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榕——星旅
时间:2022-05-09 07:31:17

  “南木姑娘过誉,大夏朝的字繁多复杂却并不难学,稍后我便着人将字凹刻成帖予你熟认,平日里我总有不能相陪之时,待你识得这里的字后,便是坐于一屋,也可将天下风物了熟于心。”
  话落,不待她拒绝便已侧声吩咐下人安排准备,而后又道:“既棋盘棋子已上,何不如就自此刻开始?”
  他已如此妥帖周到,南榕再无拒绝之理。
  “温公子所言极是,还请赐教。”
  温景州松开手,将两枚一黑一白的棋子分放在她面前,看着她漆黑微暗的眼,说道:“姑娘面前左边为白,右边为黑,区别二字之差,你我便可尽兴一谈。”
  话落便静静看她细细感知棋子字迹的认真模样,直待她扬眉莞尔,才为其简述棋规,谦请行棋。
  于围棋一道上,南榕只有少年时参加少年班,与成年后闲来网上下棋的经验,在这位习得君子六艺的温公子面前只可用班门弄斧来形容。
  但她久未与人如此轻松相处,亲人朋友生怕她触景生情,小心翼翼不敢在她面前多说任何恐会令她敏感的字眼,而大家也都有各自的生活学业与工作,无人有这个耐心与空闲能够静下心来陪伴她。
  眼下这于她来说算得上新鲜怀念之物,加上让她倍感舒心,不曾察觉到对方半点敷衍不耐,甚而令她深觉如沐春风的相处之人,都让她想要也愿意自曝其短来慰藉孤独而渴望的心灵。
  温景州似是知她心中所想,未一味遵循下棋不语之礼,他会将自己落子之地温声清语道出,又不易察觉的引着她与他以段位分明又不至立刻胜负即分之势延长棋局,
  时不时又趁她专心落子对阵时,不动声色的诱她无所察觉的对话。
  没了智能手表的闹钟提示,南榕可以因日升日落或是体感来判断日间夜间,可若非刻意数着时间,她却无法判断时间时辰。
  至这局棋结束,她只知腿有些麻,脖子有些僵痛,却不知二人下了多久。直到春来恭敬来请用膳,她方才知,二人竟对弈一个时辰之久。
  忍下想要舒展身体的想法,南榕扶着导盲棍站起身,眉目舒畅的看着他,温婉秀美的白净脸颊上是自来此后少有的欢颜。
  “温公子棋艺高超,棋品高尚,以我的水平,本该是十子内便会一败涂地,却公子君子翩翩,说是对弈,其实是为教授之行。你值此时日紧迫之时,还耗费如此之久来此陪我,公子品行之高,实令我汗颜钦佩。”
  温景州看了眼落日余晖,心中也微诧自己竟会在她身上耽搁如此多时间,以对弈对手来说,以她的水平连前来观棋的资格都没有,更枉论是要与他对弈。
  可他却少有如此闲情逸致,算得上是教授一个底子如此浅薄的女子,而无厌烦不耐,甚而享受其中之感。
  暼了眼她唇边仍扬着的柔美笑意,温景州眸色清明,淡淡收回视线,与方才所听所获相比,这半日功夫,值得。
  修长俊逸的身姿行在她身侧随着她的步伐速度边走边道:“南木姑娘初行大夏棋风能下出方才之局,聪慧领悟已远超常人,以你之才,想来不需多日便可与我平分秋色。若姑娘愿意,日后我可常来与你手谈对弈,互为请教如何?”
  能得到他人认可,哪怕明知是客套之言,南榕心中仍是雀跃的,虽于围棋之兴意趣重提,也期待能有人与她作伴,但她更知事有轻重,故便掩下意动摇头笑道:“温公子科考在即,还当要以此为重才是。”
  温景州轻笑了声未再多语。
  但这日后,他确是如他所说,每日都会来陪她下棋教棋,纵他别有用心,于她身上也下了两分用心在,有名师言传身教,如是几日下来,南榕的棋艺已然非复吴下阿蒙,虽仍与他相差十万八千里,但若论真起来,起码能在他手下坚持二十子。
  古人云琴棋书画可修身养性,有了这件可令她打发时间,随着棋艺精进愈发兴致盎然的东西在,南榕自那日意外后便急切的心渐渐稳了下来,周身浮动的不自知的焦躁也一点点消失不见,甚而还多了与从前浮于表面的从容镇定不同的,是静到骨子里的淡然,
  而现在的她穿着打扮皆于此间女子无异,又因刻意融入而变得文邹邹的言语语速,及目不能视而款款玉立施施而行的步态,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透着优雅秀丽,所谓伊人,不外如是。
  如今南榕心中每日所想只有三件事,一件是早中晚从不停歇的尝试触发回去的契机。一是钻研棋艺静心养性排解焦躁,一个,便是等着与她对弈的人到来。
  她习惯了他日日前来,虽话不是很多,却是温和包容,润物细无声般的陪伴,是以当得知他突然有事不来时,她的期待与落空,可想而知。
  而此时,温景州正坐于书桌后神情清静的垂眸翻看下边呈递上来的信报,待近随轻手轻脚更替已变微凉的茶水时,他才放下信纸,抬手接过玉盏,轻袅着甘醇茶香的气息淡淡萦绕在鼻息,
  他脑中却将那个女子自凭空出现后的言行举动幕幕重现,而通过这几日间不动声色的试探,他于她的底细已有大致轮廓,再加之暗下派人加急调查与她口中情形类似之地的回报,此女子之真实身份,已然昭然若揭。
  淡淡的雾气后,清冷莫测的黑眸微亮,神色间有罕见的盎然意趣,连清冷淡漠的唇也微微勾起抹兴味弧度,
  修长的眉眼看向左侧桌角半尺高,被送来已有几日的硬帖盲字,清声低语:“原来这世上真有,天外来客...”
  ‎
 
 
第11章 
  “温公子!”
  温婉轻柔的嗓音里带着不假掩饰的惊喜,温景州看着因听到自己的声音,无神的双眼都好似凝了神般容颜放光的女子,眸中异样一闪而逝又恢复如常。
  “前两日课业繁多实抽不开身前来相陪,怠慢了南木姑娘,还请姑娘见谅。”
  习惯真是可怕,与他不过几日陪伴短暂相处,南榕竟对他产生了淡淡的依赖。
  听到他的声音响起时,惊喜便不假思索自心底浮现,南榕赧红于自己失态的表现,在面对他时不免有些不自然,便持着导盲棍亭亭立着,微垂眸望着他的方向摇头浅笑:“温公子大事要紧,春来姑娘体贴周到已然令我深觉宾至如归,又何来怠慢一说。”
  温景州知她防心甚重,心思恢复如此之快也并不意外,只是这一丝表露已然表明她已对他不再戒备。
  “如此便好,”
  他抬起手,手指微动,若隐形人一般的近随便立时上前将双手托捧之物的其中之一恭敬奉上,而后便如来时般悄声退下。
  “我已命人将大夏字经凹刻成册,请南木姑娘一试,可还有何需更改之处?”
  说话时,已将质地微硬的书册亲手交于她的手中。
  南榕此刻着实惊讶又惊喜,更多则是感动,感谢,和赞叹。
  虽然这对一个豪富之人来说只是随口吩咐,可能对一个借宿之人如此照顾周到,实在是心意珍贵。
  只是--
  温景州似是知道她因何颦眉,轻道了声失礼,便身形微动,隐含清冽松香的气息便霎时笼罩着她,修长的手指覆在她柔软纤长的手指上,带着她的手在硬帖上自左边起,由上而下道:“天地人和国泰民安,五谷丰登四海升平,日月星辰宇宙浩瀚,风云莫测变化万千。”
  话落,他若无其事收回手,修长俊逸的身姿亦与她拉开距离,衣袍浮动转至对面后,清冷无波的眼眸看着她微怔的神情,继续说道:“大夏朝行文书字皆以左起右落,南木姑娘可先识得这些。”
  南榕回过神微点了下头,便凝神描摹指下文字,因着已先知指下何字,她再记画时便将之与字相对,也是这时她才发现方才他所说那些最为简单的字竟与她所知的繁体字大有类似。
  这一发现虽令她心中惊喜,可下一瞬又有些沮丧,简单些的字她可以区辩得出,可再繁复些还真是要重头学起了。
  在她的世界繁体字早已退出舞台,后科技发达便连写字也多以输入取代,先时摸棋子时,她先入为主以为这非她所熟知的朝代,字体定也不同,故才未将之与繁体字上靠拢,才闹了场乌龙。
  如今有了基础再学起来事半功倍,已是好了太多了,
  “温公子实是费心,总是受您照料实在难安,不知可有何处能报答您的,请一定莫要客气。”
  温景州从她讶然后放松的神色判断她那里的字与大夏应是有些相似的,那么又可断定她那里与大夏并非是大相径庭的。
  “南木姑娘已是帮了我大忙,且还连累你受惊多日我已然心中难安,奉你为座上宾都尚且不够,如今能为你做些喜欢有用之事,才能算得稍稍弥补罢了。”
  南榕知论起客气礼节,自己定不是这位古人公子的对手,遂便未再就此过多推却,将硬册收起后,神色间露出三分期待的看着他的方向,诚心邀请:“不知公子今日可有得空闲与我手谈一局?”
  温景州微微颌首,语音清润:“自,无有不可。”
  *
  春寒已过,暖春至时,每逢三月初九,朝廷便会命农司部官员齐出,代朝廷前往皇庄播撒春音,并携当年遴选而出的春娘娘于高车之上一刻不可停歇的向上天与百姓展跳迎春之舞,祈望上天赐福,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是以这一日,上都城内喧嚣热闹,乐声震天。
  南榕来到这里已有一月,从身觉早春的凉意,到春风佛面的舒宜,除了那日出门有憾外界的热闹喧嚣,她从未在这座偌大的府里听到过外面的动静。
  摸索硬帖认字的手停下,她抬起头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茫茫看去,口中轻问:“春来姑娘,可是今日有何喜事,如此热闹?”
  春来正欲开口,便听到院外响起的行礼声,遂也来不及与她解释便先对优雅行来的男子福身行礼:“奴婢见过公子。”
  温景州不需吩咐,院内伺候的下人便悄声远离,他行至闻声起身面带笑意的女子身前,温声笑语:“今日是司农众官携春娘娘至皇庄典祭,以求上苍福泽,五谷丰登,播撒春音之日,每年今日城中百姓便会跟随前去一同祈愿,待典祭结束,城内便盛会大开,宵禁延时,便于百姓尽情畅玩,热闹。”
  “你来此这般许久,我一直未能尽地主之谊带你领略上都繁华,故此时前来便是想来问问南木姑娘,可有兴致与我一同出门参加盛会?”
  若是以前她双目无疾,南榕定会毫不犹豫欣然前往,可如今她目不能视,便再是盛大而新奇的庙会景物,于她而言也失了吸引力。再加上她来此后唯一的一次出门还遭了那等凶险意外,以至于如今一听到要出门,她甚至已条件反射心生抗拒。
  可回去一事无有寸进,近些日子来她也有想过便是有一日她可无知无觉的回去,那她回去的地方会否还是她消失的地方,亦或是别处陌生所在?可又会遇到何人何事?
  即便是在她熟悉的世界,可世道凶险人心难测,如她这般情况的女子安全也无有保障。再或是她异想天开一点,她回去时若出现的太过突兀,又会不会惹人注意或是遭了什么非人之遇?
  所以,目前的现状无疑对她来说是相对安稳安全的。唯有等她眼睛复明,届时不论是回去,还是留在这个时代生活,都才会有最基础的保障。
  但她毕竟来历不明,与这位温公子无亲无故,即便他体贴的不过多深究她的来历以礼相待,可终究是名不正言不顺。
  寄人篱下非长久之计,且不论她有无可令他刮目相看之能可以继续留下在此,即便是有,太过出格的也不可有,
  而现下她仍是借宿在他府上,吃穿用度一切都是舔受赠予,主人家好意相请,若再拒绝,岂非扫兴,且太过不识好歹?
  温婉柔美的脸上笑意不自知的淡下,她微颦起眉,红唇抿起,若有所思,又欲言又止。
  她的面容白皙干净,心思纯澈透明,只一眼,温景州便将她的顾虑看透,再出言时语气中有忧她所忧的体贴包容,又有可察觉的期待。
  “本朝边外之族民风开放,见面行走勾肩搭背拥抱者屡见不鲜。若南木姑娘不介意,此次出门你我二人可同程携手以保安全,我也会多派下人跟随,绝不让上次之状再次发生,也定不会再让你遭遇险境。”
  话落又顿了片刻,语气微不可察的低落了些,温声如常道:“上都盛会虽好,但也得要南木姑娘有意才可。此时城中百姓应都已出门观祭,待回来大多过了午后,若论美食美景热闹喧嚣,还要当选晚间,遂姑娘不必为难,你可斟酌考虑一番,若有兴致便命下人唤我,我自来接你。”
  “不必考虑了,”
  南榕抬起头看向他的方向,在阳光下愈显得洁白耀眼的脸颊已无方才踌躇,只余一片婉约沉静。她缓缓弯唇莞尔一笑:“温公子一心为我,我岂能辜负?且我总不好一直借住你府闭门不出,也不宜因噎废食与世隔绝。既有此机会,确是要领略一下上都繁华,温公子思虑周全,只届时就要辛苦您与府上要多劳神费心照顾我一介盲人了。”
  温景州听出她言下未尽之意,眸光微暗,温润却淡漠的唇角却露出抹极淡极小的弧度。
  ‎
 
 
第12章 
  南榕既已应下要再次出门,便未做心有顾虑勉强之态,遂她整个下午都坐在棋盘前静心运棋,调整心态。
  待到日光余热消尽,听到频率熟悉的脚步声愈明显时,才将手中棋子放回盒中,导盲棍也被收起藏于袖中微转身从容而起。
  在这座府中,更甚至在这座院子中,她已经不需要导盲棍便可以自若而准确的行走,只是终归不似常人,速度较之慢些,落脚也更慎重些。
  是以当她面带微笑,圆亮的点漆双眸微弯,定定的朝他走来时,若非看出她眸中缺神,且非是头一次看到,温景州几有错觉她并非失明之人。
  “走吧。”
  南榕轻轻点头,与他并肩行至大门前才将手放入他手中,由他搀护着上了马车。
  节会之时果然与平时有甚大差别,马车刚出了约有千米长的胡同,喧哗之声便蓦地响起,
  南榕头上依旧带着帷帽,她能感觉到车窗是开的,也听到有车轮与铃铛声靠近与所乘马车并行,不,是落后了些跟随着,须臾便听得一声勒马与马鸣声,那辆马车便好似有事停下般,渐渐被远离在后。
  温景州未掀车帘,只冲车外随护微一摆手,此后直到入了喧闹的街市入口,便再未有马车或是有人前来打扰。
  下了马车后,比在车上更加浓烈的各种声音刹那间汹涌而来,南榕僵立在地,有那么一刻,她真的萌生了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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