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准楠用余光瞥她,两母女仍有些冷战。
严澄咧着嘴:“妈,我今天回来的时候听说你去跳过小区的广场舞啦?”
被忽悠去了一次,季准楠至今难以忘记那滑稽且尴尬的5D虚拟人像。她想着想着,就忍不住缩了脖子。咦,头皮发麻……
严澄把脸凑近:“刚才遇到了一个人,他在打听你呢!”其实,也在打听严聿临,只是现在不方便说。
“打听我干什么?”季准楠瞥她一样,用胳膊挡开她,“站远一点,你这样,我怎么拿碗啊?”
那人找季准楠和严聿临是来谈授权合作的事情,是这样的:他们目前在开发一个中老年APP,主攻保健按摩和养老方面。
就在前段时间,季准楠的照片在网上爆火,热度居高不下,模仿者层出不穷。但都没能达到季准楠的那张照片,后面几乎是流量断层。
正是因为格外吸睛,才引发了当代年轻人对中老年群体的聚焦以及玩梗。
现目前,各大主流媒体都纷纷报道了“养老”这件事情,并且三十年前网络上的老梗再度被欢乐网友挖出来——
【低保是北京户口】:“老头好,老头有低保,老头事还少,不怕大爷老,就怕有低保。好姐妹,不用愁,找不到青年找老头,老头妙,老头好,头发和你一样少。老头省事有低保,老头走了还能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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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假牙在哪里】:“谁说老头事情少,老头吃饭必有汤,不能淡不能咸,甜的不吃,硬的不嚼!不爱吃菜就吃肉,那点低保都不够买肉,又得补钱!又得补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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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WiFi有六根】:“大娘好,大娘事少有低保,有儿有女能养老,还能带你买超跑,大娘身体好,大娘广场练舞蹈。大娘好,你是大娘手心宝,劝一个女孩多喝热水,不如给大娘敲敲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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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严澄声情并茂地比划后,季准楠就明白她的意思了。
她不是个爱凑热闹的人,在穿越时空之后,就完全关闭了自己的朋友圈,什么都不发,只是个点赞机器人。
社交软件更是看都不看一眼,要不是上次在医院遇上那个女生,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照片在网上疯传。
最好的或是最坏的,她都不想尝试。这种极端落差,她自认为是“享受”不来的。
季准楠清洗着碗,水声哗啦啦,在池子里四处乱跳,她腹部的围腰都湿了一大片,留下深深的水渍印。
严澄倚靠在冰箱门上,脑袋搭着,眨着圆圆的眼睛,回想着自己母亲出圈的靓照,心里可美滋滋了。
她乐道:“妈,我留了他们的联系方式。但我没给他们,你要试试吗?”
“不想。”
“可是妈,他们给了很多钱呢!有几十万!”
几十万在现如今的年代算巨款吗?
可能不算,但也不是一笔小钱。
但季准楠丝毫没心动,流利地搬着碗,将手臂伸进橱柜,声音从喉咙里溢出来:“严澄,你要知道,我这年龄不适合去做那些冒险的事情!”
严澄不理解,什么这年龄不适合?
她像一条小尾巴,季准楠走到哪儿跟到哪儿。
严澄的声音细细的,抑扬顿挫:“可是,妈,这次可是大众都聚焦中老年了。群体基数很大,比那些流量明星还多……好吧,可能我这么说夸张了那么一丢丢,但是意思没差了。有好多黄v和蓝v都转发了呢!”
季准楠抬头,没想到事情会闹这么大,也太出乎意料了吧。
官方竟然都出动了!
“蓝v都转发了吗?”季准楠不可置信地问。
严澄猛点头,像个不知疲倦的啄木鸟。
“现在你们这些小年轻是该多回家陪陪家人了,外面的天空虽然很蓝,树很绿,新兴事物又是五花斑斓的……但是外面的世界真的太浮躁了,和家里的温暖总归是不一样的。”
这番长篇大论,季准楠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脱口而出。
倒像是这个年龄阶段的季准楠会说的话,但并不会是她,一个风华正茂的年轻女人。
心中有一个可怕的猜测——她的思想被这幅身体同化了。
最后的一个字卡在喉咙里,久久地吐不出来。
但落在严澄的耳朵里,却是另一番韵味。
她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尾巴都快翘上天了,唇角弯弯,跳出两只可爱的小括弧:“那你是答应了吗?”
季准楠推她,没推动,这丫头把她抱得死死的。
她只说:“得考虑考虑。”
不,不是浮于浅表的那种考虑,而是深思熟虑一点。
忽然就觉得,莫名有了一种动力。
严澄见她的态度有松动,不敢逼太紧,见好就收:“好诶!那妈妈,我把他们的联系方式发给你。”
季准楠伸出食指,抵开她靠在肩窝的脑袋,摩得她麻酥酥的。
“你帮把他们的联系方式复制到我的手机上。”
“好,妈你先把手机给我。”
季准楠从围腰的兜里摸出手机,细臂一伸,目光咬住她。
严澄操作流利,指尖像陀螺一般地转动着,屏幕溢出的护眼光电亮了她的五官,瞳仁像装了星星一样亮晶晶的。
“其实,你可以进入‘设置’里面,有个自动传入。很简单的,只需要信息源的主人输入指纹,像这样……你看,就可以了。”
季准楠看得眼花缭乱,她是跟得上的,但这幅老化的身体完全跟不上。
季准楠撤走目光,捏着回到手里的手机。
“这样就可以了?”
“当然啊!妈,要不要我教你?”
季准楠摇头,她的脑力跟不上,教了也是白教。
……
顾得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走的,蹭了一顿饭就跑,没人性。
对了,他本来就不是人,季准楠叹气。
在此之前,季准楠想象过无数个理由让严聿临搬到严澈的房间去,然而施展的时候总是会遇上一些意外情况。
像“严澄带女友回来了”、“顾得在监·视她们俩”、“她不敢一个人睡”诸如此类的。
但这次,是真的分床睡了。
还是严聿临主动的,他事先没告知她,只是默默把自己的睡衣搬到严澈的房间去。
季准楠打开衣柜,仔细地观察着,好像也只少了一件睡衣。
那他应该还会回来的吧,她心里有了落空。
然而,关灯之后,她不可避免地再次被失眠宠·幸了。
是的,再次,似永无止境。
平城这座城,夜里温差格外大,窗外飞雨,落在绿油油的草地。一片漆黑中,月光成为了稀缺品,在天然的雨帘里,显得柔美而又朦胧。
季准楠侧身又正躺,脑袋里滚动着画面,分不清是谁的,是何时的,但足够扰乱她的困意。
她睁开眼,逼着自己望向天花板,目光平静。
身边没了扰人的浅浅呼吸声,她恢复到了与夜晚单打独斗的日子。
窗帘是深色的,但该透进来的光一丝不漏,把她的床单都照亮了。
她想到什么,伸出手,借着月光看。
无名指上的戒指反射着光,很淡,甚至看不太清楚轮廓,但那已经足够了。
倏地一下,她松开擦着戒指环形的指节,分置两侧,阖上眼,有点跟自己生气的意思在。
明天还得起来战斗!睡不着也要睡!
床垫弹了一下。
又弹了一下。
再弹了一下。
这次是真没了。
梦境再度归来,那时已经是恋爱以后发生的事情。她和他,在不同的地方,分享着同一份心情,传递着彼此的絜静、伊戚与欢喜。
只有他们是主角。
特别的,独家定制的回忆。
梦境不断推进,到达高·潮片段。在满是书籍的房间,天花板上垂落下来自于不同朋友对两人的寄语,四面八方的风撩动丝带,上面的字清晰可见。
梦里的严聿临单膝跪地,高举着一束玫瑰,他说的话让季准楠听得热泪盈眶。
灿白的天空要把人眼睛晃晕,但好在这是室内,光线不猛,而烈日又太远,太远,一切都那么美好。
“我爱你,把你的未来交到我手上好吗?”
严聿临扳开红色丝绒的戒指盒,一颗戒指跃入眼眶。他在颤抖,手在抖,腿在抖,那颗戒指也在抖。
季准楠就这样看着他。
严聿临低下脑袋,深吸一口气,放声说:“嫁给我好吗?”
周围人起哄,此起彼伏的掌声。
严聿临笑得大声:“知道你不喜欢热闹,但我还是邀请了很多人来。因为我觉得,我不想让你委屈!我想让全部人都知道,我爱你!”
有人乐出声:“在场谁不知道你喜欢她啊!”
“就是!”
“诶!我说,也就何笑衷你一直吃狗粮吧!吃够了没?”
何笑衷翻白眼,吼一声:“滚蛋!别搞我!”
那是她们的未来,也是老年的严聿临和季准楠的回忆。
有的,终将会失去。
有的,终将会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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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以上三段“老头”“大娘”这部分是网络梗,非原创,适度玩梗!
第40章 VOL.40
严澄想要给两人腾出空间,起的迟,饭桌上不见她人影。
顾得也没出现。
也许,他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做。鬼役嘛,每天都有生命要消散……况且昨夜直击两人争吵,他是个外人。立场先抛开,光是这一件,他就不便插手。
情理之中,季准楠想。
季准楠洗漱完,严聿临已经照常做好早饭了。
锅里熬着蔊菜粥,摘开锅盖的那一瞬间,热气团团飞起来,“咕噜咕噜”的,冒着小泡泡。
严聿临站在锅炉前,窗户敞开,外面刮进来一股湿洳的风,将白雾吹得东斜,打在他的右手上,热烘烘的。
他支着一条胳膊,眼皮一抬,这烦人的天气,又下雨了。就在这时,余光顷刻暗下去,多了一处瘦小且模糊的黑影。
脚步这么轻,跟踮着走似的。
他不用猜都知道是谁。
严聿临刻意只盛了自己的那份。
大都时候,男人饭量大,他的碗里满满当当的,水光潋滟。转身时侧了一下身体,手臂高抬,与她隔了一段很明显的距离。
既表示看见了她,也是在无视她。
这是他宣战的方式,季准楠心里门儿清。
季准楠想张口叫住他,但严聿临没给她机会,他直接路过了她。
她撑着太阳穴,觉得自己快要神经衰弱了。连夜失眠,梦境交叉,甚至思维有时都会被现在的年龄同化,有时候分不清混沌与现实。
严聿临直到出了那扇门,轻飘飘的心才又落下来,刚才快到能让他直接死在那儿。
她那一闪而过的欲言又止,分成一帧帧画面,锁在他的脑海中。
也许,她只要软下态度,他就会认输。
但没有,她没有,他自然也不会。
彼此较着劲,没完没了。
季准楠转过去看严聿临,他脚步轻快,走到桌侧,将碗筷轻磕桌面。动作很轻,不像是带情绪的人。
但下一秒,严聿临的动作就让她很疑惑了——他没坐下,而是直接往楼梯的方向走。
是要叫严澄起床吃饭吗?
季准楠小跑到门口,侧着耳朵听,抿着嘴唇,表情僵硬。心脏就快要炸出胸腔,她急忙伸手摁住。
等啊等,什么声音都听不到。空气似乎凝固了一般,真的,什么都听不到。
不至于气到连饭都不想吃吧?
季准楠盛好粥,慢条斯理地吹着,吃得很慢。
她在等人。
严聿临收完衣服,踩着楼梯下楼了,拖鞋底擦过瓷砖,带着细微声响。
扶手静止,顶灯摇曳,严聿临落定最后一阶。目光一路朝下,落在了不远处的季准楠上,他的脚声瞬间放缓了。
但季准楠还是听到了,她没想过转头看他,而是选择了一种冷处理。将脑袋埋在碗里,那几个字被碾来碾去,快要碎在她的喉咙里了,闷声道:“你的粥冷了。”
“哦。”严聿临的声调很淡,由远及近。椅子被拉开,“刺啦”的声音一消失,他就坐了下来。
隔着一块方桌,面对面,
哦?就只是这一个音节?
季准楠眼珠动了动:“不用去锅里再取一碗吗?”
严聿临:“不了。”
“嗯……那你刚才是上楼叫严澄了吗?
“没有,下雨了,我去收衣服。”
季准楠被严聿临这应付的口吻刺到,身上像被戳出了洞,哪怕是针眼大小,也还是会细细地疼的。
对他,她觉得自己没话了。
不想搭理的话,就不搭理呗,又不是不说话就会死·人。
米饭已经煮烂,入口即化。
严聿临就坐在她对面,全程没匀一个眼神给她,脑袋微微垂下去,目光低垂,吃得很平静。
季准楠绾起头发,呼吸很轻。
昨夜的争吵已经休停了,但只是藏了起来。不需要硝石和火药,战火已经袅袅升起,吹到空气中,一大股避之不及的硝烟味团着散开。
严聿临擦完嘴巴,要端碗回厨房:“我中午不在家吃饭,约了何笑衷。”
其实完全不用报备的,但他没忍住。
该死!
季准楠愣住:“嗯,没事,我也还是会做一点的,到时候带严澄吃。”
这一刻,严聿临有很多话想说,“严澄多大了,她自己也会照顾好自己了。我不是不放心她,是不放心你,”、“你难道听不出来我是在关心你吗”……
他没说,也不必说,因为季准楠能从他的眼神里读出来,担忧的、夹枪带火的。
其实他多虑了,真的,她也不是那么无能。
要不然在独立出去的那几年她早饿死了。
她千言万语凝成一句话:“好,我知道了。”
严聿临“嗯”了一声,向左走。
季准楠坐在原地,屁股像是滚过胶水一样。她试图站起来,但整个人被黏在凳子上,后背僵直到发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