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会儿才坐起来叫了人。
这还是头一回陈宴清在的晚上,丫鬟们被允许进来,紫苏惊讶极了,“大人有什么吩咐?”
陈宴清说:“吩咐下去,给夫人的药里加糖。”
紫苏:“……”怎么忽然就加了?
姜棠:“……”幸福来的就听突然的。
就这样,第二日姜棠的碗里加了糖,她端着如意的甜药喝到嘴里,却没有意料当中的甜。
姜棠观察着陈宴清的脸色。
她喝多少,陈宴清就喝加倍,当然……他的没糖。
陈宴清无法改变妻子受苦的事实,作为丈夫就陪着她一起喝,而且面不改色,姜棠看着有些心虚。
她对陈宴清的反抗在于,醒来这个人成了夫君,在她记忆中却是陌生,她对陈宴清没有姜知白的亲近,又克制不住试探这个夫君,他们的相处一切都好奇怪。
但他又真的好宠她。
小太子不止一次和她告状,“师傅是个严厉又讲原则的人,很不好惹。”
可他的严厉和原则,似乎总会为她退步,只要她表现出绝对的伤心,陈宴清总让着她。
姜棠喝完把碗给他,陈宴清接过去。
等陈宴清回来的时候,伸手抱住他,“夫君……”
陈宴清一顿。
钢筋铁骨刀剑不怕的男人,被久违的夫君叫软了心肠。
“对不起。”她知道自己胡闹了,也心疼陈宴清的退让。
“我知道你对我好,以后我喝苦药,那能不能隔一天吃一颗糖。”因为真的怕苦。
陈宴清揉揉她的脑袋,“好……”
“你有没有不高兴?”
“没有。”
姜棠撅嘴,“你骗人。”明明不理人。
她胡闹,不怕陈宴清骂她,可好似醒来之后他从没发过火,但他就是太包容她,姜棠受不了,感觉……不真实。
“没骗你,”陈宴清说:“糖糖不要怕。”
他一下戳穿姜棠的伪装,她所有对他出格的试探,只是因为她对他一片空白,别人说他好,姜棠不相信,所以她小心翼翼试探。
“你要什么,都可以商量,能给我都给,只是以后别说不要我的话。”
因为他也会怕,谁都会怕。
姜棠的害怕因为记忆模糊,对陌生的一切没有安全感,陈宴清的害怕因为,他努力牵着姜棠去接纳他,就怕姜棠不给她这个机会,她才是他的软肋。
姜棠埋在他怀里,点了头。
哪怕失忆的人,爱人的包容,也能给予她心安和力量,姜棠红了眼眶,感觉他的唇落在颈侧,“睡觉吧!”
“好。”
姜棠埋到他怀里,睡了。
*
进入五月天气渐热,姜棠身子好了点。
这日起来,出乎意外没有看见陈宴清,院子里按部就班的忙碌,紫苏伺候她起的床。
姜棠忍着吃了早午饭,出去消食,完了又看几章话本,觉着无趣。
终于忍不住问:“陈宴清呢?”
紫苏没有犹豫,似乎准备好了解释,“大人今日事务繁忙,可能要晚些回来。”
姜棠“哦”了一声,无精打采。
之前恨不得逃离他,可真当陈宴清忙不见了人,她反而情绪不高起来,紫苏想办法让她开心,奈何姜棠丝毫没有笑的打算。
说实话,对于起脾气的姜棠,除了陈宴清真少有人招架。
自醒来后,陈宴清对她事事亲为,以至于他不在了紫苏无计可施,最后提议:“夫人无聊的话,不如去静安堂转转?”
老王爷夫妻年纪大了,早前因为姜棠坠楼又受打击,整一年里,夫妻两个往万华寺跑了不知道多少趟,为她求了一匣子平安符,姜棠醒来忘记了他们,二老伤心之后还是说没关系,把她当孙女疼。
陈宴清这样的年纪,放在别人家早就当父亲了,可在晋王府这事却没影。
听闻老王爷的朋友和他炫耀子孙满堂,惯来爱攀比的老王爷却不接这茬,他和老王妃都说:“我们糖糖身子没养好,这孩子最好不要来。”
然后对陈宴清耳提面命,做过最离谱的事情,是老王爷半夜叫人听房,陈宴清以为是刺客,半夜追出去闹了好大的笑话。
据说十多年井水不犯河水的子孙,因为这事吵了一架,老王爷好多天没理陈宴清。
当然……陈宴清也不理他就是。
所以姜棠还是很喜欢老王爷夫妻的,闻言索性自己无事,姜棠就去了。
静安堂还是老样子,安静平和,去的时候不巧,老王妃在睡觉,老王爷在下棋,边上一壶清茶,日子潇洒快活。
瞧见姜棠,老王爷高兴的很,笑眯眯邀她博弈。
姜棠本就棋艺不佳,失忆之后就更甚,但又不好拒绝,只好去了。
边上李嬷嬷摆了瓜果点心,也有了笑意,“时隔一年,这座院落终于又有人气了。”
陈伯淡笑不语。
后来李陌忽然驾到,就讨伐安王,过来咨询老王爷意见,来的时候便看见两人下棋,忍不住去观局,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分明是必死的局。
姜棠还手里捏着枚棋子,苦思冥想,半晌没落一子。
急性子的老王爷喝着茶,不慌不忙的等着,难为他老人家惯着姜棠,没有提醒。
瞧见李陌,老王爷也没起来行礼,甚至有些责怪他来打扰,“陛下今日怎么得空来了?”
姜棠转头,果见李陌穿着常服,是微服私访。
他像以前一样摇着折扇,对姜棠也没避讳,“有些国事来问问您老人家。”
“晋王府出了一个左相,本王怕是不好参与国事吧。”
李陌坐下来笑:“那是论公,可您看我今日穿常服,是小辈。这不是我也没个长辈,只能舔着脸来劳烦您老人家,如今新朝初立,您可不能不管我啊!”
老王爷被他逗笑了,“都当皇帝了,也不见有个正形。”
姜棠见他们即将说起正事,就想离开。
谁知李陌叫住她,忽然没由头问了一句:“哦对了,陈宴清身子如何?”
姜棠拧眉不解:“……陛下此话何意?”
“你不知道?”李陌挑眉。
不过仔细一想,姜棠本就身子不好,陈宴清瞒着她,想来也是怕她伤神。
自己一时嘴快,似乎说错了话,李陌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姜棠却有些急,“陛下您方才那话何意?”
瞒不下去李陌只能说了实话,其中有几分故意,那就只有李陌心里知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今日下朝瞧着他脸色不对,御医把完脉说是发烧了。”
发烧!?
姜棠一下变了脸色,和老王爷告辞离开。
等人走远老王爷才敲李陌,“当着本王的面,欺负我孙媳妇儿,不怕找打。”
李陌呵呵两声,“您老人家方才不是也没阻止吗?”
老王爷轻哼一声,不再找茬。
姜棠对陈宴清的生疏大家都知道,其实若有似为的都出手帮助过,心照不宣罢了,有时候不逼一把,你很难知道一个人对你有多重要。
*
姜棠的身子没好,陈宴清又倒下了,除了姜棠大家都知道。
陈宴清怕传染姜棠,一直在书房呆着。
本以为吃了药熬过去就行了,谁知道连着一年的精神紧绷,黑白颠倒,一旦生病就像天空破了道口子,什么雨都往下落,他一躺下竟就睡了过去。
姜棠来时他躺在床上,被子落了都不自知。
而且脸上汗流的,姜棠一下就惊到,直接两步跑过去,扑跪到床边,那一瞬的心急是本能,反应过来的时候她早已探上陈宴清的额头。
凉,很凉。
脖子却是烫的。
“陈宴清。”她急的都快哭了。
按照陈宴清的警惕程度,有人靠近第一时间就敏锐察觉了,这回却等姜棠叫才睁开眼。
刚开始迷迷糊糊看不清,但他却似乎知道是姜棠……
神思没有清醒,安慰就脱口而出,“别哭。”
他皱眉,睁了睁眼。
瞧清后伸手,给她擦泪,“怎么脸上都是汗,去擦擦,别吹感冒了。”
姜棠这才发现,自己一路跑来,额头也出了汗。
“你还说我,你自己不也一样。”姜棠看着他心里闷闷的,想生气骂他,却又似乎舍不得。
他神色恹恹的,丝毫没有往日陪着她的精神。
“陈宴清你吃药没有?”
说起吃药陈宴清想起来了,忽然阻止她伸手近前的动作,沙哑道:“你别过来。”
陈宴清说:“我现在发着烧,你身子也不好,别传染你。”
到时候她生病难受,自己也心疼。
“不会的,我就看看。”
陈宴清不让,甚至朝外喊:“陈风。”
陈风进来还没站住,陈宴清就吩咐:“把夫人请出去。”
陈风:“……夫人。”
陈风话都没说出来,姜棠就横他。
他又不敢伸手硬气的把人拉走,只能看着夫人负气的坐在床边,不走也不说话,就直直的看着大人。
哪怕没有记忆,这娇蛮的性子也没变,别的拿捏不了,让陈宴清无奈是肯定的。
陈宴清转头,看着姜棠。
姜棠无惧和他对视。
因为躺过一年,哪怕醒来滋补,姜棠也没恢复,身段苗条瘦弱,看着楚楚可怜。
陈宴清硬不下心肠,“你方才问我什么?”
姜棠怔了一下说:“问你吃药没有。”
“哦,”陈宴清说:“没吃,你去端药。”
姜棠果真被他忽悠,听话的出去端药,陈宴清看着她离开,给傻笑了。
“请个大夫来吧。”陈宴清吩咐。
他知道自己身子不大好,御医开的药喝了,没有退烧。
他还有姜棠要照顾,没有太多时间给他生病,所以等姜棠回来的时候,陈风请的大夫也来了。
陈宴清不让她靠近,姜棠就巴巴的站着,隔着刻意摆出来的桌子,和他对望。
老大夫诊了脉,气着了,“这是高烧,烧了半天都没人发现,也太不顾惜自己身子了,你夫人呢?”
对于不负责任的家属,老大夫很想说上两句。
“我在这。”他夫人在这儿,姜棠傻傻的举手。
老大夫转头看到桌那边站着的姜棠,瘦瘦弱弱一个姑娘,和床边搁的老远,老大夫皱眉:“你站那么远做什么?”
姜棠也委屈:“他怕传染我……”
所以有人挡着不让她过来,瞧着都快急哭了。
陈风忙打圆场:“我们夫人也病着,不能病上加病。”
也病着……
一家两人病,也真是的,就一个发烧哪里去传染去。
姜棠有些急,“那他有没有大碍?”
这种高烧最容易出问题,大夫都喜欢往重了说让病人重视,只是这次话没出口,身后一道锐利的眼光无形威胁着他,老大夫回头一看,床上这位静静看他。
瞬间老大夫什么严重的话都说不出来了,“不严重,我先施个针。”
“还要施针?”姜棠手一紧,她最怕针了。
这其实是陈宴清要求的,他想要早好,吃药是不够的,而且这次看似发烧,实则也算长时间身体负荷的累加,要把体内各种寒气逼出来。
“恩施针好的快,到时候加两贴药,你夫君没几日就好了,我现在准备开始,你们都先出去吧。”
姜棠点头,不给他们添乱。
在陈风的陪伴下,端着药碗一步三回头的走了,神情看着担忧又无助。
老大夫感慨:“你这夫人挺关心你的。”
陈宴清恩了声,眼底笑意沉沉。
李蓉嫣说姜棠忘了他,也就忘了爱他,可只有陈宴清坚信,那个胆小的姑娘,能为了他跳楼,一个失忆怎么可能让他们分开。
爱情不是记忆,而是一种本能。
陈宴清这一病,姜棠反而变的粘他了。
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看到陈宴清赶她,看到他发白的双唇,心里很害怕,一揪一揪的难受。
本来夜里说好分开睡,陈宴清躺下了她又抱着枕头找过来,“我、我跟你一个屋子好不好?”
不在一张床,就睡一个屋子,让她知道他在就好。
陈宴清看着她手抓枕头紧紧的,脚上也没穿鞋,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陈宴清只能下了床,牵她到塌边,中间放张小几,两人各躺一边。
她侧身牵着他一根手指,才勉强入睡。
但不得不说因祸得福。
陈宴清这一病,姜棠倒对他亲近不少。
日子在平和安静中过去,姜棠也慢慢康健起来,有一人有个蓬头垢面的姑娘跑进来,哭喊着“姜棠”,姜棠还没来得及看一眼,她就被陈宴清命人抓了。
毫无意外,那是孟舒。
后来不知被陈宴清发配到哪个角落,总之没人再见过她。
小沈氏为此伤心欲绝,姜棠去看过一次,小沈氏看到她直哭,她说:“我原本想着,见到你求情的,可我看到你之后就什么都不说出来了……”
因为姜棠不记得仇恨,她却不能当女儿什么都没做,去骗取原谅。
她是个母亲,但首先她是个懂善恶的人。
对于小沈氏眼中的复杂,姜棠看不明白。
不过她并没有纠结,总有新鲜事让她激动不已,等到六月第一场雨落的时候,李蓉嫣的预产期到了,李蓉嫣的肚子特别大,因为姜家有双生子的先例在,御医说可能是双胞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