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青曜的气焰小了些，屏幕上后来出现的字也都小了一号。
【谁要救你……】
【我才不会救你。】
前面那句话还挂在屏幕上，每次有新的话语出现，就会被推着向上动一下，在她视线里重复跳动，看了很多遍，她有些不满地抱怨，“窥探这个词……过了吧，搞得我像大反派一样。”
【你在看什么？】
【你怎么能知道我在想什么？】
“呐，这个，”她手指在他身侧的虚空中划了一个框，“能看到你心里的想法，实时的。”
路青曜往旁边瞅了瞅，什么都没有，她手指圈住的也只是一团透明的空气。
【哪有东西？】
“哦对，我忘了，”她转过头，脸上挂着笑意，“除了我，你们都看不见。”
【……】
“经过一次又一次的循环，你可能也猜到了，”她继续说，“我就是每次循环进行的理由。”
“刚刚说的‘以后都不会了’也是真话，解铃还须系铃人，虽然我不是系铃人，但我是系铃的理由，所以解开循环，我也可以。”杜婕敛了笑意，表情凝重起来。
“你睡一觉吧，一觉醒来就是新的世界。”她俯身在他唇边落下一吻，伸手从他身上拔出了什么。
熟悉的疲惫感顿时充满大脑，他强撑着没有立刻昏睡过去，眼睛瞪大死死盯着她身后。
他和她现在正是在路青曜的家里，不知道她用了什么办法，把他带了回来，门口的衣架上正挂着他之前穿的大衣。
杜婕不知道他为什么不闭上眼睡过去，看着他目光的方向，她指指了门口的衣架，出声询问“衣服？”
路青曜飞快眨了眨眼睛，表示肯定。
杜婕以为他冷，取下大衣，就要披在他身上。
路青曜眼睛瞬间又瞪得老大。
“……”
杜婕有些后悔，早知道晚一会儿再取，现在也不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
“衣服里有东西？”她边问边伸手摸了起来。
大衣右边口袋里有一个硬硬的盒子。杜婕掏出来，是一个手心大小的盒子。
“打开吗？”象征性地询问了一下，她就掀开了盖子。
里面是一只表带纯白的手表。
虽然在路青曜的记忆里看过这只表的描述很多次，但是第一次看到实物的她还是愣了一下。手指抚上表盘，熟悉的触感自然而然涌上心头。
心动，开心，难过，委屈……复杂交叠的情绪似乎通过一只表把两次循环里的她联系在了一起。
她把表从盒子里拿出来，在路青曜眼前晃了晃，“给我的？”
路青曜半合上的眼皮动了动，眼神里都是温柔，看着杜婕把表带在手上，他欣慰地闭上了眼。就要陷入黑暗昏睡的前一秒，他听到她说：“哎？加了定位？”
他挣扎着要醒来，却还是抵不过滔天的困意。
完了，被发现了。
这是他的最后一个念头。
第49章
天冷得很快，转眼间，走在外面能看到哈出的热气。杜婕把垂在胸前的围巾甩了上去，搓了搓手等在公交站。
四十八路公交车慢慢悠悠地开了过来，从近郊开到市中心，这一趟是横跨两个区的长途车。因为这一站不是繁华地区，所以上车的人不多。
车停了，杜婕没有马上上车，站在车门旁，让其他人先上。车上车下的人都以为她是尊老爱幼，一位老人走过她身旁还朝她笑了笑。
杜婕收回看向虚空的目光，也礼貌地回了一笑，上车时顺手摘下插在车身的贝壳。
她手心握着的贝壳正是她在海边找到的那个，米白色的外壳，在阳光下泛着淡淡光泽，但在黑暗里会像白炽灯一样明亮。
当然，除了她，别人都看不到这个会发光的贝壳。这一点她在陈乾和路青曜的身上验证过了。
手指摩挲过粗粝的贝壳，她眼神盯着坐在后排的一个青年，缓缓勾起嘴角。换了衣服，换了发型，带上墨镜，帽子，大半脸被遮住，完全看不出他是谁。
不过，这都躲不过她的眼睛，毕竟现在这个世界对于她来说，一切皆可“阅读”。
她挪动脚步坐在了他身后，炽热的目光让他有所察觉，他借着车窗玻璃的反光看了杜婕一眼，飞快起身走到了车门前。
看来是认出她了，杜婕歪了歪头。
起身也跟着站到了他身后，伸手向前一戳，动作干脆利落，手里的贝壳没进他的身体，虚空中赫然出现一张只能她看到的界面。
手指在上面划拉了几下，站在前面的人瞬间身体僵硬，动弹不得。
“有下车的吗？”司机在前面喊了一嗓子。
“有！”杜婕欣然应了一声。
随着车门关闭，站在车门前的人依旧一动不动。隔着车门，她朝他笑了一下，凌厉的眼神和僵硬的嘴角，怎么看都只是皮笑肉不笑的诡异笑容。
车门里的人绷着面皮，透过墨镜也能感受到他内心的恐惧和惊慌失措。
冒着尾气的公交车逐渐远去，杜婕掏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喂？是110吗？我好像在公交车上看见了之前撬我家门的人……”
这样的巧合在这个平凡的早晨一连发生了三回。
虽然很招摇，但是很解气。况且她对贝壳的操作还不是很熟练，正好练手。不过现在，她该做正事了。
杜婕把掉落的围巾拾起，抬手拦了辆出租车。
人声喧嚣，辛辣的烟气飘得整个厅堂都是。再一次来到这家川菜馆，杜婕选了同样的座位。
上一次来这里还是将近一个月之前，她看着柳笙月泣不成声，手里的筷子尴尬地放下，最后拿了一堆打包的剩菜，扑进苏起怀里哭了一通。
真是丢人，此刻她正撑着下巴，静静等人来。
深棕色的木桌子，上面顺畅的条纹延伸到尽头。杜婕看着空荡荡的桌边，不由想起上次吃饭时的茉莉花。抬头看看周围的桌子，也同样是空荡荡的。
看来花是她自己准备的，心里的暖意又多了几分。
笙月在她面前的崩溃痛哭，一部分是试探，试探她有没有想起和她相关的记忆，一部分则是真情流露。
想起记忆里那个不会说谎的小女孩，在她不在之后，她又经历了什么？杜婕抿起了唇。
“双姐！”隔着老远，柳笙月就朝她挥起了手，嘴角也高高扬起。
走近了她把手里的茉莉花束递给杜婕：“好几天没看见你，听秦湘姐说，老板居然把你辞了。你还想回去吗？我可以帮你。或者你想去哪家公司，我和你一起，没有你，上班的日子太无聊了。”
还没等坐下，她就抢着叽里呱啦说了一堆。
杜婕接过花，起身抱住了她：“乐乐。”
怀里的人先是一怔，然后像是反应过来什么，用力地抱了回去。
柳笙月，也许应该说是杜盛乐，正是杜婕的女儿，“乐乐”是她的小名，也只有杜婕这样叫她。
巨大的欢喜和积攒许久的思念一起冲上心头，杜盛乐又一次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不过这一次有杜婕陪她一起哭。上菜的服务员侧眼瞄向两人，眼神很是惊讶。
杜婕擦了擦眼泪，把温热的豆浆推到她面前：“乖，别哭了。”
除了叙旧，她其实还有很多问题，关于这个世界，循环的机制，她是怎么进入这个世界的，虽然她有一些简单的猜想，但还是需要验证。
杜盛乐依然捂着脸，眼眶通红看向她，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脸颊。
杜婕伸手摸摸她的头，举手投足是不多见的温柔。
“你上次登出找到苏起了吗？”杜婕试着从简单的问题问起。
她摇摇头，深吸了几口气才开口说：“没有，没找到他，但我回到实验室看到他的在线信息，所以上来看看。”
“他在这里？”杜婕抓住了关键。
“嗯，但是我还是没找到他，他好像把定位隐藏起来了。”
杜婕皱起眉，重复了一遍盛乐说的话：“藏起来了。”
苏起究竟在做什么，她心里的不安又被唤起。
“不说他了，”杜婕把目光投向盛乐，“你呢？还好吗？”
“嗯，还好，”她又哽咽了起来，“你不知道，我进了世界顶级的实验室，不仅绘图，我还学了很多东西，我……”
“我知道，你一直都很优秀，”杜婕欣慰地笑笑，“你画的画，我看见了，进步很大。”
盛乐抬手抹掉眼泪，眼里都是被夸奖的开心。
“倒是我，”杜婕话锋一转，眉眼间重重担忧，“没有教你怎么面对死亡。”
盛乐表情一滞，愣在原地。
“上次你说起自杀的家人，说我和她很像，如果没猜错，你说的就是我吧。”
“我也不是在苏起说的什么恢复舱里，在你们的世界，我应该早就不在了。”
“现在你面前的我，不过是承载你回忆的数据而已。”
杜婕的话句句如刀，戳破了长久以来遮掩在她眼前的梦幻泡泡。连盛乐也不知作何反应，一下又一下吞咽口水。
“唉……”杜婕深深叹了口气，现实就是这样，残酷又真实，“人总有生老病死，这是自然规律。也许是我走得太突然，让你一时难以接受。”
“嗯，说到这，你说的自杀，听起来不像是我会做的事，虽然这部分的记忆我没有想起来，但是再苦再难的事都扛过来了，我为什么会自杀呢？”
“而且，我有你，”她目光认真地看向盛乐，“你就是我不会放弃这个世界的理由。”
盛乐捂着嘴，看起来又要哭的样子。
“所以，你不能待在这里，你有大好的人生要度过，现实世界才是你真正施展才华的地方。”
帮她擦泪的手突然一转，掌心的贝壳插进她的身体，成串的数据从杜婕眼前扫过。
“等等……”盛乐极为惊讶地睁大眼睛，伸手来阻止她。
可她的手最终停在了半空中，一动不动，连同未说完的话也停住了。
杜婕含着泪，尽力控制目光看向虚空中的面板，而不是看向盛乐。拥有杜婕的记忆，却只是一串数据，她的存在就是莫大的讽刺，她不能让盛乐继续沉浸在这个虚无的世界，这是她身为母亲的本能。
“一切都会变好的，时间是良药，”杜婕勉强扯起嘴角，“你不用担心，我找到苏起，也会帮他登出。之后进入这个世界的通道，我也会一一切断。”
说完这些，她的手指停留在回车键上空，迟迟不落下。
“我只希望你好好的。”指尖抚去盛乐眼角的泪，她带着笑意点下了虚空中的按键。
强制登出的代码瞬间生效。
杜盛乐挣扎着回归了平静，举在半空的手也落了下来。不过半晌，坐在对面的人又睁开了眼睛。
“你还好吗？”她目光犹疑地问，语气不熟得像是在问一个陌生人。
杜婕捂着脸，哭得不能自已。
最后一刻，她看清了杜盛乐的口型。
“妈。”她说。
第50章
人来人往，又是热闹的川菜馆，柳笙月看着趴在她肩头哭得伤心的杜婕一时有些尴尬。
“对不起。”
所幸对方哭了一会儿终于停了下来，她理了理衣服，肩头的湿润让她不太舒服，但她还是笑笑：“没事，不过你是？”
她不过是一个刚要毕业的大学生，莫名其妙跑到一个没来过的地方被陌生人抱着哭，她心里也有些慌乱。
“我是你前同事，陈双。”对方边擦眼泪边回答她。
她下意识应和道：“哦，原来是同事。”
下一秒却察觉到不对。
“等等，同事？我还没工作，哪来的同事？”她记忆里简历才刚刚投递出去，反馈还一个没收到，怎么到对方的嘴里她都有了同事？还是前同事？
此时柳笙月正是原版的柳笙月，杜盛乐登入期间做的所有记录都随着她的登出而被抹去，所以柳笙月的记忆停留在一个月以前。
杜婕合上酸涩的眼睛，手里的贝壳再一次没入柳笙月的肩膀，她还有更重要的事做，只能让她先睡一下了。
手指在虚空中的面板滑动，身边的柳笙月靠在椅子上安稳地睡了过去，杜婕帮她调整了下姿势，抬腿就要往外走，但想了想，还是回来给她写了张字条大致描述了下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暖阳当空，杜婕却裹紧了大衣。她说的许多事情，盛乐都没有反驳，说明她猜对了。这个世界是无数数据模拟的结果，她在其中也只是一串数据流，盛乐登入这里是因为把她当做了现实世界的投影，那苏起是因为什么呢？也是把她当做了投影吗？
微风拂过杜婕脸颊，带走了冰冰凉凉的眼泪。她安安静静坐在商场门口的石墩子上，手指时不时在空中滑动，奇怪的举动引来不少人的侧目。
杜婕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沉重。
盛乐说的没错，苏起确实把自己藏起来了，整个青禾市的数据她大致翻过一遍，没有他的痕迹，难道他不在青禾市？
杜婕摇摇头，直觉他就在附近，可是在哪呢？她抬起头看向空中稀疏的云朵。
*
“哎……哎哎，你，是老师吗？还是学生，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坐在传达室的大爷拿着饭盒出来拦住她。
“我……”杜婕一时语塞。
看她说不出来，大爷抬手把她关在门外：“走走走……学校哪是随便能进的地方……”
可是……苏起就在里面……
头上的校牌明明白白写着四个字“青禾一中”，她叹了口气，上次送陈乾回学校，雨下的太大，她也没有仔细看，这学校除了名字不一样，其他从布局，颜色，教学楼上的标语都和她记忆里的高中一模一样。
这绝对不是巧合，她的直觉告诉她，苏起就在里面。
可是怎么进去呢？她走在学校的围墙下打转。不一会儿，她贴着墙站得笔直，手里的贝壳插到墙里。
青天白日，砖红色的围墙像是活了一样，向外长出一个鼓包，正好把杜婕围在里面。
她往前走了几步，鼓包恢复了平整，她也顺利到了学校里面。只是……
她费力地从砖缝里拔出衣服下摆，第一次使用贝壳改变建筑物的形态，她数值设置得很险，差点把自己砌在墙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