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婕一直在路青曜身旁默默观察他，手里笔记个不停。
昨天和工作人员一起把他抬下来，叫车送他回家的场面，以及一个健壮的成年男性能有多重，她都记忆深刻，把他送回家她还有些担心，叫了私人医生来看过，确认他只是睡着了，她才放下心。
只是今天上班，路青曜看她的时候像是昨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她简单的问候，他都很不耐烦。
是她的幻觉吗？她怎么觉得今天的他很不一样。
而这一想法，也很快得到了验证。
本来是路过茶水间，路青曜却突然脚步加快上前推开了门，脸上的冰冷也在看见柳笙月的那一刻融化了。
这是……
跟在他身后的杜婕一脸复杂地停在门口，心里有种空落落的感觉。
樊应铭正从茶水间里出来，路过她时，伸手在她肩上拍了拍。
“嗯？”她转过头，看到的却他满眼的同情。
同情她？为什么？明明就应该是这样的发展，路青曜喜欢柳笙月，明明就应该是这样，她闭上眼，手指摩挲过腕上的表带，深深吸了口气。
相比之下，她前几天看到的路青曜才不太正常，没有霸道，也没有冰冷，和小说里的人设相去甚远，现在的他才是正常的，符合小说设定的。
嗯，就是这样。她不停告诉自己，现在的他才是对的，可心里巨大的落差和失落几乎要掩盖不住。
长时间在电脑前工作，脖子连带着肩膀都很酸痛，路青曜转转脑袋，看向窗外的钟楼。夕阳的余辉浅浅一层落在钟楼的外表上，给它本身的颜色染了一层金黄。
他眨眨眼睛，目光落在了桌角的淡黄色手帕上。里面似乎包了什么东西，他伸手打开手帕。一条坠着海豚的蓝色手链，他好像在哪里见过。只是这手链看起来成色一般，不像是他的品味，更像是有人放到他桌上的。
总有人企图引起他的注意，哼，他不屑地笑笑，随手扔进了垃圾桶。
下一刻，诡异的事发生了。
路青曜扭动着身体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动作僵硬地俯身，手指直直地伸进垃圾桶。食指穿过那串刚被丢弃的手链，指尖抵在桶壁上，缓慢向上移动，直到移出垃圾桶，他小心翼翼地把手链放在桌面，才重重呼出一口气，向后瘫倒在椅子上。
“呼……呼……”
他喘着粗气，浑身瘫软，仿佛刚刚跑过两千米那般累，如果仔细看，他眼睛上的红血丝密密麻麻缠绕整个眼球，只不过没到五分钟就退了下去，抬手擦汗的动作也不再那么僵硬了。
看着面前又一次出现的手链，他皱起眉，伸手想要扫到垃圾桶里，可身体又僵硬了起来。尝试了几次，一旦他想扔掉，身体就会不受自己控制。眼不见心不烦，最后他只能拉开抽屉，把手链放了进去。
暖黄色的光落在身前，他没再多想，手指搭在鼠标上，毕竟还有很多文件要看。
咚咚——
有人敲响了他办公室的门。
他目光依旧落在电脑屏幕上，头也没转地回答：“进。”
杜婕拿着要批示的文件走了进来，刚打开门，视野里光线突然暗了下来，她脚步一顿，停在门口适应了几秒，才继续往里走。
本就天气阴沉，此刻更是薄暮冥冥，室内昏暗，屏幕的蓝光从路青曜头侧倾泻而出，格外刺眼。
她觉得奇怪，又怕打扰到他，于是小心翼翼地问：“要开灯吗？”
轻柔的问询声落在黑暗里，没激起一丝涟漪。路青曜仿佛没听到一般，聚精会神地看向电脑屏幕。
杜婕抿抿唇，把手里的文件放在桌子上：“这是需要今天批的文件。”
路青曜转过身，依旧没有一个眼神给她，径直拿起了文件翻，昏暗中只听到纸张翻动的清脆响声。
杜婕的心随着这一声声翻动逐渐坠落，可还是抵不过最后的挣扎。
“你还好吗？”她往前走了两步，轻声询问。
屏幕的光虽然微弱，但距离比较近，映在路青曜的脸上，他额头的汗珠依稀可见。
只是她的问题依旧没有等到回答。
“明天安排下伏妖录的总结会，复盘一下开发还有维护中遇到的问题，”冷冰冰的声音忽然响起，路青曜用笔敲敲手里的文件，“还有宣传曲，催一下。”
“……好。”
“之前开会提到的人手不足的问题，让付宁协助解决一下，从其他公司挖过来的人才，待遇可以适当给的高一点。”
“嗯。”杜婕盯着桌角点点头。
“对了，陈秘书。”路青曜抬头看向她，光线太暗，脸部的轮廓线条都模糊不清，但还是能看到他说话时一张一张的薄唇。
“嗯？”她眼里隐隐有些期待。
“周末帮我订最好的西餐厅，我要约人吃饭。”同样冰冷的声线，说到最后却带上了温度。
“……”约谁？柳笙月吗？
她伸手接过批好的文件，腕上的表滑出袖口，表盘上的碎钻反射出屏幕的蓝光，在昏暗中闪闪发亮。
路青曜的眼神不经意地落在了这块表上，表情有一瞬间的松动，可下一秒又转过身回到电脑前看文件了。
杜婕抬抬手，欲言又止，可面对路青曜冷漠的侧影最后只说了声好，转身离开时，嘴角不由落了下来。
但是……
她看着桌边的垃圾桶，脚步一顿，随即走到门口，抬手打开了灯。
刹那间，整间办公室亮了起来，垃圾桶里被丢掉的手帕也看得清清楚楚。
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她没再抬眸质问，只是安安静静地拉开门走了出去。
天边火红的落日还有一半在地平线上，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折射到办公室里的光线也不少，丝毫不影响他看文件，路青曜不知道为什么陈秘书走出去时开了灯，明明灯光的亮度对现在来说可有可无。
真是奇怪。
他摇摇头，搭在键盘上的手指却在不由自主的抽搐，脸上的表情也扭曲地望向天花板。只是不消一刻，太阳飞快地掉落到地平线以下，再看不见踪迹。连带着他身上不和谐的晃动都消失殆尽。
穿过云雾，钟楼的声响清晰可闻，咚——咚——
他猩红的双眼又恢复了正常。
路青曜气得发疯，在摩天轮上睡过去之后，他就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中间断断续续地醒来，可都没有多久，一分钟，三分钟，就又昏睡了过去，最长的一段时间还是从垃圾桶里捡回手链。
那天之后更是陷入了长久的昏睡，像是被关进了纯黑的牢笼，明知道自己不属于这里，可还是挣脱不出去。
当再醒来时，他还以为是下一次循环，面前不认识的男人端着红酒好像正在和他交谈，他微微转动脖子，看清自己身侧站着一个笑眼弯弯的人，柳笙月。
他自己好像也在微笑，手里似乎握着什么东西，他垂下眼，也是酒杯。
“路总真是青年才俊，希望以后有机会我们多多合作……”面前的男人虽然在笑，但笑意不达眼底。
不真诚，而且聒噪。他烦躁地给出评价，眼神扫视周围。
这似乎是个酒会，青雨的人比较多，设计部的，策划部的，都来了，余下几个陌生人，都站在他周围，听他面前的这个人说话，可能是来谈合作的。
不过这都不重要，她呢？总裁秘书不应该随时跟在总裁身边吗？
看遍整个会场都没有找到她的身影，他手指一松，酒杯砸在地上。
“啊！”柳笙月惊讶地后撤了一步。
“她呢？”他含糊不清地问。
刚夺回身体的控制权还有些不适应，他转转脖子，用手搓了搓脸，这回他说得清楚多了。
“她呢？”他又问。
柳笙月眼神里都是害怕，细细的声音像是猫叫，幸运的是，因为路青曜奇怪的举动，整个房间都安静了下来。
“谁……谁啊？”
路青曜不知道此刻自己的表情多么可怕，他只是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陈双！”
“她……她说不舒服，所以先走了。”柳笙月边抖边回答。
第48章
两边的风景飞快后退，他握紧方向盘，眼睛死死盯着前方。副驾驶座位上放着平板电脑，屏幕上有一个不动的红点和一个闪烁移动的绿点。
距离他踉踉跄跄地跑出宴会已经过了十分钟，刚从地下车库里开出来时，因为脚关节僵硬，差点撞上出口的横杆。
眼看前方的红绿灯亮起了红灯，他猛地打方向盘，车子朝右转去。平板上的绿点也闪烁地向右行进。
幸亏这个时间路上的行人不多，他油门几乎踩到底。从速度极快的车里往外看，道路两旁的行道树连在一起，硕大的树冠只能看见一晃而过的虚影。
路青曜咽了咽口水，抓着方向盘的手用力得有些麻木，心里不安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他甚至不敢眨一下眼睛。
平板上的红点依旧没有一丝一毫的移动，绿点倒是离红点越来越近了。
刺啦——
轮胎和地面的刺耳的摩擦声在寂静中响起，车身转了一圈，漂移停在小区门口，由于车速过快还是冲上了马路牙子，嘭的一声撞上了护栏。
巨大的声响让靠近小区边上的一栋楼亮起了好几盏灯。
碰撞的那一刻他下意识闭上了眼，一股酸涩的感觉从眼睛传开。
路青曜闭着眼伸手摸向副驾驶的平板，即使眼睛酸涩，他也不想浪费一秒。可座位上并没有平板，他探着身子在座位下面找到了。
抹干眼角流出的眼泪，压下心头的不安，他睁开猩红的双眼，点亮屏幕。
此时两个点几乎靠在了一起，他伸手放大屏幕，两个点之间还有几百米的距离，仔细看了路径，接着拎起平板，推开车门。凌冽的风迎头打了过来，他眯起眼，逆风跑了起来。
小区门口有个亮着灯的保安室，里面空无一人，他顺利穿过了小区大门。路灯昏暗，漆黑夜空中也只有几户零星的灯光，路青曜拿着平板的手冰冷僵硬，呼啸的风从他耳边刮过。
进了小区，右拐再右拐，他大喘着气停在敞开的单元门前，屏幕上的两个点交叉相叠，他抬起头，黑色的天空，黑色的窗，整栋楼没有一户亮着灯。
“陈双！”他站在楼下，大吼了一声，等了几秒，没听到回应，他大步迈进了单元门。
因为不知道陈双具体住哪里，他从一楼开始，砸响每户的门，边砸边吼：“陈双！”
他像是疯了一样，手里的平板也被他砸得都是裂痕。
“有病吧！谁啊！大半夜的！”
“谁特么扰老子睡觉！”
“……”
被敲响的门里传来恶声恶气的抱怨，一旦确定门里的不是陈双，路青曜就不再停留，大步跑上楼梯，砸响另一层的门。
走廊里的感应灯忽明忽暗，三个年轻人慌慌张张地从楼梯上跑了下来，和他擦肩而过。
他口中喃喃自语，心里忐忑不安，视线里只剩下一阶阶冰冷的水泥台阶，不由地伸手扶着栏杆往上走，速度不减，脚步却越来越沉重。
秋风裹着冷意从楼道里的小窗吹了进来，刺骨寒凉。
十几级台阶像是走了一个世纪，他伸手拉开楼梯间的门，这一层，左手边的一户，门居然大敞着。
嘶哑低沉的喊声从他喉咙里发出，字与字黏连在一起，但依旧可以辨别出说的是“陈双”两个字。
沉重的防火门在他身后合上，黑漆的走廊里只余下幽绿的消防灯。
静寂中，鞋底擦过地砖的微弱声音都觉得刺耳。
他两三步就站到了敞开的门前，没有光亮也能看见屋里的凌乱。
手指颤抖着摸上墙壁，咔哒一声，灯亮了。看清的同时，腿一软，跪了下去。
绯红色的长裙，腕上红白相间的表带。
他来晚了。
“你还好吗？”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阳光似乎照在他脸上，暖融融的，他动了动眼珠，抬起眼皮。
眼前的人笑靥如花，眸光中还是那样生动明媚，是她。
呼吸一滞，路青曜定定地看着她，像是不敢相信。
“怎么了？”杜婕笑着问他。
压在心头的种种情绪突然迸发，路青曜合上眼，豆大的泪珠从眼角滑落。
“哎，怎么还哭了？”杜婕一下慌了神，伸手抹掉他脸颊上的泪，又安慰似的抱住他，“没事了，都没事了。”
茉莉的清香笼罩住他，几个呼吸后，路青曜红着眼眶平复了下来，看向她的眼神里都是失而复得的珍贵。
杜婕不由想笑：“你都发现是循环了，不会想到下一次循环的时候，我又是活蹦乱跳的样子了吗？”
但是一次又一次面对那场面还是心痛，你又不知道……
这话说出来太矫情了，路青曜撇撇嘴，只在心里吐槽。
可杜婕往旁边的虚空看了两眼，又上前抱住了他，语气里都是歉意：“以后不会了，对不起。”
这是……不管了……
路青曜想伸手也回抱住她，但是身体僵硬，动弹不得。
嗯？怎么回事？
就连想说出的话也没办法张口。
许是感受到他目光的炽热，杜婕转过头又看了眼旁边，眼里带了笑意：“天还早，你要不再睡一觉？”
路青曜眯起眼，一副不解释清楚不罢休的样子。
“因为要……”杜婕在脑海里思索了几番措辞，但说出口还是直白的让人难以接受，“看你的过去……的代码。”
过去？怎么能看一个人的过去？代码又是怎么回事，他的记忆都被存起来了？路青曜一头雾水。
“嗯嗯，差不多吧，”杜婕看着旁边点点头，“为了安全性，你的记忆都分散成小包加密处理过了，不过，因为你不一样，你会依靠过去的记忆对现在做出判断，所以不是很困难，找到你存记忆的地方。”
难道我是机器人？路青曜听她的解释，脑袋里就这一个想法。
杜婕看着滚动向上的代码，有些犹豫要不要告诉他真相，最后还是没有。
“探寻你的记忆需要很多能量，限制你的动作也是为了减小消耗，嗯……”她心虚地避开他的目光，“都是为你好。”
路青曜黑着脸，右侧飘在虚空中的字都是黑体加粗。
【为我好？那限制我说话呢？怎么不解释了？怎么会是为我好，明明是你要窥探我的记忆！】“毕竟……”杜婕又开始斟字酌句，“人都是会说谎的，因为不能确定我是怎么想的，会怎么做，所以你大概率会一直隐瞒你经历循环的事实，然后暗戳戳救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