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涧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孟筱枝捂着心口,几乎是瘫倒在南裕森的怀里。
“到底是恨我们到了什么地步……连这种事情都不肯告诉我们……”
孟筱枝哭得几乎要断了气,等她稍微缓过劲来,柳涧才理智地说。
“南芮绮背后是贺重锦,最好不要贸然激怒她,她能杀死詹大师来掩盖自己的谎言,便也能对你们下手,南姝的隐瞒显然是对的。”
南裕森如此儒雅的人,如今也骂了好几声脏话。
他将这个白眼狼恨到了极致。
孟筱枝现在后悔得简直想要以死谢罪,“我们竟然帮贺重锦养了这么多年的孩子!贺重锦啊!那个坏蛋的女儿,南芮绮竟然是他的女儿!为了报复我们,他换了我们的南姝,让她在外面受苦这么久!他是故意的!”
想当初,南芮绮陷害南姝放火烧死东方瑛的事情,勾出了孟筱枝的心理阴影,让孟筱枝对南姝产生了恐惧和迁怒。
作为一个母亲,竟然会害怕和憎恨自己的女儿,简直荒谬!
南裕森抱着痛哭的妻子,默默哭得眼镜取了又取,眼泪擦了又擦,“我们就不该轻信那个预言,可怜了小姝,身体这么不好,现在不知道过得怎么样了。”
送来消息和遗物魏烛,麻木地看着这一切。
与他年龄相仿的侄女乔阳绘,好像昨日还在嘲笑他,当警察有什么好的,今日她却壮烈牺牲。
他亲手从山村里找回来的孩子,好像昨日还在找他要小蛋糕吃,今日便是众叛亲离,不知所踪。
她们曾经都是大家眼中的恶女,却是最终挡住灾难的人。
相反大家公认的好人,才是真正的恶人。
好像知道有朝一日,自己的身上这些莫须有的罪名会被洗净,南姝一直都不在意这些不知真相的人会不会恨她,骂她。
南姝半睁开眼,看见的是一片模糊的强光。
耳边是蝉的嘶鸣,风带着燥热的温度,她闻到空气里熟悉的味道。
她后来才知道,这是一种类似于杜松子的草木香。
这个味道的主人,不发一言,却将她的手握得很紧,好像这样,就能够留住她。
“你怎么不说话?”她的声音游丝那样喑哑,迟缓,“刚刚我装晕,骗到你了吗?你生气了?从前你都不会被我骗到的,这次怎么变笨了。”
风吹乱鬓发,那只手小心地拨开她的刘海,带着克制的颤抖。
傅惊野这才明白,有人讲狼来了的故事,就是希望听的那个人不要相信。
她早就知道自己会死,所以就一次一次骗他,由此往后她真的病了,他便也可以不信。
傅惊野听见自己的声音带了明显的哽咽。
“不要骗我了好不好。”
“嗯。”
南姝点了下头,像蔫哒哒的玫瑰,往他的身上靠去,男人胸膛的热度和心跳,让她即使在盛夏也瑟缩的身体温暖。
“阿野,冰激凌麻薯,你买到没有呀?”
过了一会,她才听见他隐忍而沙哑的声音,“买到了。”
包装袋窸窣撕扯的声音无力,冰激凌麻薯喂到了她的嘴边,南姝咬了一小口,说好吃,然后接过,抱在怀里,又说。
“阿野,我说过我的请求吗?我忘了我说没说过了。”
这些天,她一直都在半梦半醒之间,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他重重地点着头,“你说过了。”
“那就好。”
南姝如释重负。
她曾请他务必,将她停棺三日。
仿佛也想到了这个晦气的请求,傅惊野将南姝抱得更紧,但又生怕揉碎了她,只有自己的胳膊僵硬。
“会有更好的医生医治你,你再坚持一下,就当是唯一一次,为我做点什么好吗。”
他眷恋地低着头,睫毛扫过南姝的脸颊,南姝嘴角勾起,手指无力地抓着他的虎口。
“好,为了你。”
向日葵对着太阳转动角度,金灿灿的田野一片温柔。
他哑得不像话的声音,抖落进微风里。
“那时如果不是我强留你,你会选择跟我走吗?”
他知道再不问,就永远也得不到答案了。
“你心里,到底爱谁。”
南姝瞳仁映着杂糅的缤纷,“我想要一朵太阳花,你回来,我告诉你。”
傅惊野此时哪里愿意离开半分。
可他没有给她糖葫芦,没有带她骑马,没有陪她去看鸽子,也没有去烘琣店吃饼干……
他再也无法对她说出一个“不”字。
“那你一定要等我。”
傅惊野犹豫再三,始终不愿放开南姝的手。
南姝笑着点头,用脸轻轻蹭着他的掌心,好像在记住他的温度和味道。
“我一定等你。”
藤椅铺得柔软,白色的羽毛绒毯,像天上的白云。
南姝的脸颊陷进去,模糊间,看到他转身。
天光一片滚烫,她却感受不到,但眼前一片明晃晃的金色,让她感觉很舒心,一点也不害怕。
她曾说喜欢向日葵,傅惊野当时取笑她,后来他们中间发生种种误会,他冷落甚至伤害她,但今日这片满身遍野的太阳花田,却不是一朝一夕能种出来的。
真是个口是心非的人呢。
只是可惜,他们今生就要永远诀别,她已经没有机会问出傅惊野为她种下这片向日葵的原因。
她往后不会再向这个沉默寡言的纯情小怪物撒娇耍赖,哄他说情话,装病骗他为自己担心,故意勾他手指让他耳根发红,靠在他的怀里相拥而眠,在他生气时突袭他的唇角看他无计可施,不知羞地调戏他,聆听他的心跳,让他为自己暖手……
她其实有点可怜他,他真的失去了很多,一直在失去,如今她也没有力气陪他了。
但也不能要求她太多啊,他应当会理解的对吧,毕竟她用这短暂的一生,已经做了足够多的事情,不该再期待什么了。
她该洒脱一些,再洒脱一些。
风卷云舒,太阳花像一盏盏灯笼,照亮了南姝这最后一刻的归途。
她看见暖融融的天底下,一个老妇踏着向日葵,笑着朝她走过来。
南姝的眼泪瞬间从眼角滑落。
是秦贵娣来接她了。
“阿婆,我来了……”
南姝艰难地动了动手臂,好像牵住了她的手。
麻薯的陷儿塌软,滴落,她闻空气中残留的味道,闭上了眼。
刺眼的阳光下挡来一块阴影,在少女的尸体旁,无力地落下一束向日葵。
抖得不像话的手指,小心地触碰南姝苍白的脸,可惜他炙热的体温,再也无法传达给南姝。
作者有话说:
信息量持续预警
第61章
爬满了荆棘和绿藤的铁门敞开。
外面是满世界找她的人。
几股势力才不久和守卫庄园的保镖发生争执。
在某一刹那, 他们安静了下来。
满园金黄的中间,傅惊野抱着南姝走了出来。
鹅黄色的裙摆轻飞,她靠在他的胸膛, 美丽的脸上挂着微笑,安静得像是做着美梦,手里抱着一束太阳花, 整个人像融化的香甜奶油蛋糕,无声无息。
带着讽刺的笑,他的声音愉悦。
“南姝,他们来见你了。”
低头望着她时, 眼神又是柔情与宠溺。
“你不用操心, 我来招待就好了。”
四大世家的众人们愣在了原地。
他们所有人都在怀疑眼前发生的一切。
可傅惊野怀里抱着的不是南姝会是谁?
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无法接受,找遍了所有地方, 最终见到的只是南姝的尸体。
他们捂着嘴, 瘫软了脚,失声痛哭。
撕心裂肺,却唯恐打扰了她安宁。
陆星盏血红色的眼睛抬起来, 望着那笑容挑衅张狂的男人,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傅惊野!我不会放过你——!”
冷笑阵阵,傅惊野阴暗的眼里, 挂满强烈的讽刺。
“你们以为自己有资格见到她吗?”
“事到如今,还妄想求她宽恕原谅?“
“晚了, 一切都晚了……”
悲苦的声音,一次次地低落下去。
仿佛骤然心房洞开, 雷电当头而劈, 强烈的震痛中, 那席卷而来的罪孽,洪水猛兽般吞没了整个山间峡谷。
是啊,他们在南姝面前……都是戴罪之身。
东方瑛捏紧拳头,质问傅惊野:“你为什么要折磨她,为什么!南姝她没有害过你,你知道真相了么!我们都、都……误会她了……”
她的声音带着强烈的羞愧,夹杂着鼻酸,弱了下去。
傅惊野望着南姝,声音放得很轻:“你以为我和你们一样,会责怪她么。如果徐泾有告诉过你们天神的事情,你们就应该明白,南姝早在之前,就被南芮绮注射了天神,成为了实验体。”
五雷轰顶。
孟筱枝在迟钝的思考中,明白了这个不可思议的真相,从茫然,顷刻转变为愤怒。
愤怒让她瞬间有了力气,摇摇晃晃地站起了身,“实验体?小姝怎么会成了实验体!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孟筱枝扑上去,想要看看女儿,面前的人墙却将她挡得严严实实。
南裕森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心中一片恶寒,用着仅剩的力气,拉住如今因为无法这接受事实,而变得歇斯底里的妻子。
耳边是妻子的哀嚎,南裕森的心也跟着一片片碎裂。
在场的人都没了知觉般愣住了,即便是孟筱枝动静如此之大,也没将他们唤醒。
陆星盏神色恍惚,从面前挡着的护卫缝隙,看着南姝仅露给他的一角裙布。
“是在邮轮上那次……”
南姝接连发烧,大家都以为她只是晕船,没想到是天神的效用。
那次烫伤,南芮绮想要让南姝感染天神,护士的药里有天神的成分,南姝因此手背瘙痒难耐,遇到傅惊野后晕倒在图书馆,被送到了医护室。后来这个事情被章宝歆知道了,她设法让南姝喝了解药。
但南芮绮对章宝歆撒了谎,在天神的份量上说少了很多。
在体内留有残毒的情况下,海滨时,有人潜入海底无声无息地在她脚踝注射药剂,这是致命的一次。
没人再说一句话。
安静得好像一场山崩地裂后的生灵陨灭,山间一片荒芜凄凉。
悔么?
当然是悔的,悔得万箭穿心、悲痛欲绝。
可他们如今已经丧失了悔的资格。
悲到极致是麻木。
南姝分明这么早就走向了死亡的命运,他们分别是她的朋友,家人,爱人,却没有在救她这件事上出过任何一份力。
无论是孟筱枝,南裕森,南音,还是傅惊野,陆星盏,东方瑛,项乌茵,乔云稚……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与南姝的缘分,竟然只有短短一年半不到。
而在这一年半里,南姝每日都在倒计时,她忍受着病痛,对抗着寒冷,他们却一无所知。
以为狡诈如她,聪慧如她,万事无往不利如她,必然不会轻易失败。
南姝当然不会失败,但她会死。
南姝强大到让众人忘了,她不是神,是人,凡身□□,终归是敌不过命运蹉跎。
强大如她,也会如此悲惨地默默消亡。
那个让你惊艳一生的人,会被上天早早地收了性命。
然而他们从前不明白这个道理,伤她,怨她,抛弃她,冤枉她。
身体发肤的疼痛,岂能比得上人间炎凉万分之一?
他们不敢再说话了。
他们羞于让南姝听到他们的声音,怕让她在离开的路上,回头看见他们的脸,会觉得恶心膈应。
炎炎夏日,光芒刺目,就好像天上破开了一个洞,一只眼睛审判着人间,他们因羞愧而全身战栗,因悲痛而低垂头颅。
在很久很久以后,项乌茵终于还是鼓起勇气开了口。
“傅惊野,南姝有提过我么?”
她说得很没有底气,却难掩心中侥幸的期待。
傅惊野闭上眼。
摇了摇头。
没有惦记谁,没有想见谁,更没有说心里究竟爱谁。
项乌茵捂着嘴,蹲下去,这次再也忍不住,崩溃地痛哭起来。
南姝果然还是对他们心寒了。
她看上去那么潇洒,实际上,心里还是在生气,只是她不说而已。
多么无奈,竟是连一句抱歉,也没有机会让南姝听到了。
南姝留给他们的,只有停棺三日的遗言。
以及,那些琐碎的谜团。
他们颓丧地照办。
然后,就在南姝停棺材的第三日,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故。
有人企图偷盗南姝的遗体。
南姝死后的第一天晚上,身上出现了紫红色的纹路。
这是天神抗体产生的预兆。
这个事情傅惊野他们是不知道的,但戴荷经过这么久的实验,自然是知道。
南芮绮给南姝注射天神的事情,原本是瞒着戴荷的,南姝故意透露给叶娅,叶娅成功地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戴荷,并给了戴荷南姝检验身体时注射的静脉血,南姝身体有天神,并存活了一年半的事情,确认无误。
贺重锦已死,为了让戴荷帮他研制出“天神”,他生前给戴荷注射了毒药,迫使戴荷继续研制出天神让贺重锦重生,否则戴荷就得不到贺重锦的解药。
南姝的抗体,是解放戴荷束缚的剪刀。
所以戴荷一定会来。
南姝从系统空间的解锁片段中,得知了以上这些。
南姝谋算好了一切,包括她自己的尸体。