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下的李玄愆正一个剑花扫清了身边的一圈儿胡人,就听城楼上有个高亮的嗓门儿大喊:“四皇子殿下果真神武!”
“不知可是为了来救心爱的女人?”
挑衅的话说完,胡人将领便仰头大笑,一只手紧紧掐住嫣夫人的后颈,令她脸贴在台面上抬不起来。
李玄愆闻声抬头,只能看见一个女子被那胡人将领以蛮力禁锢着,却看不清那女子的脸。
他牙关咬紧,双拳暗暗攥着,目中怒火似要将那胡人隔空焚烧:“放开她!”
见他果然关心这女子,原本心里还有些拿不准的胡人将领这下彻底安心了,没错了,这就是四皇子妃!
他当即便生出了更有趣的想法,松开抠在嫣夫人后颈上的大手,改而将她的脸勾起,贪婪的凑上去欲一亲芳泽。
大燕的领土他有兴趣,大燕的女人他也有兴趣。眼前这位大燕的四皇子带兵杀了他那么弟兄,那他对四皇子的女人就格外有兴趣!
张嫣下意识闪躲,所幸他也有心逗弄她,并不急于处置,所以面对她的反抗只是一笑置之。
不过城下的李玄愆倒是趁机看清了那女子的容貌,不由暂时松了一口气,万幸,不是他的阿梓。
可是不管这女子是谁,都是燕人,他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任由燕人被外族欺辱,于是以不易被外人察觉的手势下了指令,要隐藏在远处的弓箭手随时做好准备。
弓箭手是他一早安排的,早早就已瞄准了城楼之上。
只是可恨的是,那胡人将领将张嫣摆到城垛上,恰好遮住了他的要害,这一箭过去并不能一击至胜,是以弓箭手迟迟动不了手。
李玄愆自然明白,于是假意与胡人将领谈判,要他将女子放了。
然而胡人将领根本不听他的。
此时金阳正盛,张嫣平趴在垛口上,忽地被远方一道强光刺了下眼。她眯着眼朝那方向看去,见那处只是一块巨大的山石。
山石后面怎会有强光?
她认真盯着看了一会儿,渐渐看清了,那不时闪烁的是一只铁箭,箭簇折出金光。
那处有埋伏!
可是她都能轻易发现,想必不多时她身旁的胡人也能发现,一但暴露,这名弓箭手就失去作用了。
她忽地想起老爷以前和她说过“擒贼先擒王”的道理……
她轻牵着唇角露出个笑容,望着城下:“四殿下请不必因妾而受人要挟,若有来世,妾定当寻个山好水好的地方,好好等着您来救我。”
说罢,她一搭胳膊,有什么东西从袖子里掉了出来,一直落至城下的地上,就在李玄愆的脚边。
他意识到此物有几分眼熟,拾起,发现果真是温梓童的发簪!
他拢眉再看向城楼之上,见那一身是伤柔弱不堪的女子突然暴起,扑向插着郡守尸身的那把剑!
利剑刺穿女子胸膛的声音,仿若裂帛。而她却如愿与自家老爷紧紧相拥在了一起。
而胡人首领乱了阵脚,探出身子正想去捞住女子时,远方的弓箭手终于逮着机会动手了,将其一击毙命,直接栽到了城下!
然而李玄愆却懒得理会那胡人首领的尸首,只觉心头有些涩苦,他望着城楼上摇摇晃晃悬着的两人,终于明白了那女子是何身份,也明白了她最后说的那些奇奇怪怪的话。
她被胡人误认作是四皇子妃,原本可澄清身份,但她却始终不言一语。是以她与阿梓定然是相熟的,才甘愿代阿梓犯险,冒充身份被胡人抓来此处。
所以她最后的那句话,是在告诉他:他的阿梓正在一个有山有水的地方等着他去救!
李玄愆只觉满身的热血突然流动得极快,他怒吼着:“将胡人首领的尸首绑于马前,随我一路冲入城中!”
第83章 [V]
两位冲锋小将三两下就将那胡人首领的尸首绑好,一马扯一头,将他挂在两匹马的中间,往城门内横冲直撞!
原本还在认真交战的胡人们看到这场景不由一骇,首领都死了,他们还为谁而战?
群龙无首,顿时成了士气大挫,成为了一盘散沙。甚至有人直接扔下兵器痛哭着投降。
这种事,一但有人开了头,很快便如瘟疫一般传染开来,不消多少功夫,一多半的胡人已失去战意,纷纷扔下了武器,跪地抱头。
虽则仍有少量的胡人在继续抵抗,但战意消弭,早已不够成什么威胁。是以李玄愆招来当地人问清了地势,很快将目标锁定在奇水的后山。
他命精锐主力留下,继续协助奇水郡的将士们清剿最后的一部分胡人,自己则只带了五十人,快马加鞭往后山去了。
到达后山时,正巧碰上一支胡人小队顺着脚印搜山,他便悄然尾随,一路跟着他们进了山洞,又在洞中串来串去,最后成功找了出口,也找到了他的阿梓。
然而入目,便是她转身跃下万丈悬崖的场景!
得亏他动作快将她的手紧紧握住,不然这一眼,便成了最后一眼。
他趴在悬崖边,死死拉住她,只是一时不能将她救上来,便这样僵持着。
“为何不等我?”他艰难的发问,面目因充血而变得近乎狰狞。
温梓童瘪着嘴,强忍酸涩:“我……我不想成为你的累赘。”
李玄愆苦笑。
她若被胡人抓住,将成为一颗用处极大的棋子,胡人不会舍得杀她,她若想保住自己这条小命轻轻松松。
这是他二人都明白的道理,所以她宁可选择跳崖,以死明志,也不要苟活成为他和大燕的绊脚石。
纵是素来标榜男儿流血不流泪的李玄愆,此刻也难忍住眼中酸涩,大颗大颗的泪珠子划落下去,落在她的衣裙上。
那些泪是温柔缱绻的,而他开口却是一字一蹲,无比强硬:“任何时候,只要你活,我就能赢……”
四目相望,心意相交,一时间仿若交错了时空:他们并非九死一生的悬在崖边,而是重逢于万千花海之中,他轻轻牵起她的手,终于圆了上辈子未尽的梦。
然而现实却是残酷的,温梓童很清楚的感受到李玄愆已有些力不从心,他的手在不住颤抖。
若这样下去,唯一的结局便是两人双双坠崖,一个也活不了。
她喉中哽咽,咽下涩苦的一口,然后伸出另一只手去掰李玄愆的手指。
李玄愆眉宇间极为凝重,却并未制止她,泪眼望着她,由着她一根一根将手指掰开……
然后她坠落的一瞬,他也未有半瞬的犹疑,跟着跃了下去!
温梓童震惊于他的选择,逆着风流将眼睁大。李玄愆右臂一展,强势将她拉入怀中。
“我说过,你活着,我才能赢!”他在耳边强势重申。
温梓童很想哭,可下坠的速度已让她没有机会哭,她将头深深埋进李玄愆的怀里。
之后就听到有极为刺耳的铮鎗声!
她睁不开眼,看不到李玄愆在为二人活命做的最后努力——他掏出随身携带的匕首,用力划着崖壁,一来多少能减缓一些坠落的速度,二来期冀着能遇上合适的缺口,哪怕只能暂时停顿一下,那么坠到崖底时活命的机会就要大上很多。
上天有好生之德,终于给了他们一次好运。
就在离着崖底还有十数丈时,终于刀刃卡在了某处,延缓了他们的坠落。
李玄愆看到救了他们的,是一棵从崖壁上横生出来的树枝。他喜出望外,想叫温梓童,却发现她早已被吓晕过去。
并不算粗的树枝自然是承受不了两个人太久时间,很快就“咔嚓”一声折断,他二人再次坠了下去,这回直接掉入了崖底。
……
温梓童有意识时,是感觉到一些冰凉的水不断敲打在她的脸上,她艰难的睁开眼,发现自己竟在一个山谷里。
而敲打在她脸上的水,是因为下了小雨。
雨水的清凉,叫她脑子渐渐变得清明,她想起来,她和李玄愆一起坠崖了……
李玄愆呢?她忽地反应过来,低头看时才恍然发现,他竟就在她的身下。
难怪她能比他先醒来,原来坠下来时他将她护住了,做了她的肉垫。
“你怎么这么傻?”从上辈子到这辈子,她从未想过“傻”这个词,会有一天用在李玄愆的身上!
可是这回他真的太傻了!
不过当下的形势,也由不得她细细体会这些,趁着雨势尚不大,她赶紧拖着李玄愆往一旁的山洞里去。
洞外的雨很快变急,洞中又阴风阵阵,加之身上湿着,温梓童抱着自己止不住的哆嗦。
她看着静静躺在地上的李玄愆,发现他脸色白的吓人,心想他定也是冷得不行,于是便紧紧将他抱住,双手在他胳膊上用力搓动,企图给他取一点暖。
可是只这样显然不行。
她没带什么有用的东西,可李玄愆平时行军打仗,急需品常贴身放着,她很快就从他身上找到了火折子。然后去拾了些未被雨水打湿的干草和枯枝来,升起了个小火堆。
有了这个火堆,她渐渐就不抖了,再看李玄愆的面色也不似先前那样惨白,已渐渐有了几丝红润。
可是湿衣粘在身上,很难烤干,还会着凉。
于是她又拿树枝绑了个简单的晾衣架,横在她和李玄愆的中间,将他的衣裳解了挂上,一边利于快些烘干,一边也算是面避嫌的帘子。
毕竟他光着膀子同她共处在一室,总归有些不合礼数。
就在外面的雨势渐歇时,李玄愆终于醒了。
因着摔到了头部,他一醒来便本能的拿手按住额角,嘴里第一时间唤了声:“阿梓……”
正被火烤得昏昏欲睡的温梓童,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开口却很急切:“你别过来!”
她的反应,叫李玄愆一时忘记了头疼,不自禁朝她看过去,却发现二人之间隔着一道布帘。
不,那不是布帘,是他的衣裳。还有……她的衣裳。
他突然明白她担心的是什么,不由发出一声苦笑:“别怕,我如今没力气趁人之危。”
他命都愿意给她了,她到底还在怕他什么?
温梓童这才小心的将自己的衣裳取下,赶紧穿好,然后将李玄愆的衣裳也扔给他:“烤干了,快穿上吧。”
未免她始终不肯看自己,李玄愆听话的将衣裳穿好,然后问她自己醒来之前的事情。
待了解清楚了,便道:“将士们肯定会搜山,只是这里太过隐蔽,只怕他们一时半会儿搜查不到,咱们得做好在此过夜的准备了。”
这结果温梓童也一早料到了,反过来安慰他:“能捡回两条命来已是万幸,苦一点也无妨,只是你的伤可能撑住?”
她担忧的看着他。
李玄愆明白,是他刚刚逗她的那句“没力气趁人之危”让她多虑了,连忙安她的心:“我没什么,睡一觉便休养好了,你呢?可有哪里受伤?”
温梓童一边摇着头,一边却不由自主的看向自己的腿。
李玄愆看到,她的右腿上划破几道口子,并不深,但若一直不清理创口只怕会感染加重。
只是洞里并没有干净的水源,外头又刚刚下过一场急雨,雨水尚未被泥土吃透,正是滑不可涉的时候。
“先忍一忍,待路面好一些,我带你去溪边清洗。”
眼下只能这样安排,温梓童点点头,继续抱膝坐在火堆旁烤火。
李玄愆觉得因着他陪她跳了崖,她好似反倒对他拘谨了,他也不想难为她,便有意找些别的话题。很自然的,他提起胡人此次突袭奇水的事。
其实她的聪慧和战绩,他今日已听带路的百姓说了许多,如今既敬重,又带有两分调侃的唤了声:“温女侠,不知此次带兵守城,可有何心得?”
温梓童虽觉得这三个字从他口中叫出来有些怪,但既然他问起了,她倒真有些想同他说的。
“你有没有发现胡人的兵器全都换了?”
李玄愆不由一怔,他在幽州与胡人交手多日,自然早就发现了这一点,只是听温梓童提出来,他不禁对她再次刮目相看。
他点点头:“胡人的领地不盛产铁矿,且他们也没有冶铁的技艺,却能在短短几年间将军中全员的兵器换成铁剑,这的确很不寻常。”
“会不会有其它国家在暗地里资助他们?”温梓童提出唯一的一个合理解释。
但很快就被李玄愆否定了。
他摇头:“不会。铁器乃国之重器,是别国拿金银也换不走的东西。任何国家从开采到铸造都有工部明确的造册记录,且大燕在各国皆安插有细作,若别国大批运送铁器给胡人,断无可能逃过细作的眼睛。”
温梓童抿着嘴,迟疑了下,还是忍不住提醒他:“既然不可能是别国,那有没有可能是燕人?”
大燕以盛产铁矿闻名于世,人们常说诸国的铁器加起来,都没有大燕一国的多。所以其它小国哪怕有心卖好胡人,也没那个实力,真能将胡人军中数万将士手中兵器全部换为刀剑的,恐怕也只有大燕。
“你是说你有内奸,暗中以铁矿资敌?”其实这个可能李玄愆也不是没有想到过,如此一来,工部便难逃责任。
“待出去后,我会修书回京,上禀父皇,让他彻查此事。”
“哦。”温梓童点点头。
公事公办的说完,这话题便被揭过了。
雨停了差不多有半个时辰,外头的路况看上去好了许多,而且天色已渐渐暗淡下来,若现在不出去,再晚一些就不方便了。
于是李玄愆起身,伸手给温梓童:“走吧。”
迟疑一下,温梓童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避开,没去搭他的手,而是自己撑着地起身,兀自往洞外去。
李玄愆笑笑,便即紧紧跟上。
路况虽比先前要好上一些,但有些地方仍然很滑,才走了七八步,温梓童就打了个趔趄,自觉的栽进了李玄愆的怀里。
温梓童垂眸看着她笑,而后手一捞便将她打横抱了起来,脚步轻盈的沿着山路往前行。
起先温梓童还挣扎了几下要他将自己放下,可他死活不肯放,她怕再折腾只是徒增他的负担,于是最终乖巧下来,老老实实窝在他的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