忽然之间发现,他是真的比不上谢景琛。
皇帝至今仍然能够想起,在那个夏天,容貌精致,玉雪可爱的小女孩被他可望不可即的父皇抱在怀中,姿态随意的被父皇问着,“小阿煦想不想当皇后啊?”
而就像是小仙童一样的小姑娘对这就一点都不给面子的转了脑袋,甜甜软软的声音嫌弃着,“才不要,皇伯伯你这么老,怎么好意思娶我啊?”
最为忌讳年老之说的帝王却是毫不动怒,而是笑呵呵道:“我们阿煦小仙女当然是不能配老头子了,朕的儿子中小阿煦有喜欢的哥哥吗?”
中年的天子指着下面一排的年龄相仿的男孩,对怀中的小姑娘说着,“以后小阿煦喜欢谁,朕就让谁做皇帝,然后我们的小仙女就做新皇帝的皇后怎么样?”
“他们都站的好远,我看不清啦。”
随后小姑娘歪着脑袋,想了想认真的回答着地王刚刚的问题,“不过我阿爹说了,以后我的夫君一定不可以像皇伯伯那样花心,就像我阿爹一样,只娶我一个人才行。”
自那日起,他一直都深深的记得那时年幼的小姑娘的那句话,也一向守身如玉,害怕自己有过别人,就再也配不上嬴煦了。
他想娶她。
即便他心中知晓,嬴煦一点都不喜欢自己,也还是想娶她。
嬴煦跟着他,也什么都会有的,他不会拂她的意,他会对她很好……哪怕一辈子都不喜欢他也没有关系。
何况万一呢?
他的心中一直都抱有着一个美好的期望,万一嬴煦就在朝夕相处之中喜欢上他了呢?
可是……
“这是宫廷秘药,美人葬。”谢景琛将皇帝从自我的意识世界中拉扯回来。
俊颜的少年人再度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包,将东西抛到皇帝怀中,声音淡淡道:“你应该听说过它,我也就不多费口舌了,你自己吃罢。”
听到他这句,皇帝目光落在自己手中的油纸小包上,“后宫之中相互构陷暗害时最喜欢使用的美人葬,凡是食用者,皆痛苦不堪,死相凄惨,落不得一个全全整整的尸体。如此心狠手辣,像是你的作风。”
谢景琛道:“我答应过阿煦,要让你死的很难看。”
听着他的一如既往让自己感到也说不清是羡慕多还是嫉妒多的话,皇帝也不想再同他多言,成王败寇,他的死本就是注定的。
至于死的难看还是好看与否又能如何?反正嬴煦也不会再给他这个“残花败柳”一个多余的眼神了。
以嬴煦的骄傲,怕不是现在听到他的名字就觉得晦气吧。那可是自小就敢嫌弃皇帝的姑娘。
皇帝翻手,打开这油纸包,本想在这最后的关头潇潇洒洒的服了这毒药自尽,不让情敌看轻自己。
不过就在他将那小纸包举起,正要一饮而尽之际,忽然之间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看向谢景琛,诡异一笑,说了一句语意不明的,“虽然你赢了,但谢景琛,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为何父皇会立我而流放你。”
语毕,皇帝将那毒药一饮而尽。
直到他最后一息生息泯灭之前,还死死的望着谢景琛,似乎是想要他开口询问自己刚刚所说的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然而让他失望的是,这样的少年人只是扬唇不屑一笑,道:
“这种事与我何干?”
“会在乎太子之位的,不过只有你罢了。”
作者有话说:
极限踩点……算了不踩了,还是蹭个玄学,然后还没蹭上,缓缓躺下_(:з」∠)_
第13章
从大理寺阴冷的牢房中走出,才刚一出来,谢景琛就看到门口有一个未央宫中的宫人在墙边等候。
一看到他,顿时走上前来,施施的行了一礼,随后将自己手中的纸条朝他递过去,有些磕巴对谢景琛说着之前嬴煦吩咐自己的话。
磕磕绊绊的话音语落,谢景琛点点头,只道了一句,“知道了。”便让这说一句话就小心翼翼的抬眸看他一眼生怕自己转述的嬴煦的话让他不悦的宫人退下。
嬴煦那边过来的宫人离开后,谢景琛向前几步,把一旁吊儿郎当正蹲在地上逗弄着不知打哪儿来的野猫的下属提起来。
直接就将刚刚获知的此事转手交付与他进行,道:“你替我跑一个地方。”
猝不及防的就被一个前所未闻过的名字糊到脸上,不久之前才刚在这皇宫之中做完了“驱邪”的“法事”的裴行舟不禁一脸懵,反射性的问了句,“这什么?”
谢景琛道:“嬴照在此处,你去将他接回来。”
嬴照不知所踪的消息,裴行舟自然也是有所耳闻的。毕竟这件事情要说起来是当真不小。
可……这件事的问题在于——
他目光有些奇怪,对谢景琛问道:“你是怎么得知嬴少将军的下落的?”
虽然如今按照官衔来说,嬴照已是大启的大将军,可对于他们这一辈的人来说,却还是更加习惯这样来称呼对方。
紧接着他就听到了一个明明处处不合理,但是由谢景琛的口中说出来,却又完全没有任何问题的答案,
“阿煦告诉我的。”
随后裴行舟抽了抽嘴角,但也还是把自己的吐槽之语给压下去了,就着这句话中的问题向下又问了句,“大小姐哪来的消息?”
听到他这句,谢景琛侧眸看了他一眼,语气有些嫌弃道:“阿煦自有她的道理,你照做就是。”
“……”
忍住。忍住。
裴行舟在心中告诫着自己,眼前的这傻子是自己的上司,不能动手打。
当然,这里面最大的问题还是他打不过,谢景琛再怎么说也是正儿八经的军中出身,数次上过战场,也实打实的立过军功。要不然的话凭借多年的好友关系,他早就和这个倒霉恋爱脑上手了。
在心中努力的给自己做好建设以后,裴行舟长舒一口气,随后又问道:“这个部落在哪里?”让他去找人,总得给个目的地的方向吧?
一句话音才刚落下,就见到谢景琛毫不犹豫的回道,“不知道。”
紧跟着又是一句:“你自己派人去打听。”
这个部落的名字若非是从嬴煦那里获听,谢景琛根本就不会知道还有着这么一个爪哇部落。
“……”裴行舟被他给噎的说不出话来,随后他像是想到什么,忽然之间问了句,“谢六死了?”
听闻这句,谢景琛微微颔首。
看到他点头,确定了皇帝的死讯以后,得知后患已除,裴行舟顿时心下安定下来,而就在这个时候,紧接着他就听谢景琛又说了一句,“你尽早些动身。”
一听到上司这句“撵人”的话,裴行舟不仅有些忍不住道:“老大,你就这么着急赶我走,好歹你让我在金陵城把你的登基大典看完吧?”
虽说理智上他知道谢景琛去接回嬴照的事情交付给自己,是出于信任他的表现,但是眼下这才刚从漠北回到金陵,回来之后他还一直都在忙,好歹给人个缓冲时间吧?
而听到他的这一句,谢景琛顿时就是一愣。
登基。
……当皇帝。
其实在见到嬴煦之后,他完全就忘记了,还有这样的一件事。
——他心中唯一所求,不过是嬴煦平安而已。
看着谢景琛的这副模样,裴行舟心下顿时就是一个咯噔。
他迟疑了一下,而后小心翼翼问道,“你该不会是……”把这件事给忘了吧。
只不过最后几个字话到嘴边怎么都说不出口。或者也可以说是,不想说出口。因为在问出之前,心中就已经有了一个答案。
只不过他虽未说完整,但谢景琛也明白他的意思。所以在顶着他的有些惊疑的目光注目之下,谢景琛点点头。
紧接着很是实诚的说了句,“此事……你等我问问阿煦。”
他这一句话说的裴行舟差点上不来气。
掐着自己手上的动脉让自己不要昏过去,压着声音问道:“你不要告诉我,如果大小姐不让你当皇帝,你就真的不当了。”
诚然,裴行舟知道,谢景琛对于嬴煦的感情很深。
当年他也曾为嬴煦放弃只要他去争就一定可以得到的皇位,把自己给流放到西北荒凉之地。
身在西北的四年以来,从不曾有过不臣之心。
但是现在,皇位却是就摆在他的眼前,是他的唾手可得之物。都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了,他何至于再放手那个位置啊?
看着他这副极力克制着情绪,以免冲上来掐自己的脖子的模样,谢景琛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以一种极为自然,理所当然的语气反问回去,“阿煦若是不让我当皇帝,那我为何要当?”
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希望嬴煦能够开心。
如果他的行为是嬴煦所不喜的,与她的意愿相悖,那他去做这样的事情又还有什么意义呢?
裴行舟捂住自己的心口,有些不忍直视的问道:“你知道你现在这样像什么吗?”
一句话一落下,他也不懂谢景琛的反问,直接就自问自答起来,“就像是市井话本子中见过那身为主角的穷酸书生后就什么都不要、也什么都不顾了的千金小姐。”
那可是就在眼前的皇位啊!已经到了他手上,仅仅半步之遥,只要他随便向前走上两步就属于他的皇位!
听着这个有些奇妙的让人很是感到一言难尽的比喻,谢景琛顿时就呵斥了一声,“你别胡说!”
听到他这一句,裴行舟刚想说好像倒霉老板还有点救,紧接着就听到谢景琛又说了句,“我才是那个一无所有的穷酸书生。”
能被身为千金小姐的嬴煦看上,是他的福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